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衿
簡介:放開了七年的手,終于再次緊握。謝謝你呀,傅澄澤,謝謝你帶我回人間。
1.
兩個人分手,多年后在聚會上相遇,他沖你遙遙舉杯,你沖他淡淡一笑,兩人皆是光鮮得體,欲語還休,這叫久別重逢。
但如果你們當年不歡而散,多年后被堵在同一個紅綠燈路口,他開著名貴的跑車,優(yōu)雅舒適,你騎著共享單車,灰頭土臉,這叫冤家路窄,這就是傳說中的孽緣!
林青禾此時正被困于這種孽緣中。
車里頭那個男人左手撐著頭,右手搭在方向盤上,正望著前方的路況,留給林青禾一個精致的側臉。
往事如潮水一般涌上來,林青禾驀然心慌,正要轉開視線,傅澄澤卻似有所感地轉過頭來,兩人視線猝然一撞,林青禾渾身都僵住了。
傅澄澤面無表情地望了她一會兒,似是慢慢回過神來,原本平靜無波的眼睛里突然出現(xiàn)一抹玩味的笑意,接著又慢悠悠地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笑,問:“要不要捎你一程?”
嘲諷,這絕對是赤裸裸的嘲諷!
林青禾斬釘截鐵地拒絕道:“不需要!”
等綠燈一亮,林青禾鉚足了力氣將自行車蹬出去,勢要把傅澄澤甩在身后。然而她還沒騎出多遠就聽到身后的喇叭聲,扭頭一看,傅澄澤隔著擋風玻璃朝她一笑,然后一轟油門,車子便竄了出去。
下過雨的街道上有一攤積水,傅澄澤的車子一過,濺起的臟水劈頭蓋臉地落在林青禾身上,澆滅了她所有的愧疚與惆悵。林青禾抹了一把臉,攥起的拳頭青筋畢現(xiàn):“傅澄澤!”
如果不是前兩天剛好遇到了高中時期的班長,如果不是班長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拽著她哭訴組織個同學聚會有多么不容易,讓她一定要參加的話,林青禾打死也不會來這勞什子的聚會。
傅澄澤一腳油門,直接毀了她的衣服和妝容,林青禾到達聚會地點附近,不得已又去商場買了身新衣服,以致走進聚會包廂的時候,整整遲到了一個小時。
班長招呼林青禾坐自己邊上,同學們紛紛寒暄,唯有對面的傅澄澤似笑非笑地開口:“林同學,你遲到了?!?/p>
林青禾翻了個白眼:“我為什么遲到,你心里沒點兒數(shù)?。俊?/p>
傅澄澤聞言神色莫名,飯桌上陡然安靜,林青禾愣了一下,連忙解釋:“就是我在路上碰到他,他開車濺了我一身水,我去買衣服才遲到的?!?/p>
眾人的表情還是非常微妙,傅澄澤聞言卻神色一冷,林青禾為了證明自己的清白,將換下來的臟衣服提起來,示意傅澄澤:“傅……同學,你是照價賠償呢,還是出洗衣費呢?”
兩個人對視著,傅澄澤幽深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林青禾身上,好一會兒才說:“我一個都不選?!?/p>
林青禾運了一口氣正準備嗆他,傅澄澤卻燦爛一笑,道:“我會親手幫你洗。”
眾人發(fā)出一片嫌棄的聲音:“噫——”
林青禾一口氣憋在胸口,吐也吐不出來,咽又咽不下去,快憋死了。
2.
傅澄澤一直是那種人狠話不多,別人嚷嚷十句,他一句就能嗆得別人啞口無言的人,兩人初識的時候,林青禾就深受其害。
初見那年,林青禾十七歲,被舅舅帶到了云城,轉學進入云城一中。
當時學習好、家境好、長得好的傅澄澤是班上的寵兒,他享有特權單獨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林青禾來得倉促,教室里沒有多余的桌椅,班主任想讓林青禾跟傅澄澤坐一塊兒,結果他冷著臉說道:“老師,我不習慣和別人坐一起?!?/p>
老師略顯為難,于是林青禾自己找了個臺階下,指著教室后黑板下一張堆著雜物的桌子道:“我也不喜歡和別人一起坐,我收拾一下,坐那張桌子吧。”
當時是自習課,班主任忙著去開會,交代了林青禾兩句就急匆匆地走了。林青禾毫不見外地走到教室最后面收拾桌子,盡管她動作輕巧,時不時弄出的聲音還是引得同學們紛紛側目。尤其是當她費力地搬著桌子擺到傅澄澤邊上的時候,毫無紳士風度的傅澄澤冷著臉提醒:“小聲點兒。”
被三番五次找碴兒,林青禾心情也不好,當即反駁:“關你什么事兒?”
傅澄澤沒說話,一雙漆黑的眸子定定地看著她,林青禾不退不避,兩個人對峙半晌,還是傅澄澤率先低下了頭。
林青禾剛來,課本教材一概沒有,閑得無聊,她仰起椅子,在座位上晃啊晃,動作無聲卻危險刺激,同排的傅澄澤看了她好幾次,她都恍若未覺。
一直晃蕩了三十多分鐘,傅澄澤忍無可忍道:“你能不能別晃了?”
男孩子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引得同學們齊刷刷地回頭。林青禾面色不變,放平椅子道:“你能不能別看了?”
傅澄澤臉色更黑:“誰看你了?”
“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晃?”林青禾滿意地看到傅澄澤額角的青筋跳了一跳,笑瞇瞇地說道,“我知道我長得好看,不過同學,看多了容易影響學習?!?/p>
傅澄澤氣得滿臉通紅,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兩個人第一次見面,就把彼此得罪了個徹底。
林青禾以一句“我知道我長得好看”,迅速火遍云城一中,那時候生活里只有學習和考試,任性張揚的林青禾讓所有人好奇又羨慕。更有甚者,在林青禾出現(xiàn)之前,傅澄澤一直穩(wěn)居年級第一,結果林青禾轉來后第一次考試,就以三分之差壓了他一頭。
少年意氣有時候只在一瞬間,有時候卻彌久不散,兩個人針鋒相對,在成績上你追我趕,成了高二七班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那時候歲月雖綿長,異常美好。
3.
等林青禾從回憶里轉回神,聚會已經接近了尾聲,大家紛紛起身往外走,林青禾慢吞吞地跟在后面。到了門口,原本走在前面的傅澄澤突然轉過身來問林青禾:“你住哪兒?我送你回去。”
林青禾愣了一下,道:“不用了,我自己打車就行?!?/p>
傅澄澤卻一把拽住林青禾,將她塞進了自己車子的副駕駛座,嘆口氣道:“就你那暈車體質,打個出租車半條命都能沒了。”
林青禾沒說話,她自幼是個除了自行車和摩托車,其他什么車都暈的神奇體質,公交車、轎車、客車、高鐵、地鐵無一幸免,對林青禾來說,出門即災難。
傅澄澤坐進駕駛座,替她將窗戶開到最大,語聲透著溫柔:“今天晚上有風,你靠著窗子,我盡量開慢一點兒?!?/p>
林青禾聞言,原本張開的嘴巴又閉上,心里有些難受。傅澄澤瞧見她的神情一愣,自嘲一笑,道:“你就當我多管閑事吧。”
一路上,車里都安安靜靜的,林青禾想和傅澄澤說說話,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幾次欲言又止。傅澄澤看在眼里,以為她是暈車了,在路口等紅綠燈的空當翻出來一袋糖,遞到林青禾面前道:“實在難受,就吃點兒糖吧?!?/p>
林青禾看清眼前的東西時呼吸一滯,那是她曾經最愛吃的酸糖,以前出門總要帶一包在身上。她訥訥地接過來,半晌才悶聲道:“謝謝。”
酸甜的感覺在舌尖炸開,林青禾再次陷入回憶。
那是高考結束后不久,班主任給他們組織了一場畢業(yè)聚會,兩天一夜的農家樂旅行。去的路上,林青禾就帶了這樣一袋酸糖,吃糖的時候被旁邊的同學看到了,大家起哄間,一袋糖被瓜分了個干凈,結果回來的路上,林青禾就遭了殃。
車開了不到十分鐘,她便臉色慘白,話都說不出來。當時班上包了兩輛公交車,但因為聚會地點就在郊區(qū),有幾個男生騎了自行車,現(xiàn)在也放在公交車上。傅澄澤看她難受得厲害,便站出來說自己可以騎車帶她。
周圍響起一片揶揄聲和哄笑,林青禾抬頭,剛好看到傅澄澤微紅的耳朵。
那時候他們已不再針鋒相對,兩年相處下來,反而多了些惺惺相惜。年少懵懂,許多情愫和感覺積壓在心頭,辨不清也道不明,可那一刻看著男孩子故作鎮(zhèn)定的臉和微紅的耳朵,林青禾恍若看見了萬里花開。
郊區(qū)的路坑坑洼洼,傅澄澤的車技實在算不上好,一路上都搖搖晃晃的,顛得林青禾全身酸痛。可多年后回憶起來,林青禾只記得她時不時撞上男孩子的后背,以及他襯衫上清新的薄荷香。
后來他們考上同一所大學,傅澄澤向她表白,林青禾答應了,一切都水到渠成。傅澄澤對一個人好的時候,當真是溫柔到極致,他曾為林青禾考取了摩托車駕照,兩人出門約會再沒讓林青禾暈車難受,有時候去的地方太遠不方便,他也總會記著準備酸糖或是話梅,在恰到好處的時候遞到林青禾嘴邊。
那時候,生活美好得仿佛一眼就能看到未來,可他們偏偏沒有走到最后。
4.
林青禾攥著那袋酸糖迷迷瞪瞪地回了家,才想起自己真的把換下來的臟衣服留給了傅澄澤,隨后她看到微信上傅澄澤的好友申請,嘆了一口氣。
當年和傅澄澤分手后,林青禾換了電話號碼,斷了和所有人的聯(lián)系。若不是前段時間偶遇班長,她這輩子都該隱匿于人海。指尖在那個熟悉的頭像上摩挲了好久,林青禾終歸沒狠下心拒絕,點了同意。
日子倏忽而過,這天,林青禾趁著周末約了醫(yī)院的體檢,結果剛一出門就撞上了傅澄澤。兩個人面面相覷,林青禾率先反應過來,疑惑地問道:“你怎么知道我住這兒?”
上次傅澄澤送她回來只到了小區(qū)門口,根本不知道她住幾棟幾號。
傅澄澤望見她眼里的戒備和緊張,眼神黯了黯,將快遞和裝衣服的袋子一起遞過去:“樓下遇見了送快遞的?!蹦┝?,他沒忍住補充道,“以后快遞地址別精確到門牌號,陌生人送上門來不安全,女孩子一個人住長點兒心眼兒?!?/p>
林青禾聽著他的教訓訥訥點頭,兩個人靜靜地站了好一會兒,林青禾見傅澄澤絲毫沒有離開的意思,便開口道:“我今天有急事,得出門一趟?!?/p>
傅澄澤聞言似笑非笑地說:“正好我開了車,去哪兒?我送你?!?/p>
林青禾身體一僵,立馬改口:“我是說我家太亂了,實在不方便招待你,小區(qū)對面有家咖啡廳不錯,不如我們去那兒吧。”
傅澄澤偏頭悶笑,林青禾無可奈何地在前面帶路。
出門前,江嶼連續(xù)打了四五個電話來催,說他下午有一堆事兒要處理,現(xiàn)在她要是再跟傅澄澤閑話家常、喝咖啡,到時候去醫(yī)院江嶼能把她吃了。于是林青禾將人帶到咖啡廳,借著去吧臺點單悄悄溜了,還缺德地沒給傅澄澤付錢,只希望能絆住傅澄澤的腳步,她去醫(yī)院的事兒,絕不能讓傅澄澤知道。
緊趕慢趕趕到醫(yī)院,還是被江嶼一頓數(shù)落。江嶼是林青禾這幾年來為數(shù)不多的朋友之一,剛來醫(yī)院實習的時候兩個人就認識了,一晃七年,江嶼也從實習小弟做到了主治醫(yī)生。
大大小小的體檢做完,林青禾癱在江嶼的辦公椅上成了一條咸魚。江嶼喋喋不休道:“七年了,你每個月用在體檢上的錢怕是都能買套房了!要是有個男朋友幫襯著你也就算了,偏偏這都是你自己省吃儉用攢下來的,你不心疼???”
“心疼啊?!绷智嗪贪c在椅子里,語氣頹然,“可誰讓我怕死呢,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啊。”
這句喪氣至極的話說出來后,連見慣生死的江嶼臉上都有了些不忍,林青禾見了立馬恢復往日嬉皮笑臉的模樣:“你要不提我都忘了,江醫(yī)生也算是事業(yè)有成的黃金單身漢,要不咱倆試試?”
江嶼翻了個白眼,正要說話,忽然望著門口失了聲。林青禾沒察覺到有人來了,只當江嶼臉皮薄,便繼續(xù)逗他:“怎么不說話?我未來男朋友害羞了?”
眼見著門口那個男人的臉色越發(fā)難看,江嶼咽了口口水,問:“先生有事兒嗎?”
林青禾一轉頭,就看到了門口臉色鐵青的傅澄澤,嚇得連忙站起身。傅澄澤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一言不發(fā)地轉身離去。
江嶼不認識傅澄澤,也不知道兩個人是什么關系,只是清晰地看到男人轉身的那一瞬,林青禾的手抬到一半又生生克制著放了下去,隨后呆呆地站著一動不動。
直到那人看不見了,江嶼才開口詢問:“那是誰啊?”
他一出聲,林青禾渾身都震了一下,又裝作無所謂的樣子坐下來,用無所謂的語氣道:“我前男友。”
可她的聲音明明在顫抖。
5.
十八歲的林青禾什么都想過,就是沒想過和傅澄澤分開,她那時候最喜歡做的事,就是拉著傅澄澤規(guī)劃他們的未來。
他們曾經約定,一定要買一個帶花園的房子,花園的柵欄要用復古的青銅色,院子里種上白薔薇,再綁一架秋千,后院再有兩棵李子樹。房子外面要刷藍色油漆,里面刷白色油漆,家里要有一間書房,里面放兩個大書柜,一個放傅澄澤喜歡的牛頓、伽利略,一個放林青禾喜歡的言情小說。臥室要有落地窗,早晨可以看到太陽升起來……他們設想過無數(shù)種可能,唯獨沒想過如今支離破碎的模樣。
變故始于大四那年,吵架的起因是林青禾漏交了留學申請的材料。
林青禾聰慧細心,這根本不像她會有的失誤,面對傅澄澤的責問,林青禾卻滿是敷衍:“我一忙,就忙忘了。”
傅澄澤那段時間忙著做畢業(yè)設計,因為要出國,教授留給他的課題格外難,連日加班加點下來心里難免煩躁,責備的話說得重了些。林青禾便不服氣地反駁:“大不了我不去了,行不行?”
兩個人不歡而散,傅澄澤卻也沒真的生氣,空閑時還厚著臉皮找相熟的教授替林青禾求情,偏偏林青禾不當一回事。學校的出國名單下來那天,傅澄澤才發(fā)現(xiàn)沒有林青禾,電話打不通,跑到女生宿舍去找,林青禾也沒在,反而從林青禾室友那里知道,林青禾錯過了論文答辯。
等林青禾回學校的時候,傅澄澤找她都快找瘋了,林青禾卻語氣淡淡地道:“我有點兒事?!?/p>
傅澄澤聞言氣笑了:“那論文答辯呢?”
“一辯掛了不還有二辯嗎?”
兩個人爭論起來,傅澄澤怪林青禾不把自己的前途和未來當回事兒,林青禾滿身戾氣,說自己的事不用傅澄澤管。他們冷戰(zhàn)了一個多月,等傅澄澤準備道歉的時候,林青禾卻提了分手:“傅澄澤,我們分手吧。”
沒有征兆,沒有爭吵,只是淡淡的一句話,也沒有給傅澄澤反應的時間,電話就被掛斷。
那時候的傅澄澤根本不知道,林青禾不是因為疏忽漏交了留學材料,她是故意沒交。那段時間,林青禾的舅舅生病住院,林青禾才知道母親過世是因為白血病。
林青禾打從記事起就沒見過媽媽,她父親是個警察,每天忙著工作,只提過母親是因病去世的。十七歲那年,父親因公殉職,她被舅舅接走,也沒有人跟她提過往事,直到舅舅生病住院,舅媽才說漏了嘴。
“你媽媽就是得白血病去世的,現(xiàn)在又是你舅舅……”
舅媽哭成了淚人,林青禾如遭雷擊。
下一個,就該輪到我了吧。
有些不合時宜的念頭一旦萌生,就開始恣意瘋長。林青禾開始整夜整夜地4做噩夢,睡不著便胡思亂想,明明是虛無縹緲沒有定論的事情,卻讓林青禾感到一陣陣絕望。
去交材料那天,林青禾一個人走在路上,周圍是來來往往的學生,有女生一起蹦蹦跳跳地踩著地上的影子,有男生追逐打鬧笑聲喧囂,有情侶挽著手從她身旁走過……她身邊的每個人都是青春靚麗,神采飛揚,越發(fā)顯得她死氣沉沉,格格不入。尤其是當她遠遠地看到傅澄澤,她的眼淚瞬間落下,隨即落荒而逃。
不知如何面對,只有選擇逃避。
林青禾故意和傅澄澤吵架,以此不接他的電話。其間,她查詢了無數(shù)資料,咨詢了一個又一個醫(yī)生,終于積攢了一點兒勇氣想告訴傅澄澤的時候,舅舅的病情突然加重了。
那天,她在手術室外守了四個小時,傅澄澤的電話打過來之前,醫(yī)院剛下了一份病危通知書。接通電話的那一瞬間,她甚至不敢等傅澄澤先開口,就自虐一般說出分手的話。話音未落,眼淚便掉了下來,不敢也不想讓傅澄澤知道,她倏地掛了電話。
后來的一切混亂而模糊,舅媽的眼淚,醫(yī)生的叮囑,手術室外頻頻亮起的紅燈。林青禾當時只覺得那段日子格外難熬,偏偏事后能想起來的是舅舅離開時,她在地上縮成一團,哭得喘不過氣來。還有就是她把手機落在了出租車上,等回到宿舍,室友才告訴她,傅澄澤在宿舍樓下等了她一整夜。
等她料理完一切回學校的時候,已經是五月了,申請留學的同學大多已拿到畢業(yè)證書,提前出國適應環(huán)境,包括傅澄澤。而那段時間,林青禾參加了學校組織的論文二辯。
領畢業(yè)證、拍畢業(yè)照、吃散伙飯,青春時的散場總是充滿儀式感,好像以后回憶起來就不會覺得遺憾。
林青禾明明參加了所有的活動,卻還是滿心遺憾。
6.
江嶼聽完這段往事唏噓不已:“可你有沒有想過,或許他愿意陪著你呢?”
林青禾聞言紅了眼眶:“這種事情,沒必要搭上他的一輩子來陪我賭。”
“可是你這七年沒有任何發(fā)病的征兆,站在醫(yī)學的角度,白血病并不屬于百分之百的遺傳性疾病,你母親和舅舅先后患病,更多的只是一個巧合,你明白嗎?”
林青禾的眼淚落下來,她卻笑著說:“我明白啊,可是萬一呢?現(xiàn)在健康又不代表永遠健康?!?/p>
江嶼無聲地嘆了口氣。林青禾看似是在無理取鬧、鉆牛角尖,其實是因為年少時親人接連離世,給了她很大的打擊,她心中沒有任何安全感,甚至于對這個世界都沒有了歸屬感。這樣的人往往會產生抑郁的情緒,江嶼和林青禾相處這七年來,卻能感受到林青禾在很努力地生活,可她好像也只是為了活著,她甚至沒有什么特別喜愛和想要的東西,每天渾渾噩噩的。
江嶼想到了剛剛的傅澄澤,認真地瞧著林青禾道:“你還喜歡他吧?”
林青禾沒說話,她確實還喜歡傅澄澤,或者說這么多年以來,她對傅澄澤的感情不僅沒變過,反而在很多堅持不下去的時候,想起傅澄澤,總能回憶起舊時的美好。
“我相信他也還喜歡你,否則不會因為你剛剛那一句玩笑話,那么生氣?!苯瓗Z一字一句道,“林青禾,七年的健康不代表永遠,那感情呢?你這七年都忘不了他,為什么不肯相信他也一樣呢?你可以隱瞞一切,獨自承擔所有,為什么就不能相信他愿意陪著你呢?”
林青禾不說話,被江嶼戳中了心事,她幾乎是有些慌亂地抹了把臉上的眼淚,胡亂地轉了好幾次頭才朝著門口走去,路上還被自己絆了一下。江嶼看得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
之后的好幾天,林青禾都有些神情恍惚,江嶼的話像一個魔咒,不停地在她耳邊回響,有些念頭一旦被勾出來,就很難再壓下去。
下班路上,林青禾被堵在紅綠燈路口,思緒又茫然地飄遠,直到身后傳來喇叭聲,她才慌忙蹬起自行車,結果沒注意撞上了右轉的一輛轎車。倒下去的時候,共享單車的車籃在人家車門上劃出一陣刺耳的聲響,林青禾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本就是事故高發(fā)路口,路邊站了幾位交警,林青禾和車主當即被帶回了交警大隊。一系列程序走了兩個小時,最后判定為林青禾的過失,全額賠付修理費用。林青禾沒有異議,可她打不通江嶼的電話。林青禾怕自己生病,這么多年一直在努力存錢,又怕自己亂花,每月留夠了生活費和給舅媽的家用,剩下的錢全放在了江嶼那兒。
在車主不耐煩的目光里,林青禾咬牙撥通了傅澄澤的電話,還是個微信通話,所幸那邊很快就接了。傅澄澤來得很快,進門第一眼是去看蹲在地上無措的林青禾,見她完好無損,便利落地掏了錢賠付。
回去的路上,林青禾半天才憋出一句話來:“今天謝謝你啊,錢我會盡快還你的?!?/p>
傅澄澤開著車,聞言瞥了她一眼道:“你這些年……”
他欲言又止,林青禾卻懂了他的意思,今天的錢雖然不是一筆小數(shù)目,但也不到一個工作七年的人拿不出來的程度。林青禾自尊心作祟,不想將讓傅澄澤覺得自己混得很慘,于是簡而言之:“我的錢都在江嶼那兒?!?/p>
話音剛落,車子猛地停下,傅澄澤面無表情地說道:“下車。”
“?。俊绷智嗪虥]反應過來。傅澄澤又不耐煩地重復了一遍:“我讓你下車!”
林青禾莫名其妙地下了車,傅澄澤一腳油門絕塵而去,林青禾待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那句話有多讓人誤會。
江嶼打電話來的時候,林青禾已經在路邊溜達了許久,她聽著江嶼在那頭幸災樂禍,卻沒注意到那輛原本離開的車子,不知何時,一直悄悄跟在她的身后。直到江嶼把她接走,她也沒瞧見。她只是一次一次地點進她和傅澄澤的微信聊天框,再一次一次地退出來。
明明想說些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口。
7.
在那之后,傅澄澤就玩兒起了失蹤,林青禾好幾次還錢轉賬,都超過時限被退回來,最后不得已求助了班長。
傅澄澤住在東邊的別墅區(qū),班長也沒有確切地址,林青禾只能提前下車,根據(jù)描述一個個地找,走著走著整個人突然一震。
那幢房子和這一片裝修精致美觀的房子一點兒也不一樣,房子的墻是藍色的,外面的柵欄是青銅色的,院子里栽滿了白薔薇,旁邊搭了架秋千,房子后面還隱隱約約可見兩棵茂盛的李子樹。
林青禾倏地流下淚來,她當年亂七八糟的設想和搭配,居然全被傅澄澤一一執(zhí)行。心像是被撕扯著,痛苦清晰而綿長,林青禾卻覺得自己真是活該。
她執(zhí)著地按了半天門鈴才得到回應,門開處,傅澄澤臉色蒼白,神情憔悴,看她的目光頗為不善:“找我有事兒?”
林青禾掏出準備好的銀行卡:“我來還錢的……”
話還未說完,銀行卡就被傅澄澤抽走,他不耐煩地打斷:“還有事兒嗎?”
林青禾尷尬地放下手:“你是不是生病了?”
傅澄澤沒理她,直接準備關門。林青禾也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伸手抵住門道:“我來都來了,不請我進屋喝杯水嗎?”
傅澄澤冷笑一聲:“可惜了,這附近沒有咖啡廳,不然可以請你去坐坐。”
林青禾想起上次的事,尷尬得不行。傅澄澤關不上門也放棄了,松了手轉身往屋里走,林青禾立馬厚著臉皮跟進去。
“我看你像發(fā)燒了,吃藥了嗎?要不要去醫(yī)院?”林青禾跟在他身后絮絮叨叨地問。
傅澄澤突然停下來:“林青禾,這算什么?打一棒子再給顆甜棗?”
林青禾紅了眼眶,她幾乎就想放任自己把所有的委屈和秘密說出來,可傅澄澤不愿意聽了,他轉身進了一間屋子,“砰”的一聲甩上了門。
那一瞬間,林青禾像是失了所有的力氣,她抱著手臂慢慢地蹲下去,心仿佛被剜去了一塊兒,所有的疼痛和酸澀爭前恐后地要溢出來,她卻只是死死地咬住了嘴唇,沒漏出一點兒聲響。
傅澄澤進門倒在床上便昏睡了過去,他生病好幾天了,之前不當回事,該上班就上班,該應酬就應酬,現(xiàn)在格外難受。一直到晚上,他才徹底清醒過來,睜開眼只有一片黑暗,他起身打開房門,客廳里也是漆黑一片。
他想起中午自己幼稚地發(fā)脾氣摔門,自嘲一笑。不用想,當時林青禾一定是轉頭就走了。
傅澄澤正準備喝點兒水回去接著睡,屋子里突然傳來一陣聲響,他轉頭一看,瞧見了廚房里暖黃色的燈光。林青禾沒發(fā)覺傅澄澤已經醒了,不小心碰掉了東西,被聲響嚇了一跳,定住片刻后,又吐了吐舌頭,才小心翼翼地將東西撿起來,連腳步都不自覺地放輕,一副干了壞事兒的模樣。
這個場景在傅澄澤的夢里出現(xiàn)過好多次,可每一次夢醒,偌大的屋子里都只有他一個人。
林青禾將東西放回原位,轉身去看自己熬的粥,卻突然被人從身后環(huán)抱住,她嚇了一跳,直到熟悉的薄荷味盈滿鼻尖,她才反應過來是傅澄澤。
“我以為又是一場夢。”傅澄澤將頭埋在她脖頸里,語氣脆弱得像黑夜里迷了路的孩子,“林青禾,我們不分手了,好不好?”
8.
江嶼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也能過上如此戲劇性的生活。
以前江嶼還覺得電視劇里那些為了追姑娘,可以每天啥事兒都不干地圍追堵截,拼命刷存在感的紈绔子弟不會在現(xiàn)實中存在,因為不會有人這么無聊,然而等他被傅澄澤狗皮膏藥一樣跟了三天,他才終于明白,這世上,還真就有人這么閑。
江嶼堅持了三天,嘴上說著要遵守職業(yè)道德,不能透露病人的隱私,然后轉頭就把林青禾這七年的事抖了個精光。
畢竟林青禾這七年除了每月定期來醫(yī)院花錢,什么事兒也沒有。
江嶼的敘述能力說不上好,因為趕時間很多事情三言兩語就帶過了,傅澄澤卻一字一句聽得虔誠無比,聽到最后眼眶猩紅,聲音嘶啞地向江嶼道謝。離開醫(yī)院后,傅澄澤驅車去了林青禾上班的公司,到的時候恰好瞧見林青禾跟在一群人身后,從大樓里走出來。
隔得有些遠,很多聲音傅澄澤聽不真切,那群人似乎說著什么聚會,林青禾游離在人群之外,眼睛里滿是羨慕。有人招呼了林青禾一聲,她像是嚇了一跳,有些驚訝,又有些驚喜,最后卻擺著手拒絕。她的同事也沒有生氣,一群人說笑著離開了。
林青禾就那樣望著一群人走遠,最后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個人,臉上的笑容也慢慢地淡下來。
“她覺得自己遲早會離開,就總是游離于人潮之外?!?/p>
傅澄澤驀地從江嶼顛三倒四的敘述里拎出這么一句話,一顆心被撕扯得生疼。
林青禾告別了同事,正準備掃輛共享單車回家,身后突然響起一道聲音:“回家嗎?我送你???”
她一回頭,傅澄澤就站在幾步之外朝她笑。
“你怎么會在這兒?”
傅澄澤聞言聳聳肩道:“來追你啊?!?/p>
林青禾想起那晚上的場景,臉頰燒得滾燙。
那一晚,傅澄澤放下所有的驕傲,讓她說不出任何拒絕的話來,借著粥要煳了的借口才掙脫那個日思夜想的懷抱,下了狠心也才說出一句:“我們已經分手很久了?!?/p>
傅澄澤卻不在意,認真而虔誠地看著她道:“那我重新追你,好不好?”
她來不及回答,就被他摟著腰抵在墻上吻,呼吸交纏,林青禾說不出話來,他便耍賴地宣布:“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p>
想到這兒,林青禾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傅澄澤一貫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林青禾懶得抵抗,認命地上了傅澄澤的車。
開出去一半,林青禾才發(fā)覺不是回家的路。面對她的疑問,傅澄澤笑著承諾:“順便吃個飯,吃完飯我一定送你回家?!?/p>
漸漸地,傅澄澤有了無數(shù)個“順便”,順便去看電影,順便去逛街,順便出去玩兒,甚至一個順便,替林青禾答應了同事的邀約。他一點兒一點兒地進入林青禾的生活,慢慢地敲碎林青禾身側筑起的圍墻,在林青禾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就被他帶入喧鬧的人潮。
林青禾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她開始在下班后和同事們一起聚會,看到喜歡的東西,也會熱情地推薦給別人,不再對什么都沒有期待,她開始慢慢做回一個正常人,卻越發(fā)害怕說出自己秘密,直到又一次去醫(yī)院體檢的時候,江嶼說漏了嘴。
發(fā)現(xiàn)傅澄澤知道了所有,林青禾幾乎是本能地又想逃避,江嶼卻恨鐵不成鋼地扔給她一份文件。
那是傅澄澤的資助證明。他給醫(yī)院贊助了一大筆錢,希望擴大醫(yī)院的骨髓樣本庫,他在用自己最大的努力,給林青禾最堅實的后盾。
“別說你現(xiàn)在還沒病,就算你將來真病了,我們這兒的醫(yī)院不行,還有整個國家的骨髓庫,現(xiàn)在醫(yī)學這么發(fā)達,愛心捐贈的人那么多,你想死都不一定死得掉!”
江嶼說著,氣呼呼地將那份文件抽走,嘴里嘀嘀咕咕地抱怨:“一個兩個都來為難我,我要是有一天被醫(yī)院開除了,你倆沒一個是無辜的?!?/p>
林青禾原本已經淚流滿面,聽到這話又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天,傅澄澤有應酬,忙了一個晚上,回家時已是深夜,剛停好車,就瞧見了蹲在他家門口的林青禾。他走過去將人拉起來,握著她冰涼的手心疼不已:“怎么不給我打個電話?來了多久了?”
林青禾一雙眼睛哭得通紅:“江嶼都告訴我了……”
傅澄澤一愣,還未開口,林青禾又道:“你就不怕嗎?不怕我有一天發(fā)???不怕我花光你的錢,不怕我真的……”
“怕啊,怎么會不怕呢?”傅澄澤打斷她的話,“可我更怕你不在我身邊,我的余生是你,好的、壞的、開心的、難過的,我都只想和你一起,如果沒有你,那才是最大的遺憾和難過?!?/p>
傅澄澤慢慢地拭去她眼角的淚:“你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管,把一切都交給我,好不好?”
月亮從云層后露出來,瑩白的月光落了傅澄澤滿身,他緊緊地拽著她的手,所有的光亮像是跨越了七年的深淵和痛苦,終于照在她的身上。
“好?!绷智嗪躺焓汁h(huán)住傅澄澤的腰,將臉埋在他的肩膀上,慢慢地笑起來,溫柔卻堅定,“好?!?/p>
放開了七年的手,終于再次緊握。
謝謝你呀,傅澄澤,謝謝你帶我回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