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本文以李碧華《餃子》中的艾菁菁為研究對象,通過對小說時代背景、荒誕情節(jié)、人物言行等要素的考察,分析文本中“瘋女人”形象產(chǎn)生的內(nèi)因。并進一步探索李碧華對女性人物妖魔化的處理方式,指出其小說以糾葛不清的男女情愛展現(xiàn)女性內(nèi)心的需求與欲望,以及女性人物逐步走向瘋狂的悲慘命運。
【關鍵詞】《餃子》;李碧華;瘋女人
【中圖分類號】I207?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03-0008-02
李碧華是香港著名小說家,經(jīng)常以女性生活作為寫作的主題,其作品聚焦女性人物而淡化男性形象,說盡了“癡男怨女,悲歡離合”。短篇小說《餃子》講述了女明星艾菁菁為愛嫁入豪門,又為維護動搖的地位吃嬰胎回春,最終墮入魔道的故事?!讹溩印愤\用通俗獵奇小說的手法,結合時代與社會背景,將癲狂的女性吃嬰胎以求回春這樣的驚悚情節(jié),與男性肆無忌憚為所欲為的行為進行對比,寫出男權世界中的女性一步步走火入魔的過程,以丑化小說中的男性形象并扭曲女性形象,暗含著對男權世界的批判。
一、《餃子》中的“瘋”女人形象
艾菁菁是《餃子》中的女主人公,她是美麗與邪惡的雙重化身,是一個追求青春常駐的妖婦形象?!隘偂?,從字面意思來解釋,是指精神失常的疾病,而艾菁菁的瘋狂不完全是字面上的意思,她“瘋狂”的特質主要表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行為的瘋狂,即為了追求青春靚麗,而吃嬰胎做的餃子;二是心理的瘋魔,即從吃嬰胎的恐懼到最后對嬰胎的著魔。反觀這種瘋癲的背后,實則是對物欲貪婪的追求。首先是對財富的依賴,小說中艾菁菁的衣食住行,無一不體現(xiàn)一個闊太太的身份,第一次去公屋找媚姨時,面對臟亂不堪的環(huán)境,她的臉上寫滿對逼仄寒酸的平民居所的嫌棄。其次則是對愛情的渴望,她相信愛情,認為丈夫出軌的原因在于自己青春的消逝,只要容顏回春,就能使丈夫回心轉意。于是,艾菁菁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和執(zhí)念,一步步墮入罪惡的深淵。
小說中對艾菁菁的裝扮這樣描寫道:“穿著名牌黑緞高跟鞋,身上是名師設計本季限量版的套裝,戴著墨鏡?!敝谎云Z中告訴讀者艾菁菁是一個有身份地位的人。而在寫艾菁菁親自動手處理嬰胎時,則出現(xiàn)了這樣驚悚的場面:“這將會是自己回春的盛宴嗎?真是垂涎欲滴。如癮君子見到嗎啡針,僵尸見到鮮蹦活跳的大動脈,瀕臨渴死沙漠的旅人見到冒著冰鎮(zhèn)礦泉水,政客見到選票。一刀剁下去,血濺出來了?疑幻疑真。她興奮莫名。嘴角似乎掛著一條詭異的血涎?!边@兩幕之間的鮮明對比讓人意外:一個裝扮入時的闊太太在面對胎兒的尸體時,竟露出兇殘野獸一般的貪婪神情,這前后之間的變換過程,投射出人的貪心與癡念。
小說在塑造艾菁菁時,有意地放大了她的悲哀。作者賦予她復雜的心理,美艷的外貌,火辣的身材,和當紅女演員的身份;她是上流社會的寵物,也是亦正亦邪的女瘋子;既有貪婪自私的丑惡嘴臉,也有矜持端莊的貴婦形象。在多重身份之下,她的本質是一個女人,而她所做的一切不過為了討好自己愛的男人
二、女性“瘋狂”的行為探因
(一)社會文化的壓迫
李碧華是一位風格獨特、旗幟鮮明的香港作家,而香港的文化環(huán)境十分特殊,混雜著古老的封建傳統(tǒng)和殖民者帶來的西方文化特色。小說中所設置的香港社會文化環(huán)境延續(xù)了中國古代傳統(tǒng)的家庭倫理:男性作為家庭的頂梁柱,在家庭經(jīng)濟事務中擁有絕對的主導權,為了獲取更多的生存資源,女性自覺地時刻以男性為主導。在小說中,女性一旦失去男性的寵愛,便會無所不用其極地瘋狂挽回這種寵愛,甚至不惜采取病態(tài)的手段,例如追尋駭人聽聞的回春良藥——嬰胎。在社會環(huán)境的壓迫下,女性放棄了自我,甘愿不惜一切代價去討好丈夫,成為可悲的犧牲品。
(二)性別身份的定位
幾千年來傳承的封建倫理道德要求女性“男尊女卑”“三從四德”“母憑子貴”,在這種觀念下,女性成為男人背后的女人,而不是一個獨立的個體。古代很多女性在歷史上都沒有留下名字,史書僅以“某氏”或“某夫人”呼之,人們所能知道的只有她們父親或丈夫的姓氏而已。直到今天,女性懷胎十月生下的孩子,仍然有絕大多數(shù)都只能隨父姓。從古至今,這種依附男性的慣性心理始終沒有完全消除,女性把自己的身份定位錯誤地捆綁在男性身上,不去考慮自我的價值該如何實現(xiàn),而是致力于完全和男性綁定。
(三)女性內(nèi)心的執(zhí)念
艾菁菁執(zhí)著地追求青春美麗,這種欲望具有強大的力量,她內(nèi)心的執(zhí)念因而根深蒂固??蓺埧岬氖?,再美麗的女人,也有容顏衰老的時候,如果回顧艾菁菁婚后的生活,就會發(fā)現(xiàn)她是個可悲的女人,她的丈夫愛上其他女人,她每天陷入郁郁寡歡,青春美麗的容顏也在黯然褪色,所以她選擇改變,試圖通過吃嬰胎而重獲青春,大膽地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最終被自己的執(zhí)念所吞噬。作者在小說中把艾菁菁的瘋狂描寫到極致,賦予她以豐沛的血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個性。她始終沒有認清自己的本性,在吃人的社會環(huán)境中急不可耐地學會了吃人,徹底泯滅了自己殘存的善良。在男男女女的各種利益和欲望中,艾菁菁墮落為徹底的殺戮者,她執(zhí)迷不悟地相信尋回青春美麗就可以挽回丈夫的心,并將這種畸形的信念當作存活的精神支柱。在血淋淋的“吃人”社會中,“瘋女人”艾菁菁既是食客,也終會成為被食者。
三、男性掌中醉心物欲的玩偶
如果進一步探究《餃子》中的“瘋女人”形象,可以將其概括為“男性掌中醉心物欲的玩偶”。李碧華經(jīng)常以夸張而犀利的筆法,高調描寫男權社會中的代表性人物,表達出深深的反諷,突出反映女性人物的悲哀和時代環(huán)境的殘酷。這些小說一方面用有賣點的話題,迎合讀者的口味,另一方面也折射出對相關問題的反思,實際上意在從文學角度去揭露特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中,男女兩性之間的尖銳矛盾,批評時代文化帶來的弊端。
利用物欲的誘惑,將女人當作男性掌上肆意玩弄的玩偶,是男權世界約定俗成的規(guī)則。顯然,李碧華的小說并沒有對男權世界中高高在上的男性特權表示贊同,而是揭示出男權世界的冷酷無情,展露出女性在其中的非人遭遇,促使讀者自然而然地形成反思。在眾多作品中,李碧華用女性的視角去解讀男權世界背后的真相,她撕開父權社會溫情脈脈的面具,把男女之間的情愛、性欲、利用、對抗,甚至生死搏殺,血淋淋地擺在作品里。在刻畫出男權世界中男性特權地位的同時,李碧華揭露出男性自大、自私、貪婪、縱欲、不忠等惡行,在作品表面上所寫的都市愛恨情仇之下,暗含著對男性特權的批判和諷刺。
四、永恒的瘋狂
李碧華筆下的艾菁菁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瘋狂”特質,她是一個妖魔化的存在,她的悲哀在于無路可走的極端,她的身上蘊含著時代文化環(huán)境的深刻烙印,映照出女性的卑微,男權的可怕和人性的扭曲。通過對“瘋女人”艾菁菁這一人物的剖析,不難發(fā)現(xiàn)這類人物在文學作品中存在很多。例如英國經(jīng)典文學《簡·愛》中羅切斯特的妻子伯莎,在讀者的普遍印象中,伯莎是一個邪惡的配角人物,是黑暗、扭曲、丑陋的瘋子,她燒毀了羅切斯特的莊園,使故事陷入悲劇之中。有研究者指出,伯莎這個“閣樓上的瘋女人”形象,實則象征著女性反抗意識的覺醒,她強烈地表達出女性潛意識中的存在與訴求,可惜只被當成是一個瘋子,小說中伯莎的命運終究是窒息而死,在女性思想解放的道路上,她只是一點火光,卻振聾發(fā)聵地指示著未來的路途。又如《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中,年幼的房思琪被道貌岸然的老師李國華長期性侵、折磨,最終精神崩潰,被送進了臺中的療養(yǎng)院,曾經(jīng)聰穎早慧的她,最后卻只記得怎么剝香蕉?!?2年生的金智英》則聚焦韓國80年代出生的普通家庭主婦的生活和命運,在不斷地壓抑自我之后,金智英開始不斷“變成”別的女人來說出自己所不敢說出的話??梢姡瑹o論是十九世紀的簡·愛還是90年代出生的房思琪,無論是西歐還是東亞,文學中的女性無時無刻不處在父權的壓抑和折磨之中,而表面的“瘋狂”實際上是她們面對父權社會最后的反抗。
五、結語
李碧華的作品中,女性大都是犧牲品的角色,愛情在重復,命運在重現(xiàn),女性的遭遇并沒有發(fā)生改變,甚至帶有宿命論色彩,女性匍匐在男性的腳下,深陷在情愛的漩渦里無法自拔。通過對《餃子》等小說的深入解讀,李碧華把她筆下的女性人物描寫成被迫害者,被命運的羅網(wǎng)所禁錮,她們拼命地掙扎,以為沖出束縛的網(wǎng)就可以獲得新生,可是羅網(wǎng)的背后還有另一層羅網(wǎng),殘酷的枷鎖只會更加讓人無法喘息。細究之下,把女性推入這種無底深淵的是男權社會,因為她們的存在依附于男性。在小說所描寫的社會環(huán)境里,女性做不了自己的主人,只能做一個滿足男性需求的附屬品,即使她們擁有財富與地位,也很難在男權世界中全身而退。李碧華小說中“瘋女人”的形象使人們認識到女性殘酷的生活狀態(tài)和處境,以及人性的貪婪和扭曲。在時代的浪潮里,女性擺脫不了命運加諸于身的枷鎖,小說中的尖銳矛盾和無助反抗,飽含著無數(shù)女性的血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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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梁鳳,女,貴州石阡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學科語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