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玲美
日光有些蔫的時候,沈碧把臉從書中抬起。母親逆著光走進來,沈碧瞇了眼睛,等那張臉漸漸清晰。母親說,去不去走走?沈碧站起來,抻了抻肩,說,好。
黃狗顛兒顛兒走在前頭,幾步一回頭,似在催促兩人:快跟上。母親帶她到一棟房前,說走累了,進去喝杯茶。沈碧跟著入內,看屋主有些眼熟。一陣寒暄后,沈碧才想起,屋主原是十來年前租過自家店面的羅嬸。茶過三巡,母親見她有些坐不住,笑說,村子這幾年變化大,你去周圍走走看看,我和你嬸再聊會兒。
屋外,一群白毛水鴨邁著八字步噠噠噠朝前走,沈碧在后頭跟著。鴨子突然停了步伐,在一個十字路口停下來,而后集體左拐。沈碧饒有興致地看著這群鴨子排列有序進了鴨棚,眼角余光瞥見鴨棚后邊有棟房子,在一眾青瓦白墻的民居里顯得造型別致。房子自飛檐下方起書有幾個大字:善學書院。筆墨遒勁。一方小院圍著,院內桂樹飄香,炮仗花攀援著圍墻,開得恣意燦爛。
沈碧輕叩院門,無人回應,便抬腳入內。屋內干凈整潔,沿墻邊排開三列檀色書架,擺得滿滿當當,正中一張同色條桌,四條條凳。桌上擺有陶色茶器一套,襯得旁邊的玉色小瓶越發(fā)素凈,一枝綠蘿從瓶內伸出頭來,鮮嫩喜人。沈碧走近書架,從上而下概覽一番,抽出一本書,到桌邊坐下。看到歡喜處,忍不住輕聲讀了出來。
兩聲輕輕的拍掌聲傳來,沈碧往后看,一清爽男子從左側墻后走出。
“抱歉,貿然入內,打擾了!”沈碧說。
“書院本就是為村民服務的,有人來,我很高興。”男子邊說邊嫻熟地泡茶。
閑談中,沈碧得知男子叫陳祺,退伍返鄉(xiāng)后承包了農田種植煙葉。因雙親早逝,房屋空置面積多,遂把家中藏書整理一番,自己又另外添置了些,打造成小書院,供村民休閑或借閱。
沈碧由衷贊嘆,還想再聊,母親的電話來了。陳祺送她到院門口,“想看書隨時都可以來!”
回家路上,沈碧對母親的話有些心不在焉。路兩旁的水田植滿煙苗,嫩芽頂開薄膜,愜意地舒展開兩片三片嫩芽。偶有雀子從身邊掠過,再停在電線桿上,對款步徐行的二人品頭論足。遠處青山綠如翡翠,望之可親。沈碧才驚覺,回家換工作這么多天,每天把自己困在房間內,困在那段失敗的戀情里,竟不曾去欣賞過這久違的田園春色。
自那以后,傍晚一有時間,沈碧便帶了黃狗,悠悠走在田間道上,見到村人熱情招呼,寒暄幾句。到了書院,黃狗很自覺地臥在桂樹下,沈碧兀自入內取書看,看累了起身擦擦桌子,或給黃狗喂點水。有時遇到來寫作業(yè)的小朋友,還會幫忙輔導。陳祺并不是時時在,在的時候會與沈碧聊文學,聊生產,也聊村莊。
有一日沈碧腳步輕盈地走在去善學書院的路上,方才驚覺自己心里隱隱有了一些期盼。
再一次到羅嬸家,沈碧已不像初次來時拘謹了。東拉西扯完,羅嬸拉著沈碧問:“阿妹可有好人家?”母親說:“我家這個呀,是書呆子。您若有合適的,還真得幫我留意留意。”羅嬸頷首:“緣分可遇不可求,急是急不得,可它要來的時候,那是擋也擋不住。嬸這兒還真有個合適的,是我外甥,不知……”沈碧把手抽出,慌忙擺手:“謝謝嬸,不著急不著急!”
陳祺就是這時候進來的:“舅媽。阿姨好!”他微笑著沖沈碧點點頭。沈碧看到,母親與羅嬸相視一笑,極有默契。
離開羅嬸家時,天還亮著,陳祺站在樹下,沖沈碧揮手。
沈碧抬起頭,心情明媚,上次來見著的院旁那株枯枝丫,居然盛開了一樹緋紅。
沈碧問母親:“媽,你跟羅嬸是不是早就商量好的?”
母親拿食指點了下沈碧:“傻丫頭!就你這犟脾氣,我要不想點法子,直接讓你去相親,你能愿意嗎?”
沈碧雙手圈住母親,快樂像炮仗花那樣恣意盛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