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未寒
“羅先生并不要錢。”
“他要什么?”
年輕人望著鐵血堂中那二十七位弟子的靈位,冷冷吐出兩個字:“公道!”
五月十五,華山腳下出現(xiàn)了一張榜文:
殘金幫幫主趙天峰對戰(zhàn)斷玉盟盟主吳子楓。
時間:六月初一至六月初三。
地點:華山之巔。
盤口:1:1。
榜文的最下方,是三個燙金大字:英雄堂!
英雄堂并不屬于江湖幫會,而是一個專門為武林高手之間決斗設立賭局的地方。英雄堂里也沒有什么頂天立地的英雄,只有一個文質彬彬看似書生的老人與幾個手下,老人姓羅,大家都尊敬地叫他羅先生。
英雄堂的來歷無從考據(jù),甚至沒有人知道英雄堂在什么地方,只是當江湖上出現(xiàn)高手的決戰(zhàn)時,英雄堂的榜文就會提前幾天在決斗地點出現(xiàn)。數(shù)年來設立了十幾次賭局,絕對公平無欺,不少人因此發(fā)了財,也有許多人輸?shù)镁狻?/p>
最奇特的是,即使是一賠一的盤口,英雄堂總能巧妙地誘導那些眼光精準的老江湖下錯賭注,每一次都能保證略有盈余??康漠斎徊皇沁\氣,而是一份獨特的眼力。久而久之,大家都說羅先生是江湖上最聰明的智者。
隨著英雄堂的資金越來越多,賭局也越來越大,一般江湖上的比武已經(jīng)提不起羅先生的興趣,算起來已經(jīng)有五六年沒有開出賭局了。
可這一次,華山腳下英雄榜的出現(xiàn),似乎預示著平靜已久的江湖又醞釀起了一場風波。
只憑兩名決戰(zhàn)者的姓名,就已足夠讓沉寂數(shù)年的江湖熱鬧起來,無數(shù)江湖豪客競相投注,短短幾日,英雄堂已接到了近百萬兩銀子的賭金。
趙天峰出身低微,卻天賦異稟,自創(chuàng)七十二路“瘋魔棍法”,打遍天下無敵手,可謂是江湖第一高手;吳子楓是江南一個小劍派的弟子,卻將本門一百零八路“蒼松劍法”發(fā)揚光大,笑傲江湖。兩人皆是胸懷大志之輩,一心想做出一番事業(yè)來,無意相識立刻一見如故,義結金蘭,十年前一同創(chuàng)辦了斷玉盟。趙天峰是大哥,加上他武功高強,一諾千金,極能服眾,便做了斷玉盟的盟主,而二弟吳子楓則勝在智謀高深,工于心計,理所當然做了斷玉盟的軍師。經(jīng)過幾年的發(fā)展,斷玉盟勢力越來越大。
江湖上門派等級森嚴,趙天峰與吳子楓又不是什么世家子弟,斷玉盟的壯大自然引起了少林武當?shù)让T大派的不滿,在他們聯(lián)手暗中抵制下,斷玉盟勢力雖大,卻難以名正言順地成為江湖第一盟會。幾次武林大會上提名趙天峰做武林盟主,卻總因有人反對而不了了之。
兩年前,因為一件小事趙天峰與吳子楓反目成仇,趙天峰一怒之下率領幾百親信離開斷玉盟,另立殘金幫,這一幫一盟的仇怨就因此結了下來。兩年來雙方摩擦不斷,卻是誰也奈何不了誰。吳子楓這才公告天下,要以武功一決高低,勝者掌管兩幫,負者退出江湖。
按理說兩大高手之間的對決,勝負只在瞬息之間,所以這一次的賭局特別之處就是那整整三天的決戰(zhàn)時間。雖然開出同樣的盤口,可每個人都知道趙天峰“瘋魔棍法”的造詣要比吳子楓的“赤松劍法”稍微高一點,但是精于謀算的吳子楓既然接受這場決戰(zhàn),一定有必勝的把握。于是,大多數(shù)人都把賭注押在吳子楓身上。
日子一天天過去了,華山腳下熱鬧了許多。趙天峰雖然武功稍高,吳子楓也并非不堪一擊,這兩大高手的決戰(zhàn)吸引了無數(shù)江湖好漢的目光,就算沒有賭局的關系,也以能親眼目睹為榮。
這段日子趙天峰每天忙于運功,專心備戰(zhàn)即將到來的決戰(zhàn)。而吳子楓,卻像在這世間憑空消失了一樣,沒有人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不過每個人都相信他一定會在約定的時間出現(xiàn)在華山之巔,作為一個江湖人,若是毀約怯戰(zhàn),等待他的只能是身敗名裂。
六月初一清晨,趙天峰獨自一人登上華山舍身崖,盤膝靜坐,等待吳子楓的到來。
整整一天過去了,吳子楓沒有出現(xiàn)。
大家對此議論紛紛,不過決戰(zhàn)的時間定在三日內,只要吳子楓在最后一天出現(xiàn),也不算失約,或許這就是他針對趙天峰的計謀,如果趙天峰等得心焦,無疑會令吳子楓增添一分勝算。
所以,人們依然對吳子楓信心百倍,在英雄堂最后封盤之前,又有數(shù)萬兩銀子的賭注全都押在吳子楓身上。
第二天,吳子楓依然沒有出現(xiàn)。人們開始沉不住氣了,難道吳子楓真的懼怕趙天峰的“瘋魔棍法”,不敢來華山了嗎?
當晚,傳來了消息。吳子楓趁趙天峰來華山的機會,率領斷玉盟幾千弟子夜襲殘金幫,殘金幫全軍覆沒!
這個半真半假的消息傳到了趙天峰耳朵里,他卻渾如不聞,依然靜坐運功,似乎根本沒有因此分心??吹剿绱随?zhèn)定,大家更是佩服。
第三天,在幾千名江湖好漢的眾目睽睽下,吳子楓竟然真的失約了,而斷玉盟擊潰了殘金幫的消息終于被證實無誤。
這一場萬眾矚目的決戰(zhàn),竟然以趙天峰的不戰(zhàn)而勝告終。然而,殘金幫為此付出了極大的代價,從此在江湖上除名!
子夜一過,趙天峰忽然起身,仰天長嘯,眼中滴出血淚,一字一句地說:“只要我趙天峰一氣尚存,就一定會替死去的兄弟報仇!”
羅先生發(fā)話了:“趙大俠一諾千金,明知殘金幫危急,依然在華山靜等三日,令人敬重。所以英雄堂愿意把此次贏來的一半賭金交給趙大俠,助他向斷玉盟復仇?!?/p>
趙天峰卻擺擺手:“我要復仇的對象只是吳子楓一人,決不會傷及無辜。何況斷玉盟的弟子都是我一手帶出來的,我又怎么忍心與他們?yōu)閿???/p>
在場數(shù)千名江湖人被吳子楓的卑鄙行為激怒了,也為趙天峰的高風亮節(jié)所動,一致請求助他復仇。像這樣一個重守信諾、俠氣凜然的漢子,也值得為他去拼灑一腔熱血。
于是,殘金幫雖然被斷玉盟消滅了,一個更大的幫會卻平地而起,那就是趙天峰集結了數(shù)千江湖豪杰的——千幫會。
對于趙天峰維持江湖道義的行為,少林武當?shù)让T大派也表示了支持,紛紛派弟子加入千幫會。千幫會聲勢越來越大,幾乎數(shù)倍于斷玉盟之上。
吳子楓顯然沒有料到自己的妙計會引來江湖好漢的群起而攻,斷玉盟的手下雖然對他十分忠心,但雙方實力懸殊,與千幫會稍有交手,立刻潰不成軍。于是,吳子楓命手下把自己綁起來,送到千幫會中負荊請罪。
趙天峰望著五花大綁的吳子楓,怒火沖天:“殘金幫與斷玉盟本是一家,我本覺得定下華山戰(zhàn)約是件好事,至少不必因你我兩人的私人恩怨犧牲手下弟子的性命,可誰知你笑里藏刀,趁我遠赴華山偷襲殘金幫,今日若不殺你,我無顏面對那些死去的好兄弟。”
吳子楓道:“千幫會雖然勢大,但斷玉盟也并非不堪一擊。許多手下都勸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但是你知道我為什么要向你投降嗎?并不是我希望保住性命,而是不愿意讓無辜的弟子因為我們的恩怨送命?!?/p>
趙天峰長嘆:“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吳子楓誠懇道:“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我也不愿意手下的兄弟因為我與你的關系而送命,所以才借華山戰(zhàn)約定下偷襲的計劃。那晚攻入殘金幫時,我嚴令手下不許濫殺無辜,總共只死了二十七個人,比起斷玉盟與殘金幫這幾年沖突中動輒死傷數(shù)百,又算得了什么?”
趙天峰動容:“你說得對,以殺止殺決不是解決的方法。死者不能復生,我們又何必再多造殺孽?”他上前親自給吳子楓松綁,突然放聲大哭起來,“你我本是結拜的好兄弟,卻為了一時斗氣而鬧得不可收拾,這其中的錯誤又怎么能讓你一個人承擔?”
所有的人都被趙天峰的大義凜然感動了,在江湖前輩的勸解下,事情得到了最好的解決,千幫會與斷玉盟合而為一,并稱為“誠信盟”。而趙天峰和吳子楓之間的恩怨,則再由一場華山之巔的決戰(zhàn)而了結。
這一次英雄堂又接到無數(shù)賭金,全都押在趙天峰身上,沒有人再看好吳子楓。
決戰(zhàn)開始了,誰也沒想到吳子楓才發(fā)出第一招就擊中了趙天峰,他的蒼松寶劍從趙天峰的脅下穿過,雖不致命,卻足以讓趙天峰失去戰(zhàn)斗力。
吳子楓大驚:“你為什么不閃不避?”
趙天峰苦笑:“我身為大哥,當年之事卻不懂得容讓,導致了你我之間數(shù)年的爭執(zhí),若是今日死在你的劍下,也算是我的解脫。”
吳子楓愣住了,臉現(xiàn)愧色,跪伏在趙天峰身邊,口稱“大哥”,泣不成聲。忽然拔劍橫頸,就要自盡,幸好趙天峰眼疾手快,一把搶過了吳子楓的佩劍。
兩兄弟在華山絕頂上迎著凜冽的山風,訴說著從前義結金蘭、行走江湖的種種往事,盡釋前嫌。當他們并肩走下華山時,數(shù)千江湖好漢發(fā)出了雷鳴般的掌聲,為這一份兄弟情誼,也為彼此的坦蕩胸懷。
至于這一場決戰(zhàn)的勝負,再也沒有人提起。
就這樣,趙天峰成為了誠信盟的總盟主,吳子楓則戴罪立功,仍是行軍師之責。并且特別建立了一間“鐵血堂”,用于祭拜那晚因幫派火并死去的二十七位兄弟。
趙天峰勵精圖治,吳子楓運籌定計,經(jīng)過幾年的發(fā)展,誠信盟終于成為了江湖第一大幫派,趙天峰也被江湖人擁立為武林盟主。
過了不久,華山腳下再次出現(xiàn)了英雄榜:
趙天峰對戰(zhàn)吳子楓。
時間:十月初一。
地點:華山之巔。
盤口:1:1。
榜文的最下方,是四個驚心動魄的紅字:不死不休!
江湖上再次沸騰了,誰也不知道功成名就的兩兄弟為何又要決戰(zhàn),而且是生死決戰(zhàn)。
趙天峰與吳子楓也驚呆了,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決戰(zhàn)的打算。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一個年輕人來到了誠信盟,他只有二十多歲,相貌平平無奇,但一向沉穩(wěn)的誠信盟盟主趙天峰的臉色卻十分凝重,立刻叫來吳子楓,在鐵血堂中設宴相請年輕人,還嚴令所有手下不得走近五十步以內。
這個年輕人是英雄堂的使者。
不等趙天峰質問英雄堂平白無故設下賭局的原因,年輕人已搶先開口:“賭局已經(jīng)設好,時間地點都已公布,請兩位早做準備?!?/p>
趙天峰氣得說不出話來,吳子楓還能保持冷靜:“我們兄弟情深,根本沒有決戰(zhàn)的理由。英雄堂這個玩笑開得太大了,恕難從命?!?/p>
年輕人長嘆一聲:“吳大俠既然可以設下巧計安排趙大俠坐上武林盟主的位子,當然也能想出兄弟重新反目的借口?!?/p>
趙天峰怒道:“你胡說什么?”
年輕人悠然道:“你們自以為做得天衣無縫,神不知鬼不覺,但以羅先生的智謀與眼力,又怎么會瞧不出來?”
趙天峰和吳子楓頓時啞口無言,正如神秘客人所言,這一切都是吳子楓設下的計謀,目的就是讓趙天峰奪取武林盟主的位置。兩人交換一下眼色,已生出了殺人滅口之心,可是誰也不知英雄堂的實力如何,萬一羅先生把他們的陰謀公開,兩人就會身敗名裂,成為武林的公敵。
兩人苦思無計,束手無策。
年輕人繼續(xù)道:“羅先生知道你們得到今天的地位并不容易,所以也不打算揭穿,只是你們必須再來一場決戰(zhàn),而且只能有一個人活下來?!?/p>
吳子楓自知武功不敵趙天峰,哀求道:“羅先生何必如此?如果他想要銀子,無論多少,以誠信盟的財力都可以給他?!?/p>
“羅先生并不要錢?!?/p>
“他要什么?”
年輕人望著鐵血堂中那二十七位弟子的靈位,冷冷吐出兩個字:“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