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鐵凝 繪畫波西
有一次在郵局寄書,碰見從前的一個同學。多年不見了,她說咱倆到街上走走好不好?于是我們漫無目的地走起來。
她所以希望我和她在大街上走,是想告訴我,她曾遭遇過一次不幸:她的兒子患白喉死了,本來就不愛她的丈夫很快離開了她。她覺得日子再沒什么指望,就想到了死。她乘火車跑到一個靠海的城市,在這城市的一個郵局里,坐下來給父母寫訣別信。這時有一位拿著郵包的老人走過來對她說:“姑娘,你的眼好,你幫我紉上這針?!彼痤^來,眼前的老人白發(fā)蒼蒼,手上顫顫巍巍地捏著一枚小針。
我的同學突然不再去想死和寫訣別的信。她說,就因為那老人稱她“姑娘”,就因為生活還需要她,而眼前最具體的需要便是需要她幫助這老人紉上針。她紉了針,并且替老人針腳均勻地縫好郵包。她離開郵局離開那靠海的城市回到自己的家。她開始了新的生活,還找到了新的伴侶。她說她終生感激郵局里遇到的那位老人,是她幫助了她,幫助她把即將斷掉的生命續(xù)接了起來,如同針與線的連接才完整了綻裂的郵包。她還說從此日子里有什么不愉快,她總會想起老人那句話:“姑娘,你的眼好,你幫我紉上這針?!?/p>
她常常在上下班的路上想著這話。有時候這話如同夢一樣的不真實,卻又真實得不像夢。然而什么都有可能在夢中的街上或者街上的夢中發(fā)生,即使你的腳下是一條踩得爛熟的馬路,即使你的眼前是一條幾百年的老街,即使你認定在這老路舊街上不再會有新奇,但該發(fā)生的一切還會發(fā)生,因為這街和路的生命其實遠遠地長于我們。
假若人生猶如一條長街,我就不愿意錯過這街上每一處細小的風景。
假若人生不過是長街上的一個短夢,我也愿意把這短夢做得生意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