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人類在上古時期具有原發(fā)本能意識和靈性思維,其文化價值和行為具備趨同性,并不像后世那樣趨向地域差異。曾經(jīng)一度盛行的廣泛且普世的“天人文化”有一套原始的造物觀念體系,充滿神性思維和象征性,符合上古先民們的“巫術時代”特征,可運用“形與象”對應關系演繹。先民們的智慧行為給當今物質(zhì)與精神文化留下遺痕,現(xiàn)今的學者可遵循人類原始思維特征進行追溯推導分析。其中,先民對生殖和繁衍的追求向往導致大量創(chuàng)作造物皆顯示出相關特征,融入普世的“天人文化”之中,凝聚成為具有“形與象”代表性的符號元素。顯明的兩種互為關聯(lián)的對生殖繁衍向往崇拜的意識符號是角與樹木。
關鍵詞:上古;天人文化;“形與象”;角形符號;神樹崇拜
1 跨越地域的“上古天人文化”
放眼全球,人類文明初期并無明顯的東西方地域文化差別,反而有相當多原發(fā)的趨于本能的共通性,其中較為顯著的一點就是對生殖和繁衍的崇拜與向往。
世界各地的上古時代都有生殖崇拜——尤其是母體形象的“生殖女神”,如“威倫道夫的維納斯”之類的造物遺存[1]。這種具象物件在前人研究中已多有涉及,而其中趨于抽象化的對繁衍的向往意識,以及由這種抽象化的精神含義進一步引發(fā)了整體文化價值觀,此為研究的關注聚焦。
上古先民具有“神性化”意識,按照文化人類學的定義,他們處于一種“巫術時代”的文化氛圍[2]。他們大量關注“超世”的事物,對于天界神明具有濃烈興趣,這與上古環(huán)境因素息息相關:彼時沒有發(fā)達的科學技術和通曉真相的科學解說,也沒有后世的水泥建筑等阻隔人與自然的屏障,因而自然界與人類的接觸更為緊密,人們更需“看天吃飯”,亦更趨向于從自然界中尋找事物命理的本質(zhì)答案。因此,那個時期全球各個地方都萌生出了對于天界和天上神明的各種敬畏、向往之情和意欲通往天界的“通天”意識[3],這些共同組成了上古時期普世存在的一種“天人文化”。
2 喜悅自然與春天關聯(lián)的鹿角崇拜
在這種重視天界、天人交互和“通天”的氛圍環(huán)境中,人們對比幻想中美妙的天上世界,更加意識到地上環(huán)境的惡劣和危險,因而對于生殖繁衍的向往和關注也較為強烈。各地都出現(xiàn)過的生殖崇拜,各地人們對春天的歌頌、大地回春的喜悅[4]就是一個較為委婉而詩意化的突顯層面。
所謂“鹿鳴開春”就是對生殖崇拜的具體表現(xiàn),上古人類對于鹿這種長角的動物頗為喜愛,制有大量與鹿相關的作品,如巖畫、用鹿角等部件創(chuàng)作的各類手工造物,這種喜愛較多體現(xiàn)在原始的巫術信仰相關的活動中。在北方游牧和漁獵民族中盛行的薩滿文化中,被譽為具有“神力”的薩滿頭上就佩戴有鹿角飾品[5]。長江流域楚地的上古時代充滿巫術文化氛圍,楚地墓葬的一系列喪葬明器表達著當?shù)叵让竦摹瓣幨浪枷搿保渲芯哂写硇缘逆?zhèn)墓獸頭上往往也插有鹿角,有時使用的是真實的天然鹿角,有時是用銅鐵鑄造的仿鹿角形式的夸張奇異造型裝飾,可以看出其是帶有某種意識形態(tài)和符號化元素成分的。前人們將鎮(zhèn)墓獸功能界定為兩類:鎮(zhèn)魂辟邪和引魂升天。若從更高的精神化抽象層面來看,這二者并不沖突:鹿角在經(jīng)過古人“天人文化意識”和神化思維的梳理之后,被視作是具有強烈生命力量的,一節(jié)一節(jié)通往天界似的,伴隨春季而萌發(fā)的,是一種生生不息的具有歲時節(jié)令的生命活力狀態(tài)。而所謂的鎮(zhèn)墓獸是人為創(chuàng)作設計,并非自然界存有的真實動物,其有濃烈的意識形態(tài)特征,用鹿角戴在鎮(zhèn)墓獸頭頂,表達了想要保衛(wèi)墓主人不被邪靈怪物侵擾,以及引導墓主人的靈魂通往天界的美好期盼,因此這兩項任務完全可以并行——類似于護送的保鏢護衛(wèi)軍。若是更深一層地進行剖析和推論,其根源恐怕就要關聯(lián)原始時期人們對生命和生殖的向往了,“生殖的向往”是從遠古到上古時期人類普遍具有的愿望和心中關注焦點所在。這種心理投射的焦慮和關注,恰巧被他們觀察發(fā)現(xiàn),似乎具有同類性質(zhì)“神力”的鹿角具備了這些要素,因而就將鹿角從動物之形的整鹿中分割出來,成為一個獨立的“形”,并伴有其對應的“象”,進而成為一種抽象化的象征符號。
3 抽象化的“角”型符號及原始崇拜
事實上,其他動物的角類形象在原始藝術中也是多有呈現(xiàn)的,其作為飾品和樂器被世界各地的人們使用。在上古時代,東西半球皆有將人或者動物帶上角而神格化的描繪,《圣經(jīng)》中的“啟示錄”等卷章的描述皆有出現(xiàn)長角的神奇獸類的說法,如啟示錄17章7節(jié):“天使對我說:你為什么稀奇呢?我要將這女人和馱著她的那十角獸的奧秘告訴你?!盵6]此類涉及“角”的意象在《圣經(jīng)》中數(shù)量浩大。而在中華地區(qū)的殷商時代,有插上角飾的青銅器面具,以及頭上有角的神人圖案[7]。根據(jù)自然界中動物天然生長的角之形態(tài),即其原本之“形”,通過類似于人類學研究中發(fā)現(xiàn)的與上古“巫術時代”特征聯(lián)結時頻繁出現(xiàn)的“交感巫術”的原理概念,上古人類將“角”的形與象(形態(tài)本體與引申概念)視為具有額外神奇力量的神性物品?!敖桓形仔g”是上古時期具有神化思維的人們普遍認為的一種具備神奇力量的傳播進行模式,在文化人類學家弗雷澤的經(jīng)典著作《金枝》中有詳細的描寫和定義,指出巫術主要建立在兩種思想原則上:一是同類相生或者結果必然同起因,可稱為“相似律”;另一種就是物體只要互相接觸過,即使后來遠離亦可在遠距離相互作用,可稱為“接觸律”或“觸染律”[2]。原始造物的設計者使用動物的角、樹木枝杈之類的物品創(chuàng)作作品時,就感覺到這些物品所帶有的“神力”進入了其作品,這就是一種“交感巫術”的心理。
運用這種原理,上古先民以豐富的想象力和藝術審美眼光,進行各種異化組合和衍變,大量投射他們對于光明天界、生命力、生殖的向往,將此類情懷意識凝聚到可被觸摸的物件中去。在帶給他們可觸碰的安全感的同時,還被他們理解為可持續(xù)發(fā)揮這類神力的功效[8]。如此相輔相成而繁衍不息的神奇力量的延續(xù),就是一種廣義的對生殖和繁衍的崇拜。
古人將此類思想投射到物件上時,并非是隨機隨意進行的,而是有跡可循的。除了前面提及的“交感巫術”,還有“形與象”的規(guī)律,即一種原始設計思路。具有濃厚“神性”意識的古人,觀察物件的外觀并聯(lián)想它們帶有的關聯(lián)力量,外觀即是一種“形”,而關聯(lián)力量即引申的含義,就是一種“象”,這種充滿“天人文化”對應性思想色彩的原始設計思維模式,就被稱為“形與象”的觀念。
在上述案例中,動物的角,從外觀即“形”的觀感上來看,大多都是向上沖天而發(fā)的,是具有蓬勃生命力的——只有身強力壯的動物才會長出大而美麗的角,自然界中很多物種只有雄性才會長角。雄性的力量強度大于雌性,且需要以實力和美貌吸引或搶奪配偶,以繁衍后代,因而更突顯了角的張力和生生不息的繁衍之間共同的正向良好的感覺。這與遠古到上古時期的人類先民們具有的生殖繁衍方面的欲求和向往是近似的,都屬于廣義的“天人文化”。以此產(chǎn)生的使用動物之角到抽象化的合成之角的形與象,就反映了原始設計觀念中向往蓬勃向上而生生不息的、有力的審美傾向。
從符號象征的角度來看,角就是一種力量的象征,一種向上的生命力的形象符號。作為一種象征元素的組成部分,其較早地被人類運用,且運用范圍廣泛,甚至在代表中華精神的“龍”的形象上,也有自然界真實哺乳動物的角之形態(tài)。眾所周知,“龍”是一種虛擬的物種,東方龍或稱中華龍,是具有正面光輝造型而被中華先民從各種動物中凝聚而成的形象,其中龍頭上的角最初就是鹿角,其為蛇身而有魚鱗,卻沒有翅膀。這是因為中華龍的飛天,本身靠的就是鹿角中帶有的節(jié)節(jié)高升而通天的象征含義[9],即鹿角的形與象被移植和注入,其“形”即鹿角被移植到了龍的頭上,而其“象”即飛天通天的神力隨之被注入。
事實上,在上古時期各地的神話中,神獸頭上常帶有角,這種普遍現(xiàn)象或許是一種帶有內(nèi)在含義的規(guī)律,反映了先民對于角帶有的生命力與神奇力量的敬畏心。在西方經(jīng)典《圣經(jīng)》中就有多處對于長角的神獸或天界之物的描繪,末卷“啟示錄”尤多,而在《舊約》的“先知書”中亦有先知被上帝召喚,而在異象中看見長角的怪獸作為神對人災難性懲戒的預言提示。西方民間傳說和民間藝術形象中,也有加入角而使得某物成為“神”的造型觀念,即便所謂的“墮天使”即魔鬼的形象,其被認為帶有邪惡的力量,在西方也都是有角的[6]。不論其是否具備邪惡黑暗的導向,其有大而張狂的能力和令人畏懼的效果就是一種能力的象征。
4 神樹崇拜及原始思維
春天蓬勃生長的樹木也引起了古人們的廣泛關注和喜愛。上古時期,世界各地都有對于神樹的崇拜,其中蘊含的傾向于生殖繁衍的、意欲繁衍眾多子嗣后代的心理,也是根植其中并通過文化儀式活動加以表明的。文化人類學家弗雷澤的經(jīng)典著作《金枝》,描寫了歐洲地區(qū)的神樹崇拜活動,描繪了人們將“樹神”擬人化,脫離樹木本身的形態(tài),被賦予俊美男女的形象,每年春天都會舉辦相關的節(jié)日儀式,選取當?shù)刈蠲利惖墓媚锇缪莩伞皹淠就鹾蟆?,給各家各戶送祝福,并為此舉辦歡聚宴會。在“降臨節(jié)”期間,爬上高樹摘取禮物的最矯健的年輕男子則可扮演成此“降臨節(jié)”的國王,他的女友則可被稱為“降臨節(jié)新娘”,成雙成對地慶祝[2]。這些都具有相當?shù)哪信毖苌澄幕省?/p>
事實上,樹木與角的形態(tài)在自然界原本的狀態(tài)下就頗為相似:在空間形態(tài)上,都是向上而生的;在時間定位上,都是春季活躍萌發(fā)。因而具有豐富聯(lián)想能力(不光是想象力)的世界各地的上古先民,對于樹木便也有著類似于對“角”的生殖生命的向往的投射意識,并將其注入他們對此類引申設計的藝術造物以及儀式活動中。從“形與象”即物質(zhì)的自然形態(tài)本身對應的內(nèi)涵象征性而言,樹木和動物的角都含有一種向上伸展的力量,暗含生命潛力,在冬天開始生長之前,人們就可預見春天到來的樹木和動物頭上新生之角的滋生萌發(fā)。這與轉(zhuǎn)暖回升、周而復始的四季變換有聯(lián)系[10],因而能更好地與上古人類對生命和繁衍的向往喜好對應,與原始生殖繁衍文化相關聯(lián),從而逐漸形成了具備此內(nèi)涵特質(zhì)的、可進行拆解組合創(chuàng)意造型的精神文化符號。
此類精神文化符號與當時“天人文化”大環(huán)境中的上古先民的需求意識是直接相關而不可分開的。在科技落后而思維意識已然活躍的上古時代,人類自發(fā)追求如“天界”般美好的存在,加之對于自然界的生存依賴[11],需要格外關注大自然天象氣候,對一年之中擁有最為蓬勃發(fā)展氣韻的春天,就有了難解的情懷。這體現(xiàn)在與春天緊密相連的動物之角及植物樹木的新枝芽上面,投射進他們腦海中的“天人-神性意識”而變得神秘又關聯(lián)不斷,于是有關于“角”和“樹木”的各類象征符號化的形與象,以及生殖和繁衍興盛的觀察(自然界切實的)和愿望(虛幻的)交織起來,造就了上古時代各類日常生活與儀式祭典相關的各類造物,創(chuàng)作了意識形態(tài)的非物質(zhì)民間傳說并留存至今。
上古時代神樹崇拜十分常見。亞洲北方游牧民族的原始薩滿文化中,有“薩滿神樹”,在中國滿族的薩滿文化元素的刺繡作品中,就有很多神樹造型的工藝之作[12];美洲原住民的原始藝術創(chuàng)作中也有此類題材,他們用木頭樹立的“圖騰柱”尤其著名;北歐地區(qū)還有“世界樹”的神話傳說,其神話體系聲稱整個宇宙世界都在一棵大樹之上,枝干和樹根分別通往不同的世界。在這類神話意識中,樹木的繁衍之力也在抽象而神性化的狀態(tài)中被加以渲染。類似的具備神樹崇拜色彩的例子,在世界各地的出土之物和延續(xù)的活動儀式之中皆可見遺存[13],數(shù)量龐大,不勝枚舉,本文僅點出此類現(xiàn)象和其背后關聯(lián)人類原始思維意識的成因。
5 結語
從“形與象”即形態(tài)與精神內(nèi)涵層面分析而言,對于上古人類來說,角與樹木是具備近似功能效果的兩種自然界物態(tài)。其“形”為沖天向上萌發(fā)之態(tài),尤其在春季活躍、萌生,其“象”則是具有蓬勃的繁衍能力、帶有想象中的神力。這種引申的幻想神力,包括向上通天的力量,是具有高度神性化思想意識的,在人類早期階段的“巫術時期”具備的“交感巫術”思維傾向,也符合他們對于天界大量的投射,是“超世”而非“入世”的關注視角和濃厚的天人文化氛圍影響下的成果。從個體到集體,都在一段時期內(nèi)(下轉(zhuǎn)第頁)(上接第頁)相互交融影響,一如他們向往而崇尚的生殖文化那樣蓬勃興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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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夏洵若(1987—),女,上海人,博士在讀,研究方向:上古時代原始設計、符號與“形與象”、器物精神象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