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昊霖
時光荏苒,如小溪潺潺,永不停息;鄉(xiāng)愁深藏,像金砂熠熠,日久沉淀。重回故土,那些塵封已久的童年往事像開閘的水,奔涌而來。
小時候我是在奶奶家度過的,那是一個童話般的小村莊。村外是一望無際的湖水和大片的果林,湖邊稻田綠波蕩漾,田邊溪水環(huán)繞歌唱。那里承載著我兒時所有的歡笑和夢想。
清澈的湖邊是我們的游樂天地,那時的我就像個甩不掉的尾巴,常常跟著哥哥去湖邊捉魚、游泳、打水仗、拾河蚌……最令人樂此不疲的莫過于捉小蝦。足下是軟滑細(xì)膩的河沙,太陽擁抱過的湖水,輕柔地拍打著腳面,暖融融的。湖邊漂著大團(tuán)水草,那是小蝦藏匿的地方。水草有小刺,我害怕扎腳,只能眼巴巴地杵在岸邊。哥哥不怕,總是輕蔑地瞟我一眼,貓腰蹲身,輕手輕腳地蹭到水草叢前,小心翼翼地伸出雙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猛地一把抱起水草,倏地挺直手臂,使勁往岸上一拋。翠綠的水草在空中畫出一道美麗的弧線,伴隨著我興奮的尖叫聲落在沙灘上。我忙奔上前,撥開水草,大大小小的蝦蹦來跳去。我們一邊激動地大叫,一邊把蝦撿進(jìn)竹簍。傍晚,披著金色的余暉,一路嬉笑地跑回家。奶奶像神奇的魔術(shù)師,把小小的蝦變成各式美味大餐,笑瞇瞇地看著我們狼吞虎咽。
村子里家家戶戶都有一片果園。春天,果園是花的海洋,整個村子都浸潤在濃郁的花香里。桃花、梨花、海棠花等都爭先恐后地爬上枝頭,驕傲地展開美麗的衣裙,爭奇斗艷。夏天,果樹們抖落一身似錦繁花,換上清爽的夏裝,撐起滔天綠意。雨過天晴,我和哥哥挎上小籃子,跑遍整個果園,采摘果樹上生長的一種特有的樹蘑菇,它長得像靈芝一樣,撐開一把把靈動的小傘。新鮮時邊緣黃嫩多汁,中間褐色的部分充滿彈性,但過一兩天就會像木頭一樣堅硬,與樹干合為一體。這種蘑菇雨后采回家用韭菜炒,嚼來口感如肉質(zhì),卻又滿嘴清香,拌著糯軟的米飯,吃得實在是難以停下來。秋天,沉甸甸的果實掛滿了枝頭,果樹得意卻又不堪重負(fù)地彎下了腰。玩累了,愜意地躺在樹蔭下,稍一伸手就可以摘到可口的果實。豐收時,我常跟著爺爺去看果園。爺爺戴一頂大草帽,我戴一頂小草帽,爺爺摘果我就摘果,爺爺除草我就除草。有一次,我們正在樹下乘涼,隱約看到有路人在果園邊摘果子,我忙一個鯉魚打挺跳起身,正要過去阻止,一句帶火星的“不許摘”已經(jīng)沖到喉嚨口,忽被爺爺一把拽?。骸皠e吵,口渴了摘幾個果子,不打緊,別驚到人家嘞?!焙髞?,我發(fā)現(xiàn)看果園只是個象征,淳樸熱情的村民們十分樂意把辛苦種植的美味果實,送給往來的路人。
村頭還有一口泉,泉口寬六七米,其他泉水都冰涼沁骨,它卻四季溫暖,村里人稱它“暖泉”。這口泉的泉水出奇甘甜,跟摻了薄荷汁似的,嘗上一口,神清氣爽。勞作了一天的村民,傍晚聚在泉邊,掬上一捧清泉,沖刷滿身的疲憊,老人們認(rèn)為那是長命百歲的秘方。暖泉是全村人吃水的地方,也是神圣的地方,提到它,村里人無不神色肅穆。泉中還有數(shù)條半米多長的大黑魚,老人們常虔誠地說:“這是魚神,會保佑這里風(fēng)調(diào)雨順,平平安安。”每逢過年,鄉(xiāng)親們會選好日子,恭恭敬敬地把魚神“請”出來,暫放到古老的大缸里,點香供奉,待到把暖泉清理干凈后,再恭恭敬敬地放回去。這時候孩子們也能分到酥餅之類好吃的,這是我們盼望的快樂時光。
仲夏夜,微風(fēng)清爽,蟋蟀低吟,村里的人都聚到打谷坪,圣潔的月光給萬物鑲上柔和的銀邊。男人品著茶,女人嘮著家常,孩子們穿梭嬉鬧,我則喜愛蹺腿仰臥,遙望蒼穹。幾顆星星掛在夜空,像是天上的人兒提著燈籠在巡視那浩瀚的太空。探出手,仿佛能摘下一顆閃亮的星。伴著神秘深邃的月夜,聽爺爺講古老的神話和傳說。“天上有個蝎子座,”爺爺笑著指向頭頂,“很久很久以前,一只被追逐的蝎子掉進(jìn)了坑里,即將餓死的蝎子向神祈求:‘早知如此,還不如讓天敵吃掉,白白餓死,卻不能對任何人有益。神啊,讓我做對他人有益的事吧,我愿付出任何代價?!瘺]想到它剛說完,就熊熊燃燒起來,火越燒越大,永不熄滅,最后它幻化成一顆耀眼的星,為人們照亮前路,指引方向?!?/p>
數(shù)年以后,滿懷著深深的眷戀和熱切的期盼,再次回到我那童話般的世界,那魂牽夢繞的地方,卻早已不是昔日的模樣。
湖被層層霸道的別墅區(qū)密不透風(fēng)地包裹,大片果林被推倒,曾經(jīng)整日叮咚作響的暖泉近乎干涸,大魚已不見蹤影。村子里的年輕人都外出打工了,眼前的一切都那么陌生,只有老人們在村口懶散地曬著太陽,仿佛那美麗神秘村莊零星散落的古老痕跡。再難尋那往日阡陌交通、雞犬相聞,黃發(fā)垂髫怡然自得的童年桃花源。
清澈的泉水不見了,成片的果林不見了,童年的玩伴不見了,鄉(xiāng)民們悠閑的談笑聲不見了。夢里幾回重歸故土,望得見山,看得見水,但記得住的只剩鄉(xiāng)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