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繼風(fēng)
人小鬼大
秋天的田野是個裝滿零食的大商店——不對,不單是秋天,而是除了冬天之外,田野都是一個裝滿零食的大商店。
而且田野里的零食比商店里的零食多多了:商店有什么???商店里面只有糖,紅糖白糖加冰糖,還有一些用紙包裹起來的山芋糖和水果糖。
另外還會有一些小餅干。
另外,夏天,還有一些裝在玻璃瓶里的汽水以及悶在木箱里的冰棒。
其他什么都沒有了。
而且都死貴、死貴、死貴的。
貴到我通常只能偷偷望一眼……
可是田野里遍地都是好吃的,而且沒有一個售貨員,更不要花一分錢。
先從春天說起吧:春天來了,太陽來了,風(fēng)暖了、雪化了,桃樹杏樹開花了,茅針也悄悄鉆出地面了。
茅針就是茅草的嫩芽,尖尖的好像一根根巨大的針。
不過比針多了一個大肚子。
肚子里裝的是它含苞待放的花。
開出來的茅草花我們叫它毛轱轱,顏色灰白,形狀也像變小的蘆花,風(fēng)一吹也會像蘆花一樣輕飄飄地飛起來。和食物根本不沾邊。
但是,當(dāng)它還是蓓蕾的時候,還長在茅針橢圓的肚子里時,卻是春天里無邊的田野送給我們的第一道美食:將茅針一根根拔起來,再剝開,將那正孕育的又白又嫩的蓓蕾送到嘴巴里……嗨,這哪是日后那些柳絮一樣亂糟糟的毛轱轱,分明是一塊入口即化的蜜糖嘛……
天越來越熱了,春天變成夏天了,田野也越來越像一個喜歡孩子的魔術(shù)師,給我們變出更多更好的零食來:田里的豌豆長好了,一咬滿嘴碧綠的甜;河岸邊的野草莓長好了,一咬滿嘴粉紅的甜;桑樹上的桑葚長好了,一咬滿嘴烏黑的甜……緊接著桃紅了、杏黃了,甜瓜、西瓜熟透了,黃瓜、西紅柿也能摘了……再接下來,那些長在水里的慢性子的果實,蓮蓬、雞頭米和菱角,也都長好了……
然后,夏天就在我們的舌頭上悄悄過去了。
太陽在天上向南走,我們和樹的影子在地上向北伸。
涼爽的秋天來到了。
秋天里的美食也來到了:蘿卜、紅薯最簡單,拔出來或者扒出來洗一洗就能吃,有時實在找不到水,在身上蹭一下泥也可以;想吃花生有點難,因為花生這東西屬于經(jīng)濟作物,生產(chǎn)隊里種得少,必須等那個來去巡邏的看青人走神的時候才能偷偷薅一株;大豆和玉米也有人看,不過它們燒熟之后味道實在太好了,所以我們這些孩子也忍不住會偷偷拔一棵或者掰幾穗……
可是,假如要讓我在秋天的田野里選一選,選出哪個最好吃,我肯定不會選蘿卜、紅薯,也不會選花生,也不會選大豆和玉米。
而是選蘿卜、紅薯、花生、大豆、玉米地里長出的另外一樣好東西。
它的名字叫端端。
端端是一種野漿果。
也就是說:當(dāng)端端還小的時候,它是一棵野草。
野草長進了莊稼地,肯定是要被拔掉的。所以蘿卜、紅薯、花生、大豆、玉米地里能活下來的端端非常少。它們都是端端里最最聰明的,都有很好的隱身術(shù),都藏在茂密的葉子下,或者不為人注意的角落里。
然后,它們悄悄地生長著。
為我們這些饞嘴的孩子悄悄地生長著。
先開花,小小的,像一朵一朵小雪花;后結(jié)果,小小的,像一盞一盞小燈籠。
等那些小燈籠一樣的果實被秋風(fēng)吹熟了,啪嗒一聲落下了,我們這些饞嘴的孩子正好也就捉迷藏一樣找到它們了……
端端的果實分兩部分,外面是一層薄如蟬翼的果皮,里面是指肚大小的圓圓的果肉。端端的果肉看起來是那種閃亮的黃,聞起來是那種有酒味的香。而且它是完全透明的,看一眼嘴巴里的口水就滿了。
然后輕輕地含一顆。
再輕輕地用舌頭將它運送到腮邊的牙床上。
再輕輕地、輕輕地咬一下……
于是感覺全世界都沒有了,只剩下一包香香的、甜甜的、酸酸的漿……
端端那么好又那么少,所以我們很珍惜,常常是覓到了并不舍得馬上吃,而是小心翼翼地把它裝進文具盒,帶到學(xué)校去在課間偶爾嘗一顆。
當(dāng)然是和好朋友分享啦……
有一個星期天我的運氣特別好,找到了整整一文具盒。
被弟弟黑子和妹妹丫頭發(fā)現(xiàn)了。
他們兩個像饞貓,你一顆我一顆,一會兒竟然吃了一多半。
我急了,一邊搶文具盒一邊沖他們吼:“不能再吃了,我還要帶給張美玲吃!”
我之所以要帶給張美玲,是因為張美玲的眼睛比其他人大,對我也比對其他人好:宋先春跟她借橡皮,她只讓他在本子上擦一下,再擦一下她都不允許;但是我跟她借橡皮,她竟然用小刀從中間割一半,然后很大方地送給了我。
于是宋先春就著急了,課間的時候分端端,故意不分給張美玲。
一顆也不分給張美玲。
我看見張美玲都流口水了。
所以我想星期一早上就把端端帶到學(xué)校去,分給張美玲最多最多的一大把。
而且要當(dāng)著宋先春的面……
這些媽媽當(dāng)然不知道。
但是她好像很好奇。
因為她問:“大毛,張美玲是你同學(xué)嗎?”
“嗯。”
“女同學(xué)?”
“男同學(xué)誰叫張美玲?”
“你為什么非要帶給張美玲?”
“因為她眼睛大,對我也比對宋先春好?!?/p>
“噗——”正喝水的媽媽一下就笑噴了。
然后她抹了抹眼角嗆出的淚,莫名其妙地對我說:“人小鬼大。”
饅頭的故事
很快,第一個學(xué)期結(jié)束了。
考試。我平時學(xué)習(xí)很用功,語文數(shù)學(xué)都滿分;我平時的表現(xiàn)也很好,還被評上了三好生,得到了一個本子和兩支鉛筆的獎勵。
然后放假,搬著入學(xué)時從家里帶來的小課桌回家。
課桌當(dāng)然不能搬著在路上走,那樣太累了,也不好玩。要下到路邊凍成一塊厚玻璃的小河里,將桌面倒扣在冰面上,然后推著桌腿跑。
一溜煙地跑到家,趁天亮,一口氣把寒假作業(yè)全做完。
然后,從天黑開始,就進入玩和盼的狀態(tài)了。
怎么玩?想怎么玩怎么玩!比如:抽陀螺、打梭子、推鐵環(huán)、滾彈珠、摔紙包、折飛機、跳格子、捉迷藏……溜冰、爬樹、追狗、攆雞,在兩棵樹中間系一根繩子跳高,在地上挖一塊長方形的松土跳遠(yuǎn)……團結(jié)一心,像合唱團一樣唱歌;分成兩派,像死對頭一樣打架……
盼什么?
還能盼什么?
當(dāng)然是盼年啦!
天天盼,而且天天跟媽媽發(fā)牢騷:媽媽,年什么時候能來啊?年怎么這樣慢?怎么像蝸牛一樣慢?怎么跟烏龜一樣慢?
好像慢騰騰并不是年的錯,而是該怪罪自己的親媽媽。
可是媽媽一點也不生氣。
媽媽說:年不急也不慢,跟平常的日子是一樣的,只是你自己太急了,所以它好像變慢了……你別急,也別時時刻刻惦記著年,該吃飯吃飯、該睡覺睡覺、該出去玩時就出去玩……年也許很快就來到了。
我努力地按照媽媽說的去做。
真的,太靈驗了,年真的很快就來到了!
因為不知不覺就到了臘月二十了。
小胡莊上的年味都濃得像是一場大霧了:先是生產(chǎn)隊里殺了兩頭豬,家家都分了幾斤豬肉;接著小胡莊前面的大胡汪被車干了,戶戶都分了幾斤魚;再然后家家戶戶趕集的人就多起來了,賣雞、賣鵝、賣鴨子,買油、買鹽、買醬醋……煙酒也要買一點,糖塊也要買一點,鞭炮也要買一點,年畫也要買一點,布料也要買一點……
然后不知不覺又到了二十五。
家家戶戶忙著做豆腐、旋粉皮、烙煎餅……除塵、洗澡、洗衣服……炸蘿卜丸子、炸豆腐丸子、炸很少的一點點肉丸子……
終于,到了二十九的晚上。
輪到饅頭登場了。
也就是說,該蒸饅頭了。
而且要蒸好幾鍋,留著整個年關(guān)吃。
當(dāng)然不可能都蒸白饅頭。家里沒有那么多的小麥面。
白饅頭頂多頂多蒸兩鍋,留著過年那天全家吃,還有正月里面待親戚。
所以最先要蒸兩鍋山芋干饅頭,再蒸兩鍋雜糧面饅頭,再蒸兩鍋玉米面饅頭——白面饅頭最金貴,最金貴的東西都是姍姍來遲的,所以要留到最后蒸。
可是山芋干饅頭剛出鍋,我只吃了一小口,眼皮就已經(jīng)打架了。
大人都讓我上床睡。
我不睡。我使勁、使勁地睜大眼,又在眼皮上擰一下,又在大腿上使勁擰一下,又到外面的水缸里砸了一塊可以趕走困蟲的冰,在嘴里咔吧咔吧地咀嚼著。
我要堅持在鍋屋里。
我堅持到蒸白饅頭。
我之所以要堅持到蒸白饅頭,不單單是為了等上吃一口很久沒有吃過的白饅頭,更因為我喜歡——我喜歡灶底下那跳躍的柴火,我喜歡鍋沿上那繚繞的蒸汽,我喜歡父母和能幫上忙的大姐二姐在灶前鍋后忙忙碌碌,我喜歡一家人全都擠在春天般溫暖的小鍋屋里……
當(dāng)然不光是我,哥哥、弟弟、妹妹也是一樣的。
也在使勁地睜著眼睛硬撐著。
媽媽一看我們這樣,就說:“我給你們講一個故事吧,講一個故事你們就不困了?!?/p>
我們一下子真就不困了。
眼睛根本不用使勁就睜大了。
媽媽說:“我們現(xiàn)在在蒸饅頭,就講一個蒸饅頭的故事吧。這個故事還是我跟你們這般大的時候,我奶奶講給我聽的呢?!?/p>
然后媽媽就講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一個臘月二十九的晚上,有一戶人家也像我們家現(xiàn)在這樣蒸饅頭。
也像我們家現(xiàn)在這樣,一家大小統(tǒng)統(tǒng)擠在暖暖和和的鍋屋里。
也像我們家現(xiàn)在這樣,蒸的是山芋干面饅頭、雜糧面饅頭、玉米面饅頭和白饅頭。
也像我們家現(xiàn)在這樣,一籠饅頭剛出鍋,就要送到堂屋里去涼起來,等涼透了再擺進笆斗里。
不過,他們家蒸饅頭的順序跟我們家現(xiàn)在不一樣:我們家最先蒸的是山芋干饅頭,接著蒸雜糧面饅頭、玉米面饅頭,白面饅頭最后蒸??墒撬麄兗仪∏∠喾矗喊酌骛z頭最先蒸,然后蒸玉米面饅頭、雜糧面饅頭,最難吃的山芋干面饅頭最后蒸。
可是,當(dāng)他們把最后一鍋山芋干面饅頭蒸出來,再送到?jīng)鲳z頭的堂屋里,他們一下子就驚叫起來了……
“怎么了媽媽,發(fā)生什么事情了?”聽到這里,我們的眼睛也一下子睜得更大了。
心也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堂屋里的饅頭全不見了!連一個影子都沒有了!”
???
怎么會是這樣呢?
他們明明是跟我們家現(xiàn)在一樣,一籠一籠往堂屋端的??!
它們都去了哪里呢?
“你們自己猜猜看。”媽媽對睡意全無的我們說。
“一定是被他們家的孩子偷吃完了?!钡艿芎谧訐屜日f。
“他們家的孩子就像你們現(xiàn)在一樣,都待在暖和的鍋屋了——就算是有人偷吃吧,也不可能全部都吃完了,要知道饅頭那么多?!?/p>
“難道是讓小偷給偷走了?”我有些疑惑地問媽媽。
“對,就是讓小偷給偷走了?!眿寢屨f。
“他家的院門沒閂嗎?”哥哥三子疑惑道。
“閂了的,就像咱家現(xiàn)在這樣閂得牢牢的。”這回說話的是大姐。
大姐的表情看起來一點兒不好奇,我猜大姐是知道答案的。
也就是說,她從前是聽媽媽講過這個故事的。
“可是他家的堂屋門沒有關(guān)!”我好像知道答案了,“小偷肯定是翻墻進來的,然后再偷偷摸摸地溜到堂屋的!”
“他家的堂屋門是沒關(guān),”這回說話的是二姐,“不過小偷不是翻墻進來的?!?/p>
看來二姐跟大姐一樣,也是知道答案的。
也是聽媽媽講過這個故事的。
“我知道了!這個偷饅頭的小偷一定是飛進來的!他像夜晚的蝙蝠一樣會悄悄地飛!”五歲的弟弟黑子想法很離奇。
惹得我們大家都笑了。
“小偷也是人,跟咱們一樣,只有在做夢的時候能夠飛起來,”一直在灶前默默燒火的爸爸終于沒忍住,插嘴道,“再想想?!?/p>
沒錯,他跟媽媽、大姐、二姐是一伙的,也是知道答案的。
可是哥哥、我和弟弟黑子,真的沒辦法再猜了。
這個問題超出我們的智商了。
妹妹丫頭就更不用說了:她還只有兩歲多一點,別說動腦筋想問題了,連故事都聽不懂。
能堅持到現(xiàn)在沒睡覺,完全是因為鍋屋里人多太熱鬧。
媽媽一看沒轍了,只好公布答案:“賊先是爬到了屋頂上,又在屋頂正中間的蓋草上輕輕掏了一個洞。然后又用一根削尖的長竹竿,一個一個去叉饅頭……就這樣神不知鬼不覺地把這戶人家所有的饅頭全叉走了?!?/p>
我聽完爬起來就往堂屋跑。
我想去看看我家的饅頭還在不在。
可是剛跑出鍋屋我就回來了。
因為外面太黑了。堂屋雖然點著燈,但是沒有一個人。
我害怕房頂上真有一個賊。
我要拉著哥哥三子還有弟弟黑子一起去。
而且,在進入堂屋之前,我還要去鍋屋前面的屋檐下,把那把掛著的鐮刀取下來,緊緊地攥在手里面……
還好,我們那些先出鍋的、黑乎乎的山芋干饅頭以及雜糧面饅頭都在。
一個個正在冒著熱氣呢。
好像它們是在夏天里,而且剛剛從外面的日頭底下回來。
我們又昂頭望了望屋頂上,也沒有被掏出一個大窟窿。
我們又站到院子里,借著閃爍的星光往屋頂上看,也沒有看到有賊影子。
可是還是感覺不放心,感覺還是有一個想偷饅頭的賊,鬼一樣地藏在屋頂后面我們眼睛看不到的坡面上。
于是撿起一塊土坷垃,朝著屋頂猛地一下扔出去。
賊沒驚著,倒把屋后面樹上的一群麻雀嚇一跳,撲棱棱地趕緊轉(zhuǎn)移了……
“沒有人要偷你家的黑饅頭,趕緊回來烤火吧?!眿寢屢欢ㄖ牢覀兊男乃剂?,在煙霧繚繞的鍋屋里一邊笑一邊喊我們。
是的,看樣子真的沒有賊,而且外面真的太冷了,冷得人鼻涕都結(jié)冰了,好像是掛在鼻子下面的兩串冰凌,所以我們趕緊回屋了。
回屋接著等媽媽蒸白饅頭。
不過我的心思依舊在想著故事里的賊。
想著想著,我忽然有了一個新發(fā)現(xiàn),我發(fā)現(xiàn)媽媽蒸饅頭的奧秘了:口味最差、顏色也最差的山芋干面饅頭,口味稍微好一些、顏色也稍微亮堂一點的雜糧面饅頭,口味更好、顏色更亮堂的玉米面饅頭,口味最香、顏色也最好的白面饅頭——媽媽蒸饅頭的順序之所以跟故事里的完全不一樣,肯定是媽媽心里也害怕。
媽媽害怕好饅頭會像故事里的饅頭一樣被賊偷走了。
最后只剩下一籠最難看也最難吃的差饅頭……
“好東西總要留到最后的,那樣人才會有盼頭,”聽完我的發(fā)現(xiàn)后,媽媽這樣對我說,“如果我先把白饅頭蒸出來,你們也許早就去睡覺了,對不對?”
對的。
我們之所以傻傻地、眼巴巴地等,一方面是鍋屋里又溫暖又熱鬧,另一方面肯定跟白饅頭有關(guān)系……
白饅頭終于出鍋了。
時間也過了半夜。
因為天上有星星呢。
星星是媽媽的秒針、分針和時針呢。
也就是說,星星是媽媽的鐘表呢。
媽媽全都認(rèn)識它們呢。
“時間過了半夜,就是新的一天了,也就是年三十了,”媽媽說,“再等上一兩頓飯的工夫,小雞就會叫第一遍?!?/p>
本來困得不行的二姐,聽了馬上就不困了:“我不睡了,我要等到小雞叫第一遍時狼煙?!?/p>
“我也不睡了,我也要等到小雞叫第一遍時狼煙?!备绺缛痈f。
我本來想去睡覺的。
我已經(jīng)困得不行了。
可是我現(xiàn)在頭腦一激靈。
好像被一盆涼水潑醒了。
我連忙跟著表態(tài)道:“我也要等著狼煙!”
哪天才能長大喲
快樂的日子都很快。
幾乎也就一眨眼,年就過去了,寒假就過去了,桃園學(xué)校真的就開學(xué)了。
再一眨眼,春天來了。
再一眨眼,夏天來了。
再一眨眼,一年級要結(jié)束了,暑假要開始了,開始期末考試了。
第一門考的是語文。
都是平時滾瓜爛熟的題,也就一眨眼的工夫就做完了。
就交給了只比我大姐大一點點的班主任張老師。
然后一溜煙就往學(xué)校東面跑。
因為東面有一條清清的河。
還沒跑到小河邊,身上的汗衫和褲衩就全脫光了,然后撲通一聲撲進了涼涼的河水里。
我剛撲進河里沒多久,女同學(xué)里眼睛最大的張美玲也來了。
不過張美玲僅僅只是把腳上的花布鞋脫掉了,就準(zhǔn)備下到河里來。
我一看就急了:“那樣衣服會濕透的!趕緊把裙子也脫了!”
可是張美玲不同意,張美玲非常奇怪地回答我:“我又不是你們男孩子,我不能脫衣服下河的?!?/p>
然后就當(dāng)著我的面,穿著漂亮的花裙子下水了。
接著就在我身邊撲騰撲騰地游起來。
可是張美玲游的姿勢不對頭,看起來笨手笨腳的,而且她也不會扎猛子。所以我想教教她。
可是這個計劃剛產(chǎn)生,就被一個人打亂了。
打亂我的是同學(xué)劉立正。
“胡大毛!胡大毛!”劉立正一邊跑過來一邊扯著嗓子喊:“張老師現(xiàn)在生氣了!”
“為什么?”
“因為你太馬虎了,錯了一個最簡單的題,分?jǐn)?shù)只能得九十九——對了,張老師還說你不能自己下到河里去!自己下到河里是危險的!張老師讓我喊你跟張美玲快上來!”
張美玲連忙穿著濕漉漉的花裙子上岸了。
可是我才不想呢。
因為河里真的太涼快了。
而且……而且我有點怕張老師批評我。
劉立正一看我不上去,想了一個壞主意:抱起我脫在岸上的汗衫和褲衩,一轉(zhuǎn)頭就往教室的方向跑。
我一看就著急了。
噌一下就從水里躥上來。
把正在穿鞋的張美玲嚇一跳。
張美玲一邊慌慌張張地用手捂臉一邊說:“不知羞!不知羞!”
我才不管羞不羞,我要追回我的汗衫和褲衩。
這一追就追進了考試還沒有結(jié)束的教室里……
這件事情風(fēng)一樣,考試一結(jié)束就吹遍了整個學(xué)校,中午一放學(xué)就吹到了小胡莊,然后就吹進了我家的院子里。
我們家的所有人,除了妹妹、弟弟還有我,全都前仰后合地笑起來。
特別是媽媽,都把眼淚笑下來了。
笑完了,她看起來還有些犯愁地說:“唉,哪天才能長大喲……”
我不認(rèn)為這事有什么好笑的。
笑出眼淚來更奇怪。
但是我覺得媽媽的話有道理。
因為我也常常會這樣想:我為什么一直是個討厭的小孩子啊?到底哪天才能長大?。课业降啄奶觳拍荛L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