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學時代起,我們每每寫作文似乎都會有意無意地寫下“要做一個對社會‘有用的人”這樣的定式語句,無論是樸素的自覺還是宏大的發(fā)愿,其實歸根結底,好像都是源于長年學校教育的內化,讓我們始終認為“有用”才是正確的、積極的、不容置疑的。
然,追溯而上的話,《莊子》曾言:“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無用之用也。無用之用,恰為大用?!睍r下,“工具人”、“打工人”、“社畜”、“干飯人”等一些新興詞匯的興起,究竟是年輕人對自我處境一種無奈的自嘲,還是對唯“有用”價值觀的一種譏諷或挑戰(zhàn)?“有用”vs“無用”,對立而又相生存在,相關的爭論似乎從未間斷,那么現代人究竟該如何理解?古代先哲的哲思在現代語境下究竟具有怎樣的價值和意義? 本期《Elle Decoration家居廊》邀請了一些人士,從藝術家到設計師,通過他們的作品和視角去討論無用美學,他們對“無用美學”都各有自己獨到的見解與感悟,或許藉此也可以讓我們對“無用之用”重新審視,從而開啟一次再認識之旅。
本青年陶藝家谷內薰創(chuàng)作得很隨性,“從來沒有考慮過作品的功能性,而是優(yōu)先考慮形態(tài)、質感,以及作品本身的存在性,創(chuàng)作過程的展開是自己的自由發(fā)想”,在物欲橫流的當今社會,谷內薰一直安靜地創(chuàng)作,她的作品容納著東方人的美學精神,追求一種自然、空靈、寧靜、超脫的意境;對英國設計師Max Lamb而言造物的美觀與功用并非他的創(chuàng)作初衷,他選材的標準和親手制造的方式更接近一個藝術家或雕塑家的創(chuàng)作過程,他認為抵達無用之美的過程才是造物的價值所在;韓國當代陶藝大師權大燮一輩子致力于做最好的“白瓷大壺”,但什么是最好的呢?他坦言自己并不知道,卻仍在努力,“‘無用美學?或許就是那些看似沒有功能,但是又讓你忍不住思考和學習的美吧”;“是不是‘無用之美,最終是觀眾說了算的,創(chuàng)作者當然希望能產生共鳴,但這種關系并不是完全理性的,”家具品牌“Kar-”的創(chuàng)始人Steven Yeung仿佛足夠理性;2021年共同創(chuàng)立了Atelier V&F的陳福榮與王在實正在工廠忙著限量設計的新品拍攝—兩人合作的“蓋亞的啟示”系列的新作,方柜與鏡子,“我們現在的創(chuàng)作,是在探索物質純粹、原始、詩意、雕塑的狀態(tài),以及精神性,在當今商業(yè)社會中,算是無用美學的一部分”;2021年秋天將開始在美國密歇根州匡溪藝術學院攻讀陶藝研究生學位的鄒晨總是希望她的作品介于兩者之間—既有功能性,又反功能性—“‘無用美學讓我想起大學時候一位老師曾經說過,‘藝術和非藝術的區(qū)別就在于,藝術是沒有用的。不追求功能和用途是一種奢侈,但也可以是一種釋懷的世界觀。”
當代藝術家邵帆轉述了一個故事:朱光潛先生在《談美》中寫道:“阿爾卑斯山谷中有一條大汽車路,兩旁景物極美,路上插著一個標語牌勸告游人說:‘慢慢走,欣賞??!可是許多人在這車如流水馬如龍的世界過活,恰如在阿爾卑斯山谷中乘汽車兜風,匆匆忙忙地急馳而過,無暇回首流連風景,于是,這豐富華麗的世界便成為一個了無生趣的囚牢,這是一件多么可惋惜的事?!辈辉霞?,著于80年前的這段話仍然精準地描摹著現代人的生活圖景,“‘無用之用,方為大用,這是一種逆向思維,越是看似沒有用的東西,它的價值越大。日常之物除有用之外,還要有一點無用的樂趣,生活有了對比,人生的層次才愈加豐富,”邵帆說。
誠然,這些設計師、藝術家們履行著某種自我賦予的使命—從歷史鑄就的文明中,采擷著可以永恒的、與生命媲美的創(chuàng)作靈感,那些看似無用的建筑、產品、藝術品,在文化藝術的璀璨星空中閃耀著精神光輝。這些年不難看出,從斷舍離文化,到侘寂美學、赤貧風,美學風格正慢慢從世俗實用主義向更加追求精神性轉化,實則對美的追求,是人類潛意識中的共性。當物質豐盛到已經遠超人類的需求,那么創(chuàng)造的意義也將越過實用主義的層面,在精神世界充盈著我們。
而對一介普通人來說,更具有建設性的指導建議可能是梁文道在《悅己》中所給出的:“讀一些無用的書,做一些無用的事,花一些無用的時間,都是為了在一切已知之外,保留一個超越自己的機會,人生中一些很了不起的變化,就是來自這種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