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冬妮
雪住在飄落街拐彎處的106號。只要從飄落街拐過那個彎兒,就能看到滿天飛舞的雪花了。姥姥家就在飄落街對面兒的花瓣胡同,我小的時候一直在姥姥家住。姥姥告訴我,離那兒遠(yuǎn)點,那是雪住的街道,那里寒冷、陰暗,會把人的一顆心吸走然后凍住。
住在花瓣胡同的我,總是望著胡同最南邊的飄落街,好奇地想知道,那里到底是什么樣子的?那里住著什么人?
但是,飄落街那邊總是靜悄悄的,好像沒人住似的。
1.雪住的街道
八月的京城,驕陽像燒開水的爐灶那么烤人。我回姥姥家路過飄落街,又伸頭往里看,啊,飄落街真是涼爽啊!碧綠的爬山虎爬滿了山墻,一條街像是裝了空調(diào)似的陰涼。我跑得滿頭大汗,心想,要是我們花瓣胡同有這飄落街一半涼快,那就太棒了。正猶豫要不要進(jìn)去涼快一下,一個老爺爺?shù)穆曇繇懫饋砹恕?/p>
“找誰啊,孩子?”
我從沒有見過有這么長白胡子的老爺爺,他的胡須和上衣一樣長,中間還用一根白色的絲線系住了。他穿著黃衣黃褲和一雙黑布鞋,手里拿著兩個山核桃轉(zhuǎn)著,一邊的肩膀上趴著一只毛茸茸的金紅色的大松鼠。我好奇地看著他,忽然想起了姥姥的話。
“孩子,你是找飄落街的人嗎?”
“我不找人,我只是……”
“只是想進(jìn)來看看?你肯定是聽老輩人講過我們飄落街的故事吧?哈哈,那也能信!”老爺爺笑著對我說,“來,我?guī)氵M(jìn)來看看?!?/p>
跟著老爺爺,我走進(jìn)了涼爽的飄落街。盛夏的街道上綠茵茵的,越往里走,高大的樹木越多,有古槐,也有銀杏。老爺爺說:“胡同里涼快,樹多嘛?!?/p>
樹背后的街兩邊,四合院的門都是關(guān)著的。“這里有人住嗎?”我問。
“住著人呢?!崩蠣敔斦f著,就要走到飄落街的拐彎處了。
我這時候又想起了姥姥的話,腳步放慢了很多。老爺爺在前面走著,他一拐彎兒,肩上的松鼠一下子跳到了大銀杏樹上,哧溜一聲消失在扇子形的樹葉中。它這一跳,嚇了我一跳。我站住腳,忽然,頭上的綠樹葉嘩啦嘩啦地落下來了。樹葉落到地上,變成了金色的黃樹葉。我再抬頭往前看,老爺爺走得快,已經(jīng)看不見了。
我肯定是來到雪住的街道了。抬頭一看,門牌上正是106號。
就在這時,胡同里銀杏樹的樹葉都落完了,天上開始下起了雪花,一點兒也不冷,倒是四處飄起了風(fēng)鈴聲似的細(xì)細(xì)碎碎的聲音。
我慢慢走著,抬頭一看,雪花中降下來小饅頭那樣大小的雪孩子,他們歡歡喜喜的,在空中越長越大。不一會兒,雪孩子落地了。胡同里喧鬧起來,雪孩子拉著我玩起了打雪仗,街兩邊的門開了,穿紅戴綠的孩子們跑出來了,他們堆起了雪人,滑著冰車,哧溜一聲,滑過來,又哧溜一聲滑過去,銀鈴似的笑聲在雪天里飄蕩得到處都是。
一個雪孩子跑過來,笑瞇瞇地遞給我一根雪糕。我接住雪糕,忽然想起了姥姥的話,雪住的街道寒冷陰暗,會把人的一顆心吸走,然后凍住。
就在這時,天暗下來了,街燈像蠟燭一樣亮了起來,所有的樹都晶晶瑩瑩地閃耀著銀色的光亮。穿著裙子的我,覺得有點冷了。
我的心會被寒冷吸走嗎?
我的心會被凍住嗎?
孩子們漸漸地都回家了,街道上的門一扇扇又關(guān)了起來。我的心好像涼了起來,我用一只手捂著胸口,生怕心被什么給吸走了。
清冷的街上,一個小小的雪孩子向我走來,他友好地碰碰我:“你冷嗎?春奶奶就在雪住的街道的深處,那里好暖和呢!”
我沖他點點頭,舉著沒有吃的雪糕,跟著這個小小的雪孩子,向雪住的街道的深處走去??┲┲ǖ哪_步聲,在雪住的街道上清脆地響著。遠(yuǎn)處一團(tuán)鵝黃的燈光在閃耀,好像一個新鮮的檸檬懸掛在半空似的。我向那溫暖的“檸檬”跑去。
雪孩子和雪地漸漸地遠(yuǎn)了,在街的盡頭,有一棵巨大的梧桐樹,樹上開滿了白紫色的棉絨花朵,樹下面有個老奶奶坐在蒲團(tuán)上,她的頭頂懸掛著檸檬色、橘色、石榴色的燈籠。
“孩子,你來了。我就知道,你會穿過雪住的街道的?!崩夏棠绦Σ[瞇地看著我。
“我已經(jīng)穿過雪住的街道了嗎?”我問老奶奶,老奶奶微笑不語。
我回身一看,銀色的胡同像畫一樣掛在遠(yuǎn)處了。頭頂?shù)奈嗤┗ê鋈幌窭_紛的雨一樣落下來,枝干上冒出了蒲扇大的綠葉子。
“孩子,沿著前面的路跑過去吧!再拐過一條胡同,你就看見夏姑娘了。”老奶奶說,給我指著前面的路。
我一路飛跑過去,拐過了一條胡同,看到了花瓣胡同的路牌。路牌下,那巨大的花傘里正站著我同學(xué)夏曉凡的姐姐——她穿著白色的制服短裙、戴著咖啡店天藍(lán)色的小頭巾,正在傘下賣冰激凌呢。
“哎——你——對,就是你!你不是我妹妹夏曉凡的同學(xué)嗎?”夏曉凡的姐姐在喊我。
我停住腳,看著她,一時回不過神來。
她是夏曉凡的姐姐?
還是夏姑娘?
我腦子里反復(fù)循環(huán)著這樣的問話。
“哎——你手里的雪糕化了啊,豆曼兒,你還不趕緊吃!是飄落街那邊的雪糕吧?”
夏曉凡的姐姐沖我笑著,好像她知道一切。
“你怎么知道我吃的是飄落街的雪糕?”我咬了一大口雪糕,好奇地問。
“哎,我就是干這個的呀!那邊的雪糕不一樣,吃了就忘不掉,很好吃,是不是?”她說著,狡黠地向我眨一眨眼睛,轉(zhuǎn)身進(jìn)了咖啡店。
我愣在了原地。雪糕從喉嚨滑進(jìn)了胃里,冰爽極了。
……
不久,姥姥家就搬離了花瓣胡同,我去飄落街的機(jī)會越來越少了。
但是,就像姥姥說的那樣,我的心好像被吸走了一樣,我時常在夢里去雪住的街道,和雪孩子一起消失在雪花飛舞的午夜。
2.在飄落街里看到了什么
花瓣胡同很快就被巨人一樣的鐵臂挖掘機(jī)踐踏成殘垣斷壁了。盡管我姥姥家不在這里了,但是我還沒轉(zhuǎn)學(xué)。媽媽說:“還有一年就上中學(xué)了,咱們就不轉(zhuǎn)學(xué)了?!庇谑?,上下學(xué)的時候,我還會路過那兒。
鐵臂的機(jī)械手指發(fā)出巨大的聲響,我和同學(xué)們跑過那一片廢墟的時候,總是捂著耳朵。因為鐵指甲碰撞灰色磚墻時,發(fā)出的聲音又震撼又恐怖,我的心在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兒。挖掘機(jī)把棗紅色的木格子門窗一爪一爪地從灰磚墻上拉扯下來,好像獅子從角馬的身上撕扯下了一塊塊新鮮的肉。我趕緊扭頭朝南跑去。五點鐘爸爸的自行車會在飄落街那邊等我呢。
對啊,不知道飄落街將來會怎樣。
“它會被拆嗎?也會被巨大的機(jī)械手撕壞嗎?”
我這樣想著,一路奔跑。
當(dāng)我再也聽不見機(jī)器的轟鳴聲的時候,我差點兒撞上一個人。
“哎喲,孩子,你慢慢走,跑什么呀!撞到人還好,要是撞上車,那不叫家里人擔(dān)心啊?”這老奶奶的聲音好熟悉啊。我抬頭一看,我認(rèn)識她,她是夏天坐在梧桐樹下的那位老奶奶。
“哦,老奶奶,對不起啊?!蔽亿s緊和老奶奶打招呼。
“是啊,差點兒咱們兩個就撞上了?!崩夏棠陶f著,打量著我,“哎喲,看我老眼昏花的,你……不就是夏天來過飄落街的那個女孩子嗎?”
我趕緊點頭:“是啊,是啊。”老奶奶樂了,她拉著我的手問:“你是花瓣胡同的吧?你看你們的街道多像花瓣啊,可惜花瓣真掉下來了,沒有了?!崩夏棠炭上У?fù)u著頭,她花白的發(fā)髻上正好落著一對秋天的金盞菊。
“還好,我們飄落街聽說不拆遷了,因為我們這里住著雪?!崩夏棠痰脑捳嫫婀盅剑驗檠┳≡谶@里,就不拆了嗎?我怎么也想不明白,照理說,那樣的神話是不會有大人相信的。但是,我確實從神話中走過,到底什么是真實的,什么又是虛幻的呢?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老奶奶沖我一笑:“來吧,先來家里坐坐,反正才四點鐘,你在這里等那么久,多難受啊?!?/p>
我猶豫著,去還是不去?老奶奶告訴我:“我和夏曉凡住一個院子,我出來的時候,曉凡在院子里做功課呢。要不你先找她玩玩?也比在這里站著好啊?!崩夏棠炭闯鑫业男【枇耍@么一說,我立刻點頭:“行啊,我正好要找夏曉凡問問語文作業(yè)呢!”
跟著老奶奶,我走過了胡同口的大梧桐樹,又進(jìn)了飄落街。
飄落街這時候到處飄落著金色的銀杏樹葉子,有幾個攝影的叔叔在胡同里走走停停的,尋找著那些最有味道的墻和門窗。飄落街已經(jīng)有五百歲的高齡了,所以,這條街上就有了各個年代留下的不一樣的味兒。我也說不清那到底是什么味兒,反正非常不一樣。
老奶奶帶著我走進(jìn)了120號,剛進(jìn)院子,我就看見了葡萄架下的夏曉凡。
“春奶奶,您怎么把我的同學(xué)帶來了?”夏曉凡很驚訝地站了起來,“真沒想到,豆曼兒你能來。太好了,來,吃點兒我家種的葡萄吧。”
“您是春奶奶?夏曉凡,你們這里住的人姓氏都和季節(jié)有關(guān)???”我看著老奶奶,覺得她的姓太稀罕了??次毅吨臅苑怖易谄咸鸭芟碌哪咀肋叄骸澳鞘菧惽闪?,你等你爸來接你吧?幾點???先和我一起做作業(yè)吧?!毕臅苑舱f著,在桌子上騰出地方,我從書包里掏出了作業(yè)本?!皩α耍瑫苑?,我正要問問你,語文作業(yè)留了幾道題?。俊?/p>
“你看,你上課又走神了吧?老師就留了讀課文,沒有留寫的作業(yè)?!甭犗臅苑策@么說,我趕緊好奇地把腦袋湊過去小聲說:“曉凡,我們一起去胡同里玩吧,聽說你們飄落街106號……”
“嘿,豆曼兒,你來我們胡同是為這個??!聽我姐姐說,你暑假來過,你怎么沒來找我玩呢?”沒想到曉凡的姐姐把那天碰到我的事情和曉凡說了。
“那次我來,簡直太神奇了……我姥姥不讓我來你們這里,說雪住在你們這里,好像很可怕的樣子?!蔽液苌衩氐匕盐依牙呀o我講的那一套告訴了夏曉凡。
“那倒是要去一下,走,我?guī)闳?06號,看看有什么可怕的,那院子頂多比我們院子大一些,是個老宅院,那里面現(xiàn)在還住著人呢?!?/p>
曉凡說完,拉著我跑出院子。我們走了沒有多遠(yuǎn),就來到了106號。
這里就是我夏天路過的那個門口嗎?門墩前的門洞上有個漂亮的垂花門,垂花門里就是紅漆大門,大門上一對銅門鼻兒,上面沒有上鎖,說明里頭有人在。我回想著那天突然降下的一場雪,那些雪孩子飄落在街道上,還有一個雪孩子給了我一根大雪糕……
“豆曼兒,你可以去按門鈴?!毕臅苑策@么一喊,我趕緊回過神兒,一邊按響門鈴,一邊問她:“今天怎么沒下雪?。俊?/p>
“你傻啊,這是秋天好不好。冬天才下雪呢?!睍苑泊致暣髿獾卣f。
“不對啊,那暑假的時候,我來……”
我話還沒說完,門咣當(dāng)一聲開了,我一見開門的人,一下子愣住了。
“怎么是您?”
這不正是夏天的時候,我碰見的那位肩上趴著只松鼠的白胡子老爺爺嗎?
“是你啊,小朋友,我知道你啊,咱們夏天見過面?!崩蠣敔敽呛堑匦α似饋怼?/p>
“這里是您的家嗎?”我疑惑地探頭往院子里看,迎面一堵有浮雕的花磚墻擋住了視線,墻下一排金盞菊,枝頭盛開著秋天最濃艷的金黃色花朵。
“雪爺爺住在這里都快90年了。”夏曉凡的話,叫我更是吃驚。
“雪爺爺?您是雪……住在106號的雪?”我輕聲嘀咕著,沒料想雪爺爺全聽見了,他哈哈笑著拉開大門:“請進(jìn),請進(jìn),我就是傳說中的雪,沒錯。你叫什么名字啊?”雪爺爺看著我。
“我叫豆曼兒。”我應(yīng)著。夏曉凡趕緊說:“她叫黃豆曼,是我們班同學(xué),以前住在花瓣胡同那邊,拆遷后他們搬家了,一會兒她爸爸來咱胡同口接她?!?/p>
“噢。”雪爺爺點著頭,把我們帶進(jìn)了院子。
這院子可比曉凡和春奶奶家的那個院子大多了,那個院子里住了四戶人家,雪爺爺這可是獨門獨戶的院子,里面顯得干凈又敞亮,整齊規(guī)矩的四合院沒受一丁點兒破壞,保持著舊有的格局和樣式。南房和北房敞亮又大氣,門前廊柱子就有一人抱那么粗,柱子上面的字跡雖然看不清楚了,但是顯得底氣十足的樣子。東西兩邊的房子也各有小門廊,雅致精巧。院子里四個角都種著石榴樹,后院子的柿子樹全都高出了房頂,結(jié)滿了金燦燦的柿子。這里根本不像姥姥說的那么陰暗和寒冷啊。想到這兒,我禁不住問雪爺爺:“雪爺爺,您這院子里住著雪人兒嗎?為什么我姥姥說您家這106號會把人的心吸走呢?”我的話一出口,雪爺爺就哈哈笑了起來,他指著院子說:“傻孩子,我這里怎么會住著雪人兒呢?你看,這院子冷嗎?老人們都知道,這個院子在清朝的時候,是皇宮里的冰庫,所以,飄落街在過去確實是條寒冷的胡同。這條胡同的房子墻都厚,樹也高,陰涼多,所以夏天特涼快。民國時候,我們胡同里賣冰盞兒的多,后來還有賣冰激凌的,孩子們都喜歡來買這些吃的,家長們不想給孩子買,就嚇唬孩子,說冰會把孩子的心吸走。我們雪家,從來沒賣過這些吃的,也許是我們正好姓雪的緣故吧,又正好住進(jìn)了冰庫的院子,大家就這么傳開了?!?/p>
雪爺爺這么一說,我才知道,這里原來是幾百年前的冰庫,那夏天我路過這里的時候,我看見的雪孩子又是怎么回事?我正要繼續(xù)問雪爺爺更詳細(xì)的情況,只聽院外春奶奶一聲叫:“曉凡——豆曼兒,你們在雪爺爺這里嗎?豆曼兒爸可來了啊。叫豆曼兒出來回家吧。”
踩著春奶奶的叫聲,曉凡拉著我,告別了雪爺爺,向門外跑去。
3.那一天,我丟了
離開雪爺爺家之后,我再也沒有機(jī)會去夏曉凡家,也再沒見過雪爺爺。
因為學(xué)校有了校車,放學(xué)坐上校車就能直接回家,我再也不用站在胡同口等爸爸的自行車來接了,再去飄落街的心愿,也就只能先擱了起來。
北京的秋天,刮了幾場大風(fēng)之后,葉子馬上就掉下來了,光禿禿的銀杏樹沒有了好看的葉子,像是光頭的孩子一樣在街上東張西望。楊樹、柳樹也都只剩下了枝條。冬天就這樣來了。
寒冷的北風(fēng)刮起來了,學(xué)校也沒有了戶外課。我站在學(xué)校的樓道里,望著遠(yuǎn)處我們家以前的那條胡同,一個高樓林立的新社區(qū)已經(jīng)搭建起了最初的模樣。也不知道飄落街現(xiàn)在什么樣了。
我正這么想著,忽然,夏曉凡急匆匆地朝我跑過來 :“豆曼兒——豆曼兒——王老師找你呢?!?/p>
王老師是學(xué)校多媒體教室的老師,她找我干嗎?
夏曉凡神氣活現(xiàn)地說:“王老師說,你的視頻上網(wǎng)絡(luò)了,是現(xiàn)在點擊量最高的節(jié)目。”
“你別瞎說,我哪有拍什么視頻呀?!蔽艺娌幻靼紫臅苑苍谡f什么。
我們倆跑進(jìn)王老師的辦公室,王老師一見我,像看見明星一樣眼睛都發(fā)亮了:“黃豆曼,你行啊。真低調(diào),拍了電視都不告訴老師和你的同學(xué)?!彼f著,一點鼠標(biāo),天哪,那是我嗎?
我看著自己,驚呆了。
“我被拍進(jìn)這里了?我怎么不知道啊?”
那里面確實是我,就是那天發(fā)生的事啊,視頻一直拍到我看見春奶奶,走出了胡同。
“豆曼,要不是電視臺的張導(dǎo)演來學(xué)校找你,老師也不知道啊?!蓖趵蠋熯@么一說,我才看見辦公室里還坐著一個穿工作馬甲的電視臺的叔叔呢。
“黃豆曼,現(xiàn)在你要跟我走,我們立刻去飄落街,那里的胡同已經(jīng)成受保護(hù)的建筑遺產(chǎn)了。我們還要拍個短片,就像上次一樣。你完全不用擔(dān)心,上次你是誤入了我們的鏡頭,我們正需要一個路過的孩子,沒想到你就進(jìn)來了,你比演員演得還好。這次,電視臺的領(lǐng)導(dǎo)指名必須找到你,繼續(xù)拍攝老胡同。你不用演,你是難得的本色演員,你演你自己就行?!?/p>
張導(dǎo)演就這樣又一次把我?guī)У搅孙h落街。
飄落街真安靜啊!
初冬的老胡同灰色的景致看上去是那么沉默,張導(dǎo)演讓我自己往胡同里走,我忽然覺得胡同里的一切不真實起來。
這里哪些地方是真的?哪些地方是布景呢?我正這樣想著,天上飄起了雪花,雪花是真的嗎?我伸出手,雪花是真的,掉在掌心里是六角形的,可真好看。我繼續(xù)往里走,路過夏曉凡家的院子時,發(fā)現(xiàn)院門半開著,但是春奶奶好像不在。我朝前看,那是什么?我好像看到了一個暖色的影子閃進(jìn)了106號院的門洞里。就在這時,106號院的門開了,是雪爺爺,他低頭看著那暖色的小影子,小影子一下子就進(jìn)了院門。
“雪爺爺—— ”我大聲叫著。沒想到,我這一叫,胡同里一下子暗了下來,雪下得大了起來,胡同里的樹上亮起了像煙花一樣明明滅滅的燈。
雪爺爺沖我招手:“是豆曼啊,先幫爺爺看下門,爺爺去給我那松鼠買包松子去。”雪爺爺說著,就朝胡同口的小超市走去。
我走近雪爺爺家的門洞,朝里一看,是雪爺爺?shù)哪侵唤鸺t色的大松鼠。它望著我,我沖它笑了笑,它竟然告訴我:“關(guān)上門,我?guī)闳ヒ粋€你喜歡的地方?!蔽覇査骸笆请娨暸_這樣安排的嗎?”大松鼠鼓著腮幫子說:“我討厭電視,我只是一只松鼠?!?/p>
聽到這兒,我笑了,輕輕關(guān)上沉沉的大木門,跟著松鼠跑進(jìn)了院子。松鼠帶著我跨過了前院,我們穿過門廊,去往后院,就在我們來到后院的時候,我看見了一片柿子林,那火紅的柿子在雪中是那樣鮮艷,就像紅燈籠一樣。
柿子樹下,一群松鼠正在跳皮筋:“小皮球,香蕉梨,馬蘭花開二十一……”看到我,它們都停了下來,帶我來的大松鼠指著我說:“她是最好的女孩?!彼墒髠兞⒖虈诉^來:“那好吧,我們一起玩兒去。”
就這樣,我和松鼠們在雪花飄舞的那個下午,在雪住的106號院的深處,玩得忘了整個世界。
那一天,大人們都沒找到我,因為我丟了。
等我走出雪住的那條胡同的時候,我看到了胡同口的雪爺爺,他正在和我爸爸說著話,還沖我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