何君華
深秋的一天,蒙古族作家海勒根那從他謀生的海拉爾回到故鄉(xiāng)科爾沁,科爾沁本地蒙古族作家浩日沁夫設宴款待。在歡快的晚宴當中,海勒根那講了一個故事,浩日沁夫認為可以寫成小小說,我說行。
下面就是這個故事。
黑暗中,烏日娜舉起了刀。
刀是一把蒙古刀,一把格外鋒利的蒙古刀。盡管它已經足夠鋒利,但烏日娜覺得還不夠,覺得還應該磨一磨,最好將它所有的鋒芒都磨出來。為此,她在自家的磨刀石上辛勤地勞作了一個晚上。
現在,烏日娜的蒙古刀在月光的映照下閃著縷縷寒光。它看起來就像是一位騎馬周游世界的蒙古俠客的馬刀(只是略?。?,也像是一位妙手回春的蒙古老醫(yī)生珍藏多年的手術刀(只是略大)。不管怎么說,烏日娜覺得它現在已經足夠鋒利了。
烏日娜決計要割掉它。烏日娜覺得,是時候動手了。
一旦進入八月,科爾沁草原連綿不絕的花粉開始瘋了一般播散,巴垃爾的季節(jié)性過敏性鼻炎便開始犯了。接下來便是終日不停的鼻癢、打噴嚏、流鼻涕和鼻堵塞,然后是失眠、困倦、頭重腳輕、渾身難受、嗅覺喪失,直至筋疲力盡。這鼻炎甚至還要引發(fā)鼻竇炎、中耳炎、鼻息肉、支氣管哮喘等一系列并發(fā)癥,那種痛苦連動起自殺的念頭都不是難事。
如果你不是一個季節(jié)性過敏性鼻炎患者,你可能很難想象這種痛苦。旗里的醫(yī)生說,這種鼻炎每年發(fā)病季節(jié)一致,季節(jié)一過癥狀自然消失,但在發(fā)病期間要找到較好的方案來根治它絕非易事,或者說,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所謂根治的方法。因此一旦到了發(fā)病期,巴垃爾就不得不像南飛的天鵝一樣去草原南部的旗里治病。
三天前,巴垃爾照例去了旗里,但直到下午仍不見人影。
相比巴垃爾的不著家,率先抵達的是一幫陌生人,還有一輛卡車。陌生人將巴垃爾家僅有的十只羊拎上了卡車,然后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
原來,一年不洗一次澡的巴垃爾在旗里的浴池要了兩個女人。
沒能看好那十只羊(那可是用銀行貸款買的),回到家的巴垃爾不由分說將烏日娜揍了。在外人面前脾氣不大的巴垃爾,揍女人卻很下得去手。
烏日娜覺得,是時候動手了。巴垃爾睡夢正酣,下體立成了電線桿,是時候動手了。
令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烏日娜的“手術”當真起了作用。
旗里的醫(yī)生說,治療季節(jié)性過敏性鼻炎無非四種方法:一是避免療法,通過檢測或經驗知道對什么過敏,盡可能避免接觸過敏原;二是藥物療法,以抗組胺類和糖皮質激素為主;三是減敏療法,在測出過敏原的情況下,以微量稀釋的過敏原溶液長期注射,以使人體產生耐受性;第四才是鼻內神經切斷術等手術療法。沒想到烏日娜手起刀落,簡潔明快地為巴垃爾找到了最佳治療方案。
第二年的八月來得比往年似乎慢些。等到八月到來,巴垃爾再也不必為此擔心了。沒鼻子的巴垃爾趕著羊群走過山岡,第一次難得地在這個季節(jié)聞到了科爾沁草原上漫山遍野的花的香氣。
回去后不久,海勒根那將這個故事寫成了一首詩,題目叫作《巴垃爾鼻炎的治愈過程》。詩是這樣寫的:
長著一管酒糟鼻的巴垃爾
呼吸不暢,以治療鼻炎的名義去城里酗酒
一年不洗一次澡的他
在浴池要了兩個女人
第三天下午,一幫陌生人揚了一路沙塵
把羊圈僅有的十只羊拎走了
回到家,巴垃爾將他那個小個子女人
狠揍了一頓,她的哭聲真像只烏鴉
女人坐在牛糞垛旁
旁邊汪著夕陽,夕陽汪著血
像是天邊的電線桿被閹割,流下的
而沉沉黑夜好似巴垃爾家
欠下的銀行信貸,無力償還
整晚,女人都在磨一把蒙古刀
她想用刀子把黑夜撬開一道縫隙
哪怕只是一點點
也好讓草原透一透空氣
此時,巴垃爾睡夢正酣,下體立成電線桿
女人的刀子在下手前
改變了主意,就像風在下半夜改變了風向
那正打出如雷鼾聲的鼻頭,仿佛一只破碎了的氣球
那天,只聽“噗”的一聲
黎明提前降臨了
那年夏季,草香飄蕩
沒鼻子的巴垃爾,呼吸十分通暢
在女人面前,像只溫順的綿羊
而他家的牛羊重新高過牧草,長滿山岡
海勒根那說:“本故事純屬虛構,請不要對號入座?!?/p>
我說:“這不必說了吧?!?/p>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