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忠勁
魯迅總是力爭使沉睡的人們從源于生命根底的內在精神危機中走出來,從背對虛無的無力感和脆弱性中走出來。然而,令人驚奇的是他的投槍和匕首在小說中表現(xiàn)出來的是卻是“悲劇”。細讀他的小說,人們便會得出其小說的總模型一一悲劇鏈,即以敘述那“吃人”的現(xiàn)實中主人公的悲劇旅程,揭示他們的靈魂,解剖他們的世界觀,批評他們的人生,而后“賜”于他們一個灰色的歸宿。
正如物質受到屈辱,精神受到戕害靠“精神勝利法”自居最后落得示眾槍決的流氓無產者阿Q;“有者給人以笑料,無者無人問答”,最后“的確死了”的迂腐半知識分子孔乙己;受舊式婚姻折磨,封建禮教摧殘,最后在爆竹聲聲的“祝?!敝袘K死街頭的祥林嫂;……這一幅幅舊中國悲涼的畫卷,無不是以“悲劇鏈”的模型出現(xiàn)于讀者的面前。
照理,悲劇應該給人們沉淪、怯懦,然而魯迅所創(chuàng)的“悲劇鏈”何以能加強人的生命力呢?又怎能給麻木脆弱的民族和個人以清醒從而以“生命的刀鋒”走向“思想的大道”呢?
套用孔子的話來解釋便是“朝聞道,夕死可矣”。對于這些在生存中變得麻木的同胞們,對于這些熟睡在“絕于窗戶而萬難毀”的“鐵屋子”里的人們,需要讓他們面對“死”而更深刻地體味“生”而后才能覺醒、反抗。
如同敢于與所謂的“命運”及現(xiàn)實作斗爭的祥林嫂,從婆家憤然逃出,當被綁另婚時,寧作死里的掙扎反抗,然這微弱的閃光點卻在龐大的封建勢力面前消逝殆盡,人們在同情她的同時,也痛恨產生這悲劇的根源。祥林嫂反抗失敗后,宿服于命運,竟去土地廟捐門檻以洗脫罪名,以為這樣就可以重新得到失去的尊嚴,但捐了門檻以后卻仍然生活在人們的嘲笑、鄙視中,以致悲劇地結束了一生。在這宿命意識與命運的抵抗遭到失敗的過程中,人們多多少少能從其身上射掠到自己的影子,于是在發(fā)現(xiàn)悲劇根源的同時,也加強了他們對生存的渴望,同時也破滅了他們一直把生命寄托于“神”的幻想,這悲劇的“死”煥發(fā)了“生”。
用魯迅自己的話,便是“悲劇將自己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美好的有價值的事物的毀滅,能給人一種驚心動魄的感受,存在著“精神勝利法”的阿o是一個勤勞、質樸的雇農,他也有好品質,有革命積極性,但他終生勞動卻得不到溫飽,最后做了無辜的犧牲品。他的一生是悲劇的一生,他的悲劇結局令人同情。魯迅正是用這悲劇的效果,引人發(fā)笑,但在笑的時候,感到難過,嘲笑中含著眼淚,對主人公的愚昧、麻木感到氣憤、焦急,也為他們悲痛不平。在痛憤中人們才會感到屈辱,才會真正體會到國民的劣根性,才能在麻木中覺醒。在與毀滅的對抗中,人的力量才能深刻地表現(xiàn)出它的堅韌與偉大。
“悲劇鏈”是其小說的特點,悲劇中創(chuàng)生命力感,使人們從“生命的刀鋒”走向“思想的道路”卻是其“精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