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

2021年1月底的一天，郝會文在北京工地上接到電話，說兒子小澤用凳子把小舅媽的眼睛砸傷了，人也跑沒影了，他心想，這下全完了！

家有考生，費盡心思送進名校

郝會文，安徽省安慶市人，混跡于北京各大工地的包工頭，兒子小澤從小就被他和妻子帶在身邊。他在城中村租了院子，把裝修和朝向最好的那間給了兒子，其他的房子分給工人住。

工人們私底下都喊郝會文的兒子“少爺”，不是因為他有多尊貴，是因為他享受到了和城市孩子一樣優(yōu)越的條件，卻不努力學習，成天抱著籃球和別人約球、打游戲。

郝會文干這一行十多年，知道最難的不是工地的活結束后，領導前來挑刺找茬，而是找領導結款時，那賠笑臉、說好話的諂媚樣兒，就差給人下跪了。每次干這些時，郝會文都會把雙手在臉上狠命搓搓，然后再甩到地上，心里默念：這臉先不要了，生存要緊。

吃過這些苦，郝會文不想讓兒子步他后塵，希望他能通過學好文化，過上有尊嚴的生活。所以他想盡辦法給兒子上好學校、花錢補習，可兒子的成績并不好。

2020年7月，由于外地學生不能在京參加高考，郝會文又把祖上幾輩留的丘山當禮物，裝盡孫子才順利把即將讀高三的兒子轉回老家的重點高中。

9月，兒子所在的重點中學開學后，郝會文又趕緊給兒子報了一對一的輔導課，妻子則留在縣城陪讀?？h城有他們剛裝修好的新房，離學校很近。郝會文把送兒子進學校的艱難過程告訴了他，希望他能好好學習，兒子懂事地點了點頭，開始收心挑燈夜戰(zhàn)，希望能跟上重點學校的步伐。

看到兒子學習態(tài)度的轉變，郝會文欣喜不已，放心地回了北京工地。想到兒子深夜趴在桌前認真學習的樣子，郝會文渾身充滿了力量，覺得付出多少都值得。然而兩個月后，妻子在電話里委屈地哭著說她不想管兒子了，再這樣下去她就沒法活了。

原來，最開始兒子是真的改變了，每天學習至深夜，球和游戲幾乎不碰?？蓤猿至藘蓚€星期，他就松懈了，做作業(yè)磨蹭，要不就望著窗外發(fā)呆。后來，竟越來越不像話，輔導課也不認真去上，偷摸玩游戲到深夜，白天頂著黑眼圈去學校。

妻子生氣不給兒子做飯吃，誰知他賭氣約了同學去飯館吃飯，還喝了酒，半夜三更才醉醺醺地回來。她氣得用掃把指著兒子作勢要打，結果這小子一把把他媽推倒在沙發(fā)上，回了自己房間，并“啪”地關上了門。接下來幾天，無論她說什么做什么兒子都不理，就像拳頭打在了棉花上，使不上勁，氣得她最后只好哭著給郝會文打電話訴委屈。

知道妻子一向都管不住兒子，郝會文思來想去，只能是自己撂下工地的事，先回去把孩子學習的事情扶上正軌，不然，自己付出那么多心血把孩子送進名校都白搭了。

2020年11月底，郝會文簡單打包了行李，叫妻子回北京去工地盯著，自己回來陪讀一陣子?？伤雅阕x這事想得太簡單了！郝會文這半生都是和沙堆水泥打交道，生活起居都是妻子在打理照顧，他連自己的襪子都沒洗過。如今郝會文卻得天天圍著兒子，照顧他的一日三餐，日常起居，連帶監(jiān)督他做作業(yè)，還要小心翼翼地藏著自己的暴脾氣。

可兒子并沒有因為郝會文的付出而改變什么，學習心不在焉，打球一次不落，最后還把腳扭傷了。他腳受傷不能打球就坐在電腦前打游戲，作業(yè)一拖再拖?？吹竭@樣不思進取的兒子，想到為他付出的一切，隱忍多日的郝會文終于爆發(fā)了。

麻煩頻出，育子怎能假手于人

2020年12月8日，因為瑣事再次矛盾爆發(fā)后，郝會文氣憤地把兒子的電腦摔到了地上，指著他惡狠狠地咒罵：“不思進取的東西，什么時候了還玩呢，老子為了你付出多少，你心里不清楚嗎？你就這么回報我？”看到暴怒的郝會文，小澤嚇得一瘸一拐地逃出家門，留父親一人在家憤怒抓狂。

就在郝會文冷靜地思考該怎么收拾殘局時，郝會文母親從農村的家里打來電話，說孫子在她跟前，讓他回村一趟。一進家門看見兒子，郝會文又一次火冒三丈，一腳踹了過去。郝母極力拉住了他，對他好一頓批評。

安撫住郝會文后，郝母說她有個想法，不如把小澤交給郝會文的小舅帶。小舅只比郝會文大兩歲，是村里唯一的大學生，后又娶了同是大學生的小舅媽。兩人都在縣城有正式工作，也早早買了房。兩口子是他們家族最有出息的人，他家兒子在上初中，還是學校名列前茅的優(yōu)等生。

郝母批評郝會文說他們夫妻倆都沒啥文化，更不懂教育，不如把小澤放在小舅身邊，由他們來管教。郝會文遲疑了一下，說：“小舅媽平時比較高傲，跟我們不怎么親，我怎么開得了這個口？”

郝母提醒他：“你忘了年前你小舅不是說想在你們小區(qū)租套房，讓你幫忙打聽打聽嗎？你就別打聽了，讓你小舅一家搬去你家住，然后讓他們兩口子幫忙管教你兒子，這樣你們兩家的問題不就都解決了嗎？”

郝會文思考片刻后，給小舅打了電話，問他有沒有找到房子。得到否定回復后，郝會文說了自己的想法。郝會文小舅明顯一愣，后又保證說一定會把他兒子管教好，盡全力沖刺高考。

安頓好兒子后，郝會文一顆心放到了肚子里，他又踏踏實實地回北京掙錢去了。平常，他也會打電話囑咐母親有空了送點菜給小舅，郝母樂此不疲地說將來她大孫子考上大學了，她的功勞也不小。

然而，事情并不向他們想象的那個方向發(fā)展。

2021年1月底的一天，郝會文正領著工人熱火朝天地趕工期，希望大家都能在工程結束后回家陪老婆孩子過個好年，卻接到了小舅打來的告狀電話。郝會文趕緊把事情跟妻子說了，并讓她給小舅轉了兩萬塊錢。把工地交給平時負責安全責任的吳哥后，他連夜開車帶著妻子往家趕。

十個小時后，他們終于到達縣醫(yī)院，看到小舅媽的眼睛包著紗布躺在病床上，郝會文心慌得不行，愧疚不已的他抓住醫(yī)生的手臂詢問病情。醫(yī)生說：“傷口不算深，不會失明，但后期視力會有點影響，當然如果護理得好，會恢復正常?！?/p>

聽到眼睛不會失明，郝會文松了口氣，歉疚地跟小舅說：“小舅，都怪我兒子不懂事，只要舅媽的眼睛能好，花多少錢我們都認，縣里不行咱去省里去首都，總之一定要把舅媽的眼睛治好?！?/p>

郝會文小舅臉色緩和不少，說：“咱聽醫(yī)生的，能治好就行。對了，孩子跑出去了，你倆趕緊去找找?！?/p>

擔心兒子出事，郝會文沒再和小舅多寒暄，一腳油門把車子開進了村子，但是到家后沒看到兒子，只聽到母親在哭嚎。郝會文的心里著急又難受，加上沒吃沒喝一口氣開了十個小時的車，疲勞加上低血糖，人一下子暈了過去。

等他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天，冬日柔和的陽光鋪滿了院子，院子里站了不少人，可兒子還是沒有出現。見郝會文起來了，大家建議他報警，說有警察幫忙肯定能找到。可郝會文有自己的顧慮，孩子是把人打傷后出走的，如果報警，警察肯定要問出走原因，到時候兒子打人的事情就會暴露，就怕孩子找到了也得被拘留。他不想在孩子就要高考時再生事端，拒絕了報警，盡力用自己的人脈找兒子。

很快，孩子失蹤已經超過48小時。郝會文妻子終于沉不住氣哭了，她淚眼婆娑地問：“兒子會不會真的出事了？他又沒帶多少錢，他能去哪兒？”郝會文心里何嘗不擔心，可他不敢表現出來，不然妻子就更崩潰了。他只得想盡各種辦法找孩子，并安慰自己，沒找到說明孩子沒出事，一定好好地待在某個地方。

痛定思痛，原來條條大路通羅馬

第三天中午，就在郝會文猶豫不定，想著要不要報警的時候，工人給他打電話，說在工地看到了他兒子。

原來，小澤偷偷跑去了北京工地，躲在他當初住的房間里，餓得受不了，半夜去廚房偷吃被工人發(fā)現。當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時，郝會文小舅媽卻說她要告他兒子故意傷害罪，她眼睛不能白白受罪。

為了大事化小，小澤從北京一回來，郝會文就把兒子揪到了小舅媽的病床前，讓他給小舅媽賠禮道歉。小舅媽不理他們，指著小澤說要告他，讓他坐牢。聽到這話，郝會文讓兒子跪下給小舅媽道歉，小澤不情不愿地跪了下去。小舅媽別過頭不理人，她不發(fā)話，誰也不敢動，場面一度很尷尬。

見此情形，郝母和郝妻在旁邊一個勁給小舅媽道歉說好話，說只要她不告小澤賠多少錢都行。小舅媽依然冷著臉不說話，郝會文求助地望著小舅，希望他能幫忙說說好話。

郝會文小舅剛開口喊了小舅媽的名字，就被小舅媽的話噎了回去：“敢情傷的不是你的眼睛！”大家面面相覷，不知該用什么方法才能說服小舅媽不告小澤。

就在這時，小澤突然從地上爬起來，一個箭步就沖到床頭柜前，抓起床頭柜上的水果刀冷冷地說：“你不要逼我爸媽，是我砸傷了你的眼睛，我用我的眼睛賠給你！”說著就要用刀要戳自己的眼睛，還好郝會文反應快，一把抱住了他。

郝母驚魂未定地剛想開口勸小舅媽，她卻突然坐了起來，聲音冰冷地說：“誰要你的眼睛？”她用一只眼睛掃了一圈后又說：“想要我不告你可以，把房子賠給我，否則免談！”說完她又躺下了。

郝會文一下子蒙了，他妻子對著小舅媽睡覺的方向，喃喃自語：“房子可是新的啊，我們才住兩個月，這太那個了吧，我們賠錢吧，能不能不賠房子？”誰知對方冷冷回復：“別跟我討價還價，要么坐牢，要么賠房子，你們看著辦?！?/p>

就這樣把房子送給小舅媽，郝會文心有不甘。可他兒子已年滿十六周歲，故意傷人是要負刑事責任的，若真留下案底，不僅參加不了高考，這一輩子恐怕都毀了。事已至此，郝會文只能忍痛割愛把房子賠給她。不管怎樣，兒子沒事就是最大的幸事。

郝會文答應小舅媽，春節(jié)后就找個機會把房子過戶給她，并在醫(yī)院簽下協議。經此一事，郝會文兒子成長不少，也沉穩(wěn)了。

2021年5月，高考前一個月，郝會文和兒子坐在村里的小河邊，望著不再屬于他們家的丘山，問兒子那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為什么他會動手砸人？小澤說了事情發(fā)生的起因。

原來，郝會文小舅媽瞧不上他們家，時常諷刺打壓小澤。小澤不服，偶爾會頂撞她。事發(fā)當天，小澤打游戲聲音大了些吵到小舅媽，她諷刺小澤說：“看你將來也出息不到哪去，和你爸一樣，干一些沒啥含金量的活！”小澤回懟一句：“這也好過有些人，住人家房子還說人家沒出息?！?/p>

郝會文小舅媽受辱，拿起桌頭的課本憤怒地砸向小澤。小澤被砸得心頭冒火，搬起腳邊的凳子也砸向她，凳子砸在眼鏡上，鏡片碎裂刮傷眼球。小澤看到她眼睛出血，瞬間清醒，嚇得奪門而出。

知道自己闖禍了，他不敢回奶奶家，偷偷溜回了北京。到北京后，他關掉手機，驚魂未定地躲在房間里，直到他夜里進廚房偷吃，碰倒了水壺弄出了動靜，才被工人發(fā)現。

小澤看著郝會文認真地說：“爸爸，看您為我上學出錢出力受氣，我于心不安，也想努力學習考上大學讓您高興，可我不是讀書那塊料。我發(fā)現我無論怎么努力，就是學不進去，這才氣走媽媽的。爸，我盡力了，真的，我努力過了還是不行，我不上學了行嗎？我做別的行業(yè)也能混碗飯吃。”兒子的話讓郝會文心頭一酸，伸出手臂把兒子圈進肩窩。

父子倆這樣安靜地坐了一會，郝會文下了很大的決心告訴他：“兒子，爸爸不逼你了，你自己盡力，能考上大學最好，考不上也不遺憾！只要你走正路，做哪個行業(yè)，爸爸都會支持你?！?/p>

2021年6月24日，高考成績公布，雖然小澤只考上了大專，可郝會文很知足。

人生有多條路可以選擇，又不是只有上名牌大學這一條路。小澤的人生才剛開始，未來可期。

編輯/徐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