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眠
開學季總是熱鬧的,要么伴隨著盎然的春意,要么迎接著碩果的秋天。印象中,每次開學,老師布置的第一份作業(yè)必然是列出本學期的學習計劃。從一年級時的方格紙到畢業(yè)時的信箋,從鉛筆寫到了鋼筆,我的計劃總是滿滿當當,一二三四五,德智體美勞,滿腔的熱情和希望隨著我的筆尖,流淌在紙面上。
寫完的那一刻,我的心撲通撲通地跳,反復拿著作文紙默念,抑揚頓挫,仿佛只要我把它念完,所有的心愿就都實現(xiàn)了。這與其說是計劃,不如說是我的夢想清單。
于是,在小學六年我整整寫了12篇夢想。它們就好像是夏夜里最溫柔的星空,溫柔地覆蓋在我的身上。
升入中學后,再也沒有本學期計劃這樣的功課,我便也漸漸淡忘了,偶爾會在開學的花季,迎著溫柔的風,告訴自己:“這個學期我一定要……”信誓旦旦的起始便如同后面跟著的省略號那般,沒了下文。
初二時,一股手賬風悄然刮入校園。一時間,我的周圍都是各色各樣的手賬,繁花似錦的膠帶,還有如彩虹般的各色熒光筆。在好友的影響下,我購買了人生中的第一本手賬。櫻花色的封面,帶著鈴蘭草圖案的水印,散發(fā)著淡淡的香味,我特意選擇了一個月的起始,用一只價格不菲的水筆認認真真地開啟了我的第一頁。
第二天,我特意和同學團購新出的貓咪膠帶,因為等不及它的到來,用彩色筆畫了無數(shù)的小花裝點著我的日志。
第三天,我把今天發(fā)生的有趣的事,工工整整地寫了上去,還在角落處按上了活潑的貼紙。
第四天,膠帶開始充斥我的手賬頁面。
夏季的風一夜之間吹綠了校園里的樹,被日光曬過的空氣把遠方的景色都蒸騰起來,在半空中晃蕩。教室里的電風扇有氣無力,我攤開雙手趴在課桌上,瞇起眼睛盼望著暑熱能趕緊從我身上褪去。
啪嗒,冰涼的水滴落在我的指甲上,我瞬間張開眼。
“康程!”
我熱情地歡迎著我的后桌,還有他帶來的冰鎮(zhèn)可樂!康程的臉被日光曬得黑紅黑紅,我趕緊遞過去兩張濕紙巾,康程笑著指了指可樂,我趕緊點頭。
康程的個子中等,不高也不矮,可若是想要加入校籃球隊,身高就顯得有些不足了,于是第一次報名時,教練理所當然地拒絕了康程。我不懂籃球,但我看得到他在看球賽時眼睛里的光。這樣的光芒好像六月的太陽,哪怕烏云密布、狂風暴雨,都遮掩不住日光倔強地從厚厚的積雨云里奔騰而出。
下午的課程安排得很滿,經(jīng)常會有物理、化學這樣需要耗盡全身力氣才能跟上進度的課程。我雙眼緊緊地盯著黑板,唯恐因為低頭撿一塊橡皮的時間,從此以后陷入再也聽不懂物理課的尷尬。物理老師是一個很精神的小老頭,在一個問題落下之后,便會用犀利的眼神掃視一遍,每到這時,千萬要低垂目光,一旦和物理老師目光相接,自己的名字便會響徹教室。
這一次,我落后了一拍,低下頭之前,物理老師捕捉到了我,嘹亮地喊了我的名字,我忙不迭地站了起來,在腦海中不斷搜索著任何關于“為什么地球在公轉軌道上的速度時快時慢”的問題。這時,康程的聲音從背后傳來,我心懷感激地坐了下來,回頭瞥了一眼康程,他的物理課本上滿是中性筆圈圈畫畫的痕跡。下課后,我借來了康程的物理書,明明我們才開學一個月,可是康程的物理書最后一頁都落下了筆記,在課本扉頁的內(nèi)側貼著一張再普通不過的演算紙,紙上用鋼筆寫著三行字:
五月進入校隊。
六月統(tǒng)考成績提高15%,提高薄弱的英語和化學。
第二條做到,暑假報名參加徒步青藏線,穿越可可西里。
我抬起頭,康程伸手緩緩撫平了紙張微卷的角,微微泛黃,想必翻看許多次了吧。放學后,我跟著康程來到了操場,看著他奔跑、運球、跳躍。少年對我說的話,好像夏季雨后泛著泥土氣的微風,直通人的鼻管,朝著杏仁核一路狂奔。
回家后,我拿出只寫了12頁的手賬,它依然散發(fā)著溫暖的香氣,折頁如同剛買時那樣干凈清爽,連最微小的褶皺都沒有。
我嘆了口氣,擰開了我最最普通的水筆,在最后一次記錄的地方自然而然地接續(xù)了下去,我需要的不是重新開始,盡管它如此完美,懷抱希望。可恰恰因為它過于完美,讓充滿缺點的我,失去了長久追尋它的可能。
劉墉說,美總在凝視中凋零,于我,我甚至沒能堅持到美的盛開,便抽身離去。可再美麗的花,也是從一顆種子開始的。
我又重新回到了手賬大軍。我的手賬簡單到樸素,每一頁記錄著我一天的所得,有時只有兩句話,有時只有幾個字,期末的時候把它放在我的案頭,哪怕寫完了也舍不得丟棄。若是別人問起來:“你也入坑手賬了嗎?”我會略帶慚愧地告訴他:“我寫的不是手賬哦,那是我給自己的贊美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