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新明
一
記不清我來了多少次,每一次我都駐足留戀,每一次我都被這兩棵深情相依的夫妻樹所感動。
這里是明末清初的大文學家丁耀亢的故居,是一個偏僻的小山村,一個古時稱之“橡谷山莊”,現(xiàn)在名為“相家溝”的地方。這兩棵夫妻樹是銀杏樹,系丁耀亢之父丁惟寧所栽,距今已有四百多年。
這兩棵銀杏樹,一棵在西,一棵在東,樹干粗壯,三個人才能合抱過來,樹冠高大,約有二十米高。西邊這棵雄樹生長茂盛、枝繁葉茂、遮天蔽日,樹枝向東傾斜,遮在東邊這棵生長矮小的雌樹上,就像一個魁梧的男子漢用手臂輕輕挽住嬌小妻子的臂膀,呵護她,親昵她,并竊竊私語著說不完的情話。而東邊這棵銀杏樹就像一個嬌羞的妻子,她偎依在丈夫的肩頭,享受著丈夫的愛撫。
這就是皇華鎮(zhèn)有名的“夫妻樹”。
也許自從被栽植下第一天起,它們就產生了愛慕之情,就不停地向著天空和大地伸展,一點一點離對方近些,再近些;它們決心克服重重困難,努力去實現(xiàn)相親相愛的夢想。無數個寒暑往來,數不清的風吹雨打,它們始終不畏艱難,堅貞不渝。不知在什么時候,它們的枝葉相觸在天空,根基癡纏在地下。終于,它們不再遙遙相望,不再只靠飛落的鳥兒和翩翩起舞的蝴蝶表情達意,傳遞呼吸。
它們相偎在這空曠的山根下,三面是連綿起伏的黑牛山和黃豆山山系,只有向北是一條平坦的道路。一條淙淙流淌的小溪從腳下流過,滋潤著它們,讓它們保持著旺盛的生命力。周圍山上的映山紅、野菊花、喇叭花等各種花都爭奇斗艷,它們不羨慕、不嫉妒;田野里的桃樹、杏樹、梨樹、蘋果樹等各種果樹結出了豐碩的果實,它們也不眼饞。它倆站立在這塊平坦而又肥沃的土地上,相扶持著,沒有孤獨,不會悲觀,全力向上生長著,在這山山嶺嶺之間,樹立了偉岸的形象。
四百多年來,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相依相偎,不離不棄,如癡如醉。無論什么樣的山風吹過,無論什么樣的嚴寒拷問,它們始終親密相偎,哪怕它們的手臂不停地顫抖,甚至斷裂,甚至干枯,但始終執(zhí)著地緊握在一起,不曾分離。
每次我站在樹下,都會感受著這樹與樹的深愛。我常想:這是當初栽植者的有意還是無意?無論如何,這都是大自然善解人意的造化。一棵雄樹用自己龐大身體為另一棵雌樹遮擋風霜雨雪。它旁若無人的凝視、傾訴、私語;它指向天空的枝干,是否想高歌一曲,將自己無限的愛意盡情表達。而這棵雌樹則小鳥依人般幸福地享受著這一切。以天為幕,以地為席,根基纏繞根基,枝葉挽著枝葉,一往情深,令人驚奇。
二
在小溪的西邊是一個有三百多戶人家的相家溝村。栽植它們的主人丁惟寧和大文學家丁耀亢的故居就曾在村子的中央,現(xiàn)在已成為一排民房。兩代宗師的文化符號就這樣消失了。
雖然它們主人早已逝去四百多年,但它們留下的文化血脈還一直在流淌,在傳承。特別是位于村東的這兩棵夫妻樹,還傲然屹立在相家溝的文化圣地上。它們不只延續(xù)主人的生命,還給周圍的人們帶來了希望和福祉。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它們成為周圍村莊百姓心中有靈氣的“神樹”。有的甚至不遠百里來燒香許愿。站在樹下,抬眼望去,只見翠綠的枝條上掛滿了數不清的紅布條,在蔚藍的天空下,像一面旌旗隨風招展,這每面小旗就象征著一個鮮活的生命。
解放前農村因為迷信,很小的孩子如果身體不好,家人便請老先生看,有的要找干娘干爺,否則不好養(yǎng)。后來大多數家庭只有一兩個孩子,為了自己兒女的健康和安全,一般人不愿再給人家當干娘干爺。沒有辦法,有這種需求的人家就只好到相家溝來,拜這兩棵銀杏樹為干娘干爺。
每當我?guī)藖碚把鲞@兩棵樹,常常見到樹下虔誠的人們嘴里念念有詞,在為孩子祈福。儀式快結束時,它們便把寫有字的小布條拴上一顆小石子,朝樹上扔去,小布條便穩(wěn)穩(wěn)地掛在了樹枝上。還有仔細的人家,從附近農戶家中借來梯子,親手將布條系在粗壯的樹枝上,然后才放心地回去。
每次見到這種情景,我就想,這對夫妻樹有著多么寬闊的胸懷啊,無論誰來找它們,從不拒絕。它們用自己的博大承載了多少人的希望??!什么是博愛,也許這就是博愛!不分男女老幼,不分貧窮富貴,不分職位高低,有求必應,有難必幫,它寄托著多少人的美好愿望??!
三
在小溪的上面有一座小石橋,叫“野鶴橋”,是丁耀亢在教私塾時籌資修建的。
丁耀亢,號野鶴,又號紫陽道人、木雞道人、西湖鷗吏等。他是明末清初著名詩人、劇作家和小說家,他的著作《續(xù)金瓶梅》在國內享有很高聲譽(有學者考證他父親丁惟寧是《金瓶梅》的作者)。他從諸城城里來到相家溝村后,就在這兩棵夫妻樹的北邊建起私塾,以教書謀生。塾堂的西邊就是條山澗小河,河不大,平常只是淙淙流淌的涓涓細流,清可見底,銀針似的小魚在水中歡快地游來游去。每到夏季雨水大的時候,山洪暴發(fā),河水就漲滿湍急,無法往來。孩子們常常被阻在河邊,干瞅著塾堂過不去。丁野鶴心里非常著急。為了不耽誤孩子們上學,他便找附近村子里的幾個富裕人家籌資修建了這個小石橋。從此,無論發(fā)多大的水,孩子們再也誤不了上學了。人們?yōu)榱吮磉_對丁先生的敬慕之情,就給這座小橋取名“野鶴橋”。
三十多年前,“野鶴橋”是通往這對夫妻樹的唯一通道。夫妻樹和“野鶴橋”也成了丁氏父子留給相家溝村的重要人文遺產。
因為丁耀亢教出很多優(yōu)秀的學生,丁家的后代丁昌燕還是清代“翰林”。為讓深厚的文化底蘊不斷傳承,相家溝村委會在私塾舊址建起了一所小學校,這兩棵銀杏樹就在學校的大門口外面。學校建成后,通行的人越來越多,為了保護“野鶴橋”,也為了方便群眾到夫妻樹下許愿,相家溝村委會就在“野鶴橋”的東面又修了一座又長又寬的石拱橋。“野鶴橋”則不再允許通行。夫妻樹更是得到了重點保護。后來學校被撤并,拆除,通過招商重建了丁耀亢的塾堂。
現(xiàn)在,夫妻樹不僅是周圍村莊人們許愿的父母樹,也是游人渴望一睹風采的名樹。每每有朋友到諸城來,我都會帶他們來到相家溝,來到夫妻樹下瞻仰。
(作者單位:山東省諸城市皇華鎮(zhèn)中心學校)
(責任編輯 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