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芳聰

爬百草嶺去！爬百草嶺去！在我們開門見山的云南，爬山像呼吸一樣隨意而又必不可少，可幾次相約去爬百草嶺都沒有成行，百草嶺畢竟不是我們房前屋后一般般的小山頭。百草嶺被稱為彝州屋脊，3657米的海拔，恰好與西藏布達拉宮廣場處于同一高度。

爬一回咱們彝州的百草嶺，享受一回登頂?shù)母杏X，便成了我的一個企盼。那年年底終于成行，幾位朋友和我一同前往。車停山下小河邊一個叫作自碧苴的小山村，徒步去丈量，一直爬到最高峰。一路飽覽向往已久的百草嶺不一樣的山色氣概。那是一次與彝州屋脊的親密接觸。它高遠深邃。它古樸悠久。它神奇迷人。它讓我至今不能忘懷。

百草嶺主峰帽臺山，是云南省楚雄彝族自治州的最高峰。它位于大姚、永仁兩縣交界處的桂花鄉(xiāng)，與永仁縣直苴大村梁子隔萬馬河相望。百草嶺上遺世獨立的原始森林、連綿不絕的高原草甸、夢一般游動的高山綿羊群，還有馬纓花海似霞、杜鵑花陣如墻。登頂必須經(jīng)過的好漢坡、跑馬地、望猴嶺、帽臺丫口等地段極具特色。穿越這些地方，領(lǐng)略百草嶺神奇景觀，能真切地感受到這是一塊人與自然和諧相處的生態(tài)圣地、人間凈土。

百草嶺溝壑縱橫，百余種花草樹木在那里競相生長，數(shù)十種飛禽走獸在那里自由自在地棲息。沿途走著走著，時不時會碰到其中一二，讓人驚喜不已。走在百草嶺上，森林和草甸交替出現(xiàn)，目不暇接。森林和草甸之間沒有過渡，剛才還是遮天蔽日的森林，馬上又是開闊空曠的草甸。沿著細窄的小路走進森林，古木蒼蒼，千姿萬態(tài)。百草嶺森林最具特色的是望猴嶺里百年老林樹梢上數(shù)也數(shù)不清的木疙瘩，它們就像一只只猴子在抱樹玩耍。走近細看，樹干樹枝滿身長著綠色的樹毛，一種苔類植物，狀如毛發(fā)，我們稱之為樹毛。有的樹毛還在滴水。它記錄著百草嶺穿越遠古的滄桑。走在草甸上，宛如踏上無邊的地毯，生活在嶺上的彝族老鄉(xiāng)在上面經(jīng)年累月地放天然牧，騾馬牛羊豬雜然相處。游走在百草嶺腹地，時不時會看到各種飛鳥，石頭般垂直下落的叫天雀，擦著地皮低飛的地豆鳥，從樹尖滑翔而過的飛牛，浮在高空一動不動的大雕，讓我們恍若夢中。

正當(dāng)我們走得有些疲倦的時候，導(dǎo)游突然抬手一指，說那就是帽臺山了。帽臺山峰就遠遠地在我們前上方顯現(xiàn)，狀如草帽。登山前我特意做了些功課，知道千里彝山從海拔三千六百多米的百草嶺主峰帽臺山開始，向四周成波浪狀起伏下降，碰上天氣好，往北一直可以看到金沙江河谷地帶。我們登臨百草嶺的帽臺山雙峰頂，果然如此，數(shù)百平方公里的百草嶺山形地貌盡收眼底，無限壯觀，極具視覺沖擊力?；蛟S是天公真要作美，原本陰云密布的天空，我們一登上帽臺山山頂，太陽就攜帶著萬丈光芒從云層中噴薄而出，百草嶺綿延起伏的群山霎時間明朗起來，亮堂起來，更顯得氣勢磅礴。金沙江大峽谷宛如一條巨龍彎弓般在遠處若隱若現(xiàn)，天空顯得更加舒展。極目所至，四下群山羅列，漸遠漸小，杜甫《望岳》詩里“一覽眾山小”的感覺油然而生。站在彝州最高處，俯視莽莽彝山，萬物皆小，我們都沉浸在百草嶺恢宏、空曠、干凈、純潔、靜謐、安詳?shù)淖匀幻谰爸?，做夢一般久久走不出來，《孟子·盡心上》“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那種物我兩忘的超然氣度充盈腦際。視點越高，視野越廣，心胸就越寬闊。是啊！站在某個高度上看，整個人類都不過是地球演進的匆匆過客，況且一人一事乎？靜默之中，一位同行的朋友似有所悟，無限感慨地說：哦！來到這里就像前回去到西藏一樣，奇妙空曠，讓人無限遐想又什么都不想想。我沒有到過西藏，不知道西藏到底是不是這般模樣，但我覺得他“想與不想”的百草嶺巔峰感受無比精當(dāng)。

那些年，在直苴的礦山上掛職，站在2870多米高的永仁縣直苴大村梁子，我曾經(jīng)用高倍望遠鏡數(shù)十次窺探過百草嶺帽臺山隱秘的身姿，一遍遍加深對百草嶺帽臺山的印象，一次次按捺著“會當(dāng)凌絕頂”的沖動。時節(jié)在變，百草嶺的神韻也在變。它冬春白雪覆蓋、神采奕奕，那時它純潔而晶瑩得像一個涉世不深的小姑娘;仲夏山葉墨綠，花發(fā)如云，那時它身著盛裝，濃情得像一位喇叭都已經(jīng)吹響了的待嫁新娘;深秋草木枯黃，天高云淡，那時它沉靜而淡定得像一名經(jīng)世無數(shù)、閱人無數(shù)的老者，把什么都看透了看開了。

百草嶺亙古而立，世事卻往復(fù)變遷。往事不需千年，20世紀(jì)40年代，一群走投無路的健壯饑民鋌而走險，他們腳蹬山草鞋，反穿羊皮褂，腰辧大板斧，肩扛火藥槍，嘯聚于此，落草吃大戶。他們在百草嶺忽集忽散，忽起忽伏，來時一陣風(fēng)，去時影無蹤，國民黨地方政府視之為心腹大患，多次圍剿，百草嶺頓時烽煙四起。新中國成立后，人心思安，黨的政策好，干戈化為玉帛，百草嶺又恢復(fù)它往日的平靜。

寂靜的帽臺山像一頂碩大無朋的巨型草帽，戴在百草嶺這位彝族人心目中的巨人頭上。民間傳說，有勇氣有體力登上山頂?shù)娜司蜁玫矫迸_山的庇護，一生平安快樂幸福。給我們帶路當(dāng)向?qū)У氖亲员誊谛W(xué)的一位老師。他說：“哎！我給你們說說，帽臺山頂上我們跪拍地表，聽到嘭嘭嘭的地下回音，那是人與山神的對話。老輩子說，聽到回音，就是神靈答應(yīng)了你心中的默愿。每年五一節(jié)前后，人們成群結(jié)隊而來，在我們村小河邊上、核桃樹下，搭建帳篷，搭鍋支灶，吃烤羊肉，喝扁擔(dān)酒，飯后清水洗腳洗手，虔心登山，祈求保佑，靈驗得很！”我不知道他說的靈驗是無所指還是無所不指，但我寧愿相信他無所不指。這位小學(xué)老師，已不再青春年少，但精神很好，雖不富足但很知足，說話的時候，臉上蕩漾著幸福的微笑，看著讓人輕松，讓人愉快。幾年時間很快就過去了，但每每想起，腦海里還清晰地記得爬山回來的那天晚上，我?guī)е诘綐O點后的暢快，就著登頂而歸的沖天豪情，回味著向?qū)耢o的笑容而作詩一首時的情形。那首詩記錄了我那次登臨百草嶺頂峰的難忘一刻，詩名叫作《登帽臺山》：

我想帽臺酒想詩，三三倆倆登臨遲。

望猴嶺里望猴早，好漢坡前好漢虛。

杜鵑高墻半里許，草甸厚毯萬尺余。

百草烽煙成往事，千山萬壑雨輕微。

責(zé)任編輯：余繼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