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海
有些地方去過一次,你會念念不忘。
離成都約200公里,川南犍為縣有個古鎮(zhèn)叫羅鎮(zhèn)。一條長不過兩百多米的“船形”涼廳街,形成古鎮(zhèn)獨特的建筑風(fēng)格,被譽為四川古鎮(zhèn)建筑扛鼎之作。雖然國內(nèi)去過的人不多,但在國外卻有一定名氣。1982年,澳大利亞人依樣在墨爾本建造了一座“中國城”,羅城古鎮(zhèn)從此名揚海外。2001年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官員考察后稱其為“中國的諾亞方舟”。這送了羅城一句最好的廣告語。
羅城始建于明崇禎年間,與四川常見古鎮(zhèn)依水而建不同,它坐落在一個橢圓形的山丘頂上。主街為船形結(jié)構(gòu),東西長,南北短,從高處俯視,像是一只擱置在山頂上的大船。街面是船底,兩邊的房屋建筑是船舷。街道兩側(cè)木結(jié)構(gòu)的長排小瓦屋,臨街一面的屋檐異常寬大,形成了叫做“涼廳子”的罕見長廊,其支撐點是一百多根立在六邊體長條石柱上的舊圓木,冬遮雨雪,夏擋烈日。中間的天井采光通氣,風(fēng)水上還有藏風(fēng)聚財?shù)闹v究,被譽為“晴雨市場”。
長廳內(nèi)街兩面亦分上下兩層,喝茶的人隨桌椅板凳排成四條長蛇,千人千面,活色生香,蔚為大觀。
幾百年來,羅城及周邊的鄉(xiāng)下人不管刮風(fēng)下雨,時世變遷,每天聚集在“涼廳”下打卡。喝茶聊天、打紙牌搓麻將,喝酒吃肉、掏耳朵抽葉子煙,悠閑自在,一派“時光未央,歲月靜好”。平平淡淡就是真,最能打動人的是它濃濃的煙火氣。
“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弊詵|漢末年開始四川就被稱為“天府之國”。成都平原及周邊地區(qū),“水旱從人,不知饑饉”。在農(nóng)耕社會優(yōu)越的自然條件下,蜀人自古養(yǎng)成了尚游樂、重飲食的傳統(tǒng)。在《隋書·地理志》等古籍中記載,蜀地人“性嗜口腹”,蜀中城鎮(zhèn)“士多自閑,聚會宴飲”“家多宴樂”,而鄉(xiāng)村中也“合筵社會,晝夜相接”,不亞于現(xiàn)在晚上要趕幾個場子。
蜀人這種安逸的生活態(tài)度,在鐘愛泡茶館這件事上,表現(xiàn)得尤為淋漓盡致。
有專家考證,歷史上茶館、茶鋪最早就起源于四川。從現(xiàn)在掌握的材料看,晚清民國四川人泡茶館之盛就名冠全國了。清末成都街巷516條,有茶館456家??箲?zhàn)前的1935年成都人口約60萬,每天泡茶館的有12萬之眾。民國時期黃炎培先生訪問成都,曾寫過一首打油詩編排成都人。其中有兩句:“一個人無事大街數(shù)石板,兩個人進茶鋪從早坐到晚”?,F(xiàn)代人生活節(jié)奏這么快,但四川城鄉(xiāng)泡茶館、打麻將悠然自得的安逸好像也沒有多少改變。
我們很難給四川人的茶館下個準確的定義。茶館是消費場所、休閑娛樂場所,也是社交場所。四川人聊天沖殼子,要去茶館;打牌打麻將,要去茶館;談生意做買賣要去茶館;相親耍朋友泡妹子要去茶館;解決矛盾糾紛也要去茶館,等等等等。過去巴蜀地盤江湖上和袍哥組織都有一個叫“講茶”的規(guī)矩。兩方之間產(chǎn)生矛盾,在不進衙門的情況下,多選擇在茶館,請有身份、有地位或德高望重者主持講和,叫“講茶”。民國初年,四川軍閥混戰(zhàn),你死我活,打不下去,也找人“講茶”。于是“渡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好像在茶館沒解決不了的事。
四川人泡茶館也沒那么多講究。北方的茶館,高方桌長條凳,提梁壺泡茶,正襟危坐,喝得累人寡味。江浙閩粵一帶南方人喝茶更講究腔調(diào),重器具,講流程,講儀式,大體上屬“雅士之飲”。而四川人喝茶則有些粗樸隨意,一張桌子,幾把竹椅,街頭巷尾、長亭下、小溪邊,茶客或坐或躺,或擺或聽,怎么舒服就怎么來。長牌、麻將更是茶館主打節(jié)目。耍點小錢,更是將平靜的喝茶活動搞得一波三折、峰回路轉(zhuǎn)、趣味無窮。再加上賣瓜子賣豆腐腦,按摩捏腳掏耳朵,三流九教穿梭其中,這里只有雅俗共賞之樂,無高低貴賤之分。一個“泡”道盡了四川人對茶館的迷戀,安逸是四川人閑適生活的靈魂。
越扯越散了。白云蒼狗、滄海桑田,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也很無奈。到羅城,你可以看到與世無爭的滿足,享受片刻的寧靜,尋見四川人“安逸”的根。
“王婆婆,在賣茶,三個觀音來吃茶。后花園,三匹馬,兩個童兒打一打。王婆婆罵一罵,隔壁幺姑說嫌話!”四川人的安逸是骨子里的安逸。古鎮(zhèn)是四川人的原鄉(xiāng)。
走過巴蜀許多古鎮(zhèn),如果有人問我、還想再去的是哪個?我會不加思索地回答:羅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