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玄風(fēng)
因緣際會之下,智子、燕屠等人終于和羊恭相見,眾人都是喜不自禁。然而此時尚不能放松,慕容寒突然在此地出現(xiàn),必是要對羊劍容不利。羊恭為了救母親,帶領(lǐng)智子他們一同趕回住所,果然碰見慕容寒正要行兇……
慕容寒將羊劍容等人卷入靈力的漩渦之中,企圖將他們活活地攪拌至死。不料帳外突然有一股十分強勁的力道緊箍咒一般向內(nèi)逼來,整座氈房都被撬了起來直沖云霄,化作碎片東飄西蕩。
受此干擾,慕容寒所蓄的靈力漩渦登時土崩瓦解,煙消云散。氈房一碎,突現(xiàn)人影,一群人形貌奇特、密密麻麻的,正是匈奴的巫師神箭隊。
慕容寒道:“我道是誰,原來是些修真道上不入流的小角色?!?/p>
眾巫師聞言大怒,手中法器驟然而起,打向慕容寒。
當(dāng)中一白眉人說道:“且慢!閣下何人?為何要對他們痛下毒手?”
羊恭叫了一聲:“白眉叔叔!”
原來那人正是劉曜,他見燕屠等人亦在其中,心想這不男不女之人必定是沖著他們而來,又道:“女俠若是與這些人有過節(jié),大可不必將這母子二人牽扯其中?!?/p>
慕容寒聽得羊恭喊了一聲“劉曜叔叔”,說道:“羊劍容啊羊劍容,當(dāng)真枉費儒郎對你一番情意,你水性楊花,出桃源后又與這小白臉勾搭上了?!?/p>
劉曜道:“女俠請自重,你胡亂殺人,又胡言亂語,饒你不得。”
慕容寒道:“看來羊劍容當(dāng)真是臭不要臉,讓閣下動了心,若非如此,為何如此大動干戈?”
羊恭說道:“慕容寒,你修煉這慘絕人寰的邪術(shù),弄得整張臉不人不鬼,你才是真的臭不要臉。好臭!好臭!”突見眼前白影一閃,整個身子被狐尾白光卷了起來。
劉曜赤光神劍一揮,喝道:“妖女,放下恭子。”一時有所顧忌,不敢下令巫師奪人。
慕容寒見劉曜勇猛之勢,說道:“閣下如此痛惜這小雜種,而他又是不胡不漢的,難不成是你的愛子?”見劉曜如此緊張,更是深信不疑。
羊劍容與禮子、恕子等見恭子被擒,大吃一驚,正欲相救,聽得“哧”的一聲,羊恭揮動手中的殺豬刀割斷狐尾,掉了下來。慕容寒的兩袖催發(fā)的狐尾全都灌注了靈力,此時被羊恭的殺豬刀割斷,自是不可思議的事。
劉曜趁機托住羊恭,對四周的巫師說道:“拿下!”眾巫師本就怒慕容寒出言不遜,早已怒不可遏,此時得令,立馬催動法器。
慕容寒大法初成,原本不適宜大開殺戒,但見強敵環(huán)視,騎虎難下,說道:“閣下想英雄救美嗎?那就要問問我答不答應(yīng)了,你們這些小嘍啰,正好拿來試招。”強行催逼靈力,黑狐如煙,白狐似氣,猛然而出,四下游走。
匈奴人崇拜自然神,上祭祀天地、日月、星辰,下祭祀祖先,在他們的潛意識里,信奉鬼神支配人的一切行動。但人無法直接與鬼神交流,必須通過“巫”,因此,便有了這些“巫師”。巫師中不乏修真之人,當(dāng)中更是不乏邪術(shù)高手,只是法門與中原人有所不同罷了。
他們見慕容寒這些黑煙白氣來勢洶洶,也不覺怪異可怖,不以為意,一味催動手中的法器相抵,但他們哪里會想到,此時慕容寒竟是要吸收他們的修真之靈?
一陣黑煙白氣涌動,雖有被巫師手中法器降服,但多半早已纏繞著巫師,提到半空之中。頃刻之間,多半巫師被吸得只剩一副皮囊,皮與白骨紛紛掉落在地,而青銅龍頭古劍、七寶玲瓏塔、金剛伏魔鈴、象牙雷公引、香雪碧落斬等等法器,都如同廢銅爛鐵一般掉了一地。
其余的巫師尚在夢中,見慕容寒神術(shù)如此,一下子傻了眼,心生退意。他們素來自命清高,之所以投效劉淵,無非是為青史留名而來,即便血染沙場,亦是在所不惜,如今要為劉曜的兒女私情而白白地枉送性命,自是心有不甘。
禮、恕二子等人見慕容寒如此慘無人道,立馬護著羊劍容和恭子逃走。慕容寒早已看在眼里,又吸了數(shù)名巫師的真靈后,轉(zhuǎn)身直追。她甘愿自毀容顏,亦要手刃羊劍容,此時哪里輕易容她逃脫?
眾巫師無心戀戰(zhàn),漸漸散開。劉曜揮動赤光神劍,喝道:“不許退!就算以血肉之軀構(gòu)筑成墻,也要攔堵住這妖女。”他素來自負(fù),從不將旁人放在眼里,自得赤光神劍后,對修真之道更是不屑一顧,是以不倚重眾巫師,少結(jié)恩義,此時眾巫師自然不愿替他賣命。
慕容寒乘機斥責(zé)眾巫師,說道:“大伙同是藍(lán)眼珠,白皮膚,為何要為了黃皮膚的自相殘殺?你們匈奴族不是挺想征服漢人的嗎?”
巫師神箭隊大半死在慕容寒的手下,余人聽得慕容寒挑撥,又見滿地狼藉的皮囊鮮血,一哄而散。
燕屠喝道:“沒義氣的家伙!”
羊恭心中笑道:這慕容寒是咱們這伙人的敵人,巫師是在替咱們除害,這姓燕的竟然罵他們沒義氣,大敵當(dāng)前,仍是站在義氣一邊,實在是太可愛啦!
劉曜見眾巫師散去,竟毫無懼意,喝道:“妖女,你要傷劍容妹子,本將軍饒你不得?!睋]動手中赤光神劍,踏步上前,向慕容寒劈去。
慕容寒早已看出劉曜并非修真之人,對他視而不見,對著羊劍容說道:“羊劍容啊羊劍容,我慕容寒哪里及不上你?為何這世間總有那么多癡情男子死心塌地愛著你,可以為了你不顧一切。而我不顧一切為了儒郎,儒郎卻視而……”忽見劍光閃閃,立馬意識到劉曜手中的長劍絕非凡品,閃身一旁,還了一招。
黑袖揮出,自有灌注靈力的狐尾迸出,但擊落在長劍之上,如中敗絮一般,心中一驚,不敢大意。
原來,劉曜手中的赤光神劍是一柄斬妖除魔之劍,是邪惡的克星。慕容寒因吸妖獸的煞氣而法力大增,體內(nèi)自然殘存煞氣,自然不敵神劍。先前羊恭的殺豬刀之所能砍斷其白袖,亦是如此。
此時,兩人纏斗在一起,慕容寒因不知其故,有心引其發(fā)招,想看清到底是自己所修煉的陰陽大法出了差錯,還是敵人手中的神劍了得,一時并未痛下殺手。若是慕容寒當(dāng)真要取其性命,哪里容得他使上三招?
燕屠等人見劉曜如此力護羊劍容,一時不知是痛恨,還是感激。因為他們深受“男女授受不親”的毒害,認(rèn)為羊劍容既已是儒公的愛侶,自然不能再受其他男子的恩惠,但見劉曜招招全是不顧性命的路數(shù),也不由得敬佩他是一條漢子。
兩人相斗正酣,眾人在旁觀戰(zhàn),忽地里聽得一人大叫,待得眾人明白過來時,六道青影已閃出在五六丈之外,青影簇?fù)碇蝗?,正是羊劍容?/p>
慕容寒喝道:“青竹六俠,留下羊劍容!”那六道青影正是青竹六俠。劉曜見羊劍容落入他們的手中,也只得罷斗,與羊恭等人一同追了上去。
慕容寒突然叫道:“你們不講信義,咱們明明商議好,你們負(fù)責(zé)引開那瘋老頭,為何回來橫加阻攔?”一面說,一面騰身而起,御空而飛,繞過羊恭等人,后發(fā)而先至,追到六人跟前。
六俠見慕容寒?dāng)r在當(dāng)?shù)?,豈能束手就擒,立馬轉(zhuǎn)身就逃。
此時,六俠若是分散逃走,其中五人或許尚有生機,但六俠誰也不愿成為被追的那一個,危急之下,仍是搓繩子一般扭在一起,合六人之力緊緊拿住羊劍容,牢牢不放。這是他們唯一的救命稻草,又如何舍得放?但無論如何竭盡所能,始終敵不過慕容寒,心中一陣驚慌。
嵇冷鐵索性以長鐵抵住羊劍容的喉嚨,笑道:“慕容女俠,請住手!”
慕容寒道:“你們六鼠壞我大事,今日饒你不得?!睋]動衣袖,擊向六俠。
嵇冷鐵叫道:“你一過來,我就殺了這婆娘?!?/p>
山無天沖著嵇冷鐵罵道:“你殺了這婆娘,咱們向誰要《犟山圖形》?”
向三通喝道:“老山閉嘴!”
慕容寒陰森森地喝道:“我恨不得她死無葬身之地,你們將她殺了,我再來將她碎尸萬段,亦無不可。”出招更是狠辣,也不顧是打中六俠還是羊劍容。
慕容寒與六俠交上了手,都是拼盡全力。但不知為何,慕容寒心中越是憤怒,青竹六俠越是有恃無恐。
羊恭自聽了胡一刀講述玄道上的那些爭斗后,心思目光何等的敏銳?也看出了其中便宜,心想:這六俠當(dāng)真稀奇古怪,敵人心中的暴戾之氣越盛,他們的靈力似乎越強。
劉曜聽得山無天之言,說道:“原來你們投效我伯父并非真心實意,而是另有所圖?!睋]劍刺向六人,卻見慕容寒毀天滅地地一味狂攻,恐不得自由的羊劍容遭受不測,無奈之下,長劍只得改向慕容寒刺去。
燕屠亦道:“慕容寒這廝親手殺了楚鐘兄弟,此仇不共戴天,決不能讓她死在別人的手里?!濒斸劦热艘黄鸱Q是,上前劈殺慕容寒,禮、恕二子恐四俊有失,也立馬加入戰(zhàn)團。
青竹六俠聯(lián)手亦非慕容寒的對手,但慕容寒仇恨之火遮眼,一心欲殺羊劍容,此時眼里只看到羊劍容一人,是以禮、恕二子全力護衛(wèi),兼之劉曜手中的赤光神劍又是她的克星,反而讓六俠有機可乘。六俠忙于對敵自保,自然無暇顧及羊劍容。
如此混戰(zhàn),羊恭看得眼花繚亂,見慕容寒欲置羊劍容于死地,也不顧兇險,揮動殺豬刀便上。他所使的全是一些七零八碎、雜亂無章的殺豬刀法,而場中之人大亂,一時竟是無處落刀。若在平日,如此兇險的場面,他早已避之大吉,但此時要勇救母親,只得在人群中來回穿插。忽見眼前一片蔥綠,認(rèn)定是青竹六俠中人,當(dāng)即一刀劈落。一人“哇”的一聲,殺豬般大叫,正是燕屠。
那一刀恰好剁在燕屠的大腿上,幸得是慌亂中出刀,并未出盡全力,只是砍入小許,饒是如此,也將燕屠割得皮開肉綻。燕屠看到是殺豬刀,叫道:“你這臭小子,拿我的殺豬刀殺我,當(dāng)真是豈有此理?!币粫r火起,竟揮掌來打羊恭。
魯釀立馬喝道:“燕兄弟,不可對小主公動粗,先收拾這臭婆娘!”燕屠悻悻然,瞪了羊恭一眼,將滿腔的怒氣全發(fā)泄在慕容寒的身上,發(fā)瘋一般拼命。
慕容寒恨魯釀等人只會痛恨自己殺了楚鐘,而不痛恨羊劍容殺了吳皰,眼見四人上前混戰(zhàn),當(dāng)即夾手奪過魯釀的酒葫蘆。
六俠覷準(zhǔn)這一良機,互使眼色,聯(lián)手向慕容寒頭頂砸落,孰料慕容寒猛然轉(zhuǎn)身,說道:“諸位頂上的棗樹久未澆水,此時想必干涸得很,且待我替你們打理打理?!倍秳邮种芯坪J,作勢欲澆。
青竹六俠大驚,這棗枝生根發(fā)芽,吸的全是他們體內(nèi)的血氣與靈力,時日既久,已然與六俠連為一體。正所謂牽一發(fā)而動全身,折一枝而動所有經(jīng)脈,此時若是被這濃烈的酒水噴灑,必定枝干葉萎。胡一刀初時在他們額上種下棗子,本是警醒他們?nèi)蘸蟛豢蔀榉亲鞔酰羰腔貧w忠義,棗子自然消退,若是繼續(xù)罔顧俠義,便取其性命。
后不知為何,青龍偃月刀竟是傷不了六俠,胡一刀一時想不通,也就一直未殺六人,以致六人額上的棗子發(fā)芽生根。這些枝葉就是六俠的命根,枝葉枯萎之時,便是殞命之日,此時慕容寒要在其上澆酒,六人如何能不心驚膽戰(zhàn)?
六俠一味地躲避慕容寒,狼狽不堪,羊恭看得極為有趣,笑道:“人家是借花獻(xiàn)佛,這俏娘是借酒獻(xiàn)鼠,算是抬舉了你們,還敢東藏西躲?”
六俠眼見不敵,本以為若能以羊劍容為要挾可保性命,卻沒想到此時反而多了一個累贅,只得將她棄之于地。
慕容寒眼見禮、恕二子招式嚴(yán)謹(jǐn),燕屠勢若瘋虎,劉曜劍光閃閃,一時討不到好處,心怒青竹六俠誤事,緊追六人而去。
燕屠喊道:“慕容妖女,殺我兄弟,八奴與你不共戴天!”也與魯釀等人追了過去。
羊恭說道:“娘,咱們也是儒門中人,要不要去追慕容寒?”
羊劍容說道:“你是儒門中人嗎?恭子慧劍呢?”
羊恭又是撓頭搔耳,舉起了殺豬刀。
羊劍容見了上面“恭子”二字,怒道:“胡鬧!儒門恭子慧劍何等神圣之物,豈能將‘恭子二字刻在這庸俗不堪的殺豬刀上?慧劍呢?”伸手向羊恭索要。
羊恭低聲說道:“這……這就是恭子慧劍啊!”
羊劍容突覺腦中“嗡”地一響,七竅生煙,氣沖沖地說道:“這明明是一柄俗不可耐的殺豬刀,豈會是……”隨即心里掠過一個可怕的念頭,說道,“慧劍的劍魂靈力,全都轉(zhuǎn)移到這殺豬刀上了?”
羊恭微微地點頭。
羊劍容突覺全身癱軟,坐倒在地。她如何能不心神激蕩?自在桃源中與儒子一番歷難后,她的全副心思都落在儒子的身上,拼著師父的責(zé)難,亦是在所不惜。可這一切美夢,全因不胡不漢的羊恭降臨而徹底化作泡影。與其說是命運帶給她的不公平,倒不如說是她自己帶給自己的不公平,因為她根本就無法從這些陰影中走出來。
劉曜立馬上前攙扶,羊劍容一推,喊道:“你別過來!”待一口氣慢慢緩了過來,自艾自怨地說:“劍容苦命人,今生與將軍無緣。劉公子救命之恩,羊劍容無以為報。我已是半死之人,你又何必救我?”
劉曜見羊劍容愿意開口和自己說話,急忙應(yīng)道:“妹子何出此言?如蒙不棄,劉曜愿舍卻功名,伴隨劍容妹子左右,一同老于泉林。”心誠志堅,情真意切。
羊劍容絲毫不領(lǐng)其情,憤恨地說道:“我寧愿死在慕容寒掌底之下,也不愿欠公子任何的人情。劉公子是胡人,師父教導(dǎo)我終身不得受胡人的恩惠?!?/p>
劉曜心中一陣刺痛。由巫師組成的神箭隊乃匈奴兵沖鋒陷陣、攻城略地、屢戰(zhàn)不爽的殺手锏,殺得晉兵膽戰(zhàn)心驚,聞風(fēng)喪膽。如今他為救羊劍容,不惜眾巫師的性命,精銳盡折,借機向其表明隱藏已久的心跡,仍遭到如此無情的拒絕,心如何能不似刀割一般?
良久,劉曜呆呆地如木樁一樣杵在地上,一動不動。
此時,失散的巫師過來向劉曜請辭,說了一些“大丈夫有始有終”“如今不得已”之類的話。劉曜一句也沒有聽進(jìn)去。那些巫師見劉淵素來器重劉曜,不便與之為難,搖了搖頭后,紛紛轉(zhuǎn)身離去。劉曜突然暴起,揮動赤光神劍將近身的巫師一一劈為兩段,待得眾巫師反應(yīng)過來時,早有大半數(shù)身首異處。
羊劍容對這一切視而不見,轉(zhuǎn)身而去。
羊恭見羊劍容離去,急忙說道:“劉曜叔叔,我早就說過了,娘不會領(lǐng)你的情……”話未說完,一溜煙地追羊劍容而去。
劉曜暗自苦惱,回憶起羊劍容對己的種種情狀,心頭一酸,取出腰間古琴,劈為兩段。忽然密林深處傳來“嗷”的一聲,似是怪獸所發(fā)。
猛然間聽得如此一聲凄厲的怪獸吼叫,劉曜心頭一震,叫道:“不好!”手提神劍,發(fā)足上前,只見一毛茸茸、黑壓壓的大家伙張牙舞爪,直撲羊恭,正是一頭形似黑熊的妖霾石獸。地面之上,黑熊每踏一步,便留下深坑腳印。
羊恭初見這黑熊時,先是轉(zhuǎn)身逃跑,后才想起自焚姑以真面目相見后,眾妖霾石獸亦是一同臣服,將自己奉若焚姑口中所稱的“帝尊”,是以停下腳步,見黑熊不緊不慢地尾隨而來,說道:“按照江湖慣例,好多玄道小子都有個畜生作伴,要么是個猴子,要么是條狗什么的。老兄你跟著我,難道是想和我小羊兒做朋友嗎?”
那黑熊沖著羊恭“嗷”了一聲,口中噴出一團火焰,耀武揚威,氣勢逼人。羊恭因有恃無恐,倒不見得如何害怕,又道:“老兄盛情美意,我小羊兒心領(lǐng)就是。有個猴子小狗之類的顯得太流俗了,就算是熊虎蛇豹等龐然大物,也是一樣的俗套。因此,你不要來煩我,我也不想交你這個狗熊朋友。小羊兒我就此別過。”裝模作樣地學(xué)著江湖人物,一拱手,撒腿就跑。
那黑熊見羊恭動身,眼神之中似乎流露出無盡的失望,怒吼一聲,撲了上來。
羊恭回過頭來,見那黑熊丑惡恐怖,情勢險勢萬分,又無處可避,大急之下摸出腰間的殺豬刀,說道:“買賣不成仁義在,你我人獸殊途,我不喜歡與妖獸為伍,老兄又何必苦苦相逼?難道天下竟有強逼人家做朋友的?”
黑熊毫無退意,羊恭意識到不妥,立馬嚇得失魂落魄,胡亂地舞動殺豬刀,正是胡一刀傳授的殺豬刀法。
這刀法雖是亂七八糟,那黑熊似乎極為忌憚,一時不敢近身,也不愿就此離去。此時,羊恭才看清這是一頭母熊,笑道:“原來老姐你是母的,難道你是責(zé)怪我顛倒陰陽才追著我不放嗎?小羊兒這里就給老姐你賠個不是!”殺豬刀垂下,拱手為禮,轉(zhuǎn)身又走。
然而那黑熊張牙舞爪,仍是對著羊恭吼叫,緊追不舍。
羊恭一面跑,一面說道:“老胡說不能養(yǎng)虎為患,我小羊兒也不能養(yǎng)熊為患?!币娔呛谛懿豢仙釛?,收步轉(zhuǎn)身道,“既然你定是跟我死纏到底,我也只好送你一程,殺了你!”提起殺豬刀,狂劈亂砍。黑熊似發(fā)了瘋一般,顧不得殺豬刀的兇險,張口狂吼,一陣陣火焰直噴羊恭。
此時,劉曜早已趕來,眼見這龐然怪物青面獠牙、神情兇狠,“啊”地驚呼:“恭子!快過來!”怕黑熊傷了羊恭,不暇多想,急抽鐵弓,扣上羽箭,對準(zhǔn)黑熊心口,大喝一聲,一箭射出,弓如滿月,箭似流星,“嗖”的一聲,羽箭疾飛。
劉曜雄健威武,箭法精妙,射穿寸厚余的鐵板有如射敗絮,被時人稱之為“神射”,曾在大陵城外憑此大敗黃巾幫和晉兵。此時一箭既中黑熊,卻似撓癢一般,“啪”的一聲,折斷落地。那黑熊原是志在羊恭,見劉曜橫加插手,舍棄羊恭,直奔劉曜。
如此龐大的身軀疾奔起來,絲毫不見累贅。未待羊恭反應(yīng)過來,幾個起落,已撲到劉曜跟前。劉曜急抽赤光神劍,終究還是慢了一步,被黑熊掃落在地。黑熊突發(fā)撼天震地的吼叫,將劉曜撲倒在地,陰森門牙直逼劉曜白眉。劉曜亦非易與之輩,危急之際,伸手抓住熊爪,奮盡全力,無奈人力有限,無法躲開熊齒,頓時落成一副束手待斃之勢。
羊恭聽得一聲慘叫后,才急得“哇”地大哭,見劉曜受制于熊,毫無反抗之能,心中竟冒出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怒氣,手提殺豬刀,鼓勁上前,說道:“殺死你!殺死你!”又是一通狂劈。
殺豬刀是燕屠賴以謀生的吃飯家伙,這些時日雖未曾動用,難免鐵銹斑斑,但自恭子慧劍劍魂靈力進(jìn)駐刀內(nèi),自有一股非凡物可以比擬的神威。此時羊恭大怒,無意間又激發(fā)了體內(nèi)那一股不知來歷的古怪力道,頓時將那黑熊銅皮鐵甲般的皮肉砍得體無完膚。
那熊吃痛,身上鮮血汩汩而流,回過頭來,雙目黯然地瞪著羊恭。那眼神充滿懷疑、驚異、憤怒、鄙視……然后又是一聲吼叫,猛然撲向羊恭。
劉曜身上力道頓時松開,心中大喜,見黑熊前撲,苦于赤光神劍被打落在地,一時不得其便,只得一躍而起,整個身子往黑熊身上撞去。力道雖不足,卻是引開其注意力的唯一辦法。
孰料那黑熊只是隨手一揮,便將劉曜拔倒在地。也因為劉曜這么一撞,黑熊被撞得稍偏,一下子驚怒交集、憤恨難當(dāng),往兩人身上撲下。
羊恭不懼反勇,直豎殺豬刀,只待那黑熊往刀鋒上送。劉曜瞥見羊恭手中的殺豬刀,頓時大喜,說道:“助你一臂之力!”伸手緊握羊恭小手,與羊恭聯(lián)手,以增其威。
眼見那黑熊撲落,雙眼黯然,不知為何,羊恭心中閃過一絲不安,電光石火之間,用力向左偏斜殺豬刀。與此同時,那黑熊亦是右爪一橫,似乎要扶正刀鋒。
劉曜不知羊恭鬧什么玄故,仍是豎正殺豬刀。便在此時,黑熊的右爪正好從兩人的手臂劃過,急舞之下,整個身子撲倒在一旁。劉曜與羊恭同時一聲慘叫,殺豬刀掉在地上,兩人的手臂被劃出一道長長白痕,深入肌理。
黑熊心有不甘,站立起身,又朝二人撲去。
劉曜忍痛護住羊恭,挪身在一旁,此時二人手臂上白痕已滲出鮮血,斑駁點點。眼見黑熊雄勢又起,劉曜縱聲急喊道:“待我來!”撿起殺豬刀,說道,“羊恭!咱倆一起刺死這家伙!”
羊恭覺得若是一起刺死這黑熊,真是一件有趣不過的事,立馬忘卻了先前黑熊那復(fù)雜的眼神,興奮地叫道:“好!好!好!”
劉曜一把抱起羊恭,兩人緊握殺豬刀,直挺黑熊,不偏不倚,正中前心。那黑熊一聲凄厲怪叫,如同小山崩倒一般軟在二人身前,濺得兩人滿臉鮮血。
劉曜如釋重負(fù),吁了一口氣,放下羊恭。
黑熊仍在抽搐,羊恭拔出殺豬刀,往黑熊身上狂刺,喊道:“丑八怪!刺死你!丑八怪!刺死你!你我往日無仇、近日無冤,你不用吃我,我也不用刺你。但你非要井水犯河水,自是饒你不得!”見黑熊一動不動,回過頭來說道,“白眉叔叔,黑熊死啦!”將殺豬刀橫在當(dāng)前,自覺能殺死一頭黑熊,威風(fēng)無比。
兩人死里逃生,互救一命,心中頓覺親近無比。劉曜牽過羊恭,將手腕背與羊恭手腕背靠在一起,一大一小,傷痕一般大小,血跡相容,相視一眼,哈哈大笑。
便在此時,一縷幽幽的寒光如同月色一般照在羊恭的胸口。羊恭大覺驚異,伸手一按,那一縷月色幽魂一般消失,似是飛入了羊恭的體內(nèi),又似是不知所終。羊恭失聲叫道:“不會又是什么妖魂附體了吧?半胡半漢的模樣,讓我飽受冷眼,吃盡了苦頭,難道老天還要讓我來個不人不妖嗎?”問道,“白眉叔叔,你有沒有看到那一縷幽魂?”
劉曜暗笑,還以為羊恭受驚過度,以致雙眼昏花,正欲出言相慰,身后傳來一粗獷之聲:“大的神力勇猛,小的膽量可嘉!”兩人回過頭來,只見大旗招展處,眾軍士簇?fù)碇蝗饲皝?,?dāng)中那人姿儀魁偉,胸前飄著三尺余長須,正是劉淵。
劉曜攜著羊恭上前拜見劉淵。
禮罷,劉淵一手拉著劉曜,一手牽過羊恭,見了二人腕背情狀,令人替其包扎好傷口后,說道:“骨肉相連,出生入死。老子英雄,小子好漢。小恭子,你認(rèn)我曜兒為爹爹,如何?”
一番生死相搏后,羊恭對劉曜敵意全消,聽得劉淵出言如此,心念打轉(zhuǎn):按照江湖慣例,像我這樣的逢人便受器重的無名小子,應(yīng)當(dāng)拜個玄道中武功高強的人為義父的。劉叔叔不是江湖中人,我自當(dāng)是他的“金刀駙馬”“乘龍快婿”之類的。如今拜他為義父,似乎與這個江湖慣例有點不太相符。
念及劉曜待己之情,未等劉淵說話落音,早已拜了下去,說道:“爹爹!”羊恭素來未曾喊過“爹爹”二字,此時竟喊得有點生硬,亦復(fù)誨澀。
其實“金刀駙馬”“乘龍快婿”云云,羊恭全然不知是如何回事,只是聽胡一刀講的江湖往事聽得多了,難免往俗套上想而已。
劉曜一愕,自己傾慕羊劍容已久,始終無法令其稍動半點情意,就連一個暖心頭的眼神也不曾見過。此時見她的兒子羊恭愿意拜自己為義父,自認(rèn)與羊劍容的情分能至此,正是冥冥中的天意,心中由悲轉(zhuǎn)喜,抱起羊恭一親,說道:“好孩子!乖孩子!你喜不喜歡?”
羊恭摸著臉蛋,出人意料地說道:“不喜歡!”眾人錯愕不已,默然無語。羊恭又道:“爹爹的白眉刺得我好痛……”眾人忍不住大笑。原來,羊恭說的“不喜歡”,是指劉曜的白眉刺痛了他。
劉淵道:“恭子,你既拜我曜兒為父,日后便是我族之人,父子須相親相愛。”
羊恭道:“爹爹,我以后要好好孝順你?!闭f得天真,卻是真情流露。
劉曜說道:“爹爹以后也愛惜恭子。快拜見爺爺。”羊恭落地,向劉淵拜了下去。
此時,被劉曜驅(qū)散的巫師,陸續(xù)來報,言語中雖不敢直責(zé)劉曜,然而劉淵從中聽出劉曜的不是,心中甚感不安。他不愿當(dāng)眾質(zhì)問劉曜,當(dāng)即哈哈一笑地問道:“恭子,你素來無名,為何如今改叫‘恭子?”這也是劉曜心中的疑問,見劉淵問及,便一直看著羊恭,亟待他一釋心中疑惑。
羊恭拿出殺豬刀,說道:“因為我是儒門中人,這刀是儒門之物,上面刻有我的名字,因此我便叫‘恭子啊!”
與劉淵隨行的眾人見了殺豬刀,倒是不覺奇怪,但見殺豬刀是儒門之物,便忍不住暗笑。劉淵漢化程度極高,所用的謀臣亦是飽學(xué)之士,素來看重儒家學(xué)說。須知儒學(xué)之士,盡是儒雅之人,而這殺豬刀乃世俗市井之物,上面竟然刻有門下諸子的名號,當(dāng)真是不倫不類至極。眾人礙于劉淵的情面,只得強行忍住不笑。
劉曜問道:“你爹爹便是儒門中的儒子?”他曾向阿風(fēng)打聽過,因此得知。
羊恭點點頭,然后說道:“儒門十四子,忠孝仁義、禮恕悌智信、溫良恭儉讓,都是修仙之人,我便是其中的恭子?!?/p>
劉淵說道:“儒門玄術(shù),天下正宗,這一傳說流傳已久,想不到世間當(dāng)真有儒門仙劍派。若是能將儒門高人請來,得其耳提面命,真是終身受益無窮?!毙闹邪迪耄喝羰侨彘T修仙者能盡為我所用,何愁天下不定?
眾人聽得劉淵此說,不禁對羊恭多了幾分敬仰之情。
劉曜心中極不是滋味,心想:江湖上都在流傳,劍容妹子因率玉女門滅了南宮塢堡,被南宮少主萬里追蹤,誤入什么蠻荒的桃源。想不到她此一去,便與那個叫做什么儒子的結(jié)下這段情緣。唉!并非劍容妹子對我毫無情意,而是我錯失一步。當(dāng)年若是能先行一步尋得劍容妹子的下落,或許今日劍容妹子就不會對我如此冷漠無情……
劉淵又道:“夫子至于是邦也,必聞其政。求之與?抑與之與?子貢曰:‘夫子溫良恭儉讓以得之。夫子求之也,其諸異乎人之求之與?恭子,你既是‘溫良恭儉讓中的恭子,自當(dāng)秉持謙遜,待人有禮。正所謂,君子敬而無失,與人恭而有禮?!?/p>
劉淵雖是匈奴人,漢化程度極高,對諸子學(xué)說頗為精通,對儒家學(xué)說更是滾瓜爛熟,倒背如流。羊恭聽得劉淵說了一大堆的“之乎者也”,一句也聽不懂,大覺頭痛。
其實,劉淵所講的是一個典故:孔子門下弟子子禽看到孔子每到一處,便要參與政事,對此舉不滿,私下問子貢,老師此舉何為?子貢便告訴他,老師是依靠溫、良、恭、儉、讓,也就是溫和、善良、嚴(yán)肅、節(jié)儉、謙遜,這五種美德來參與其事的,與小人的追名逐利頗有不同。
劉淵又道:“圣人并非是為了自己的私欲而求仕,他為的是天下百姓。如今司馬家無道,我所做的一切,并非是雄霸天下的野心,而是吊民伐罪而已?!?/p>
隨行眾人聞言,點頭稱是,心中無不肅然起敬。其實,劉淵此舉并非口是心非,實有匡扶天下之意。史書有載:劉淵曾大敗司馬騰,派遣劉曜和喬晞乘勝進(jìn)攻并州多處。其時喬晞進(jìn)攻西河郡介休孤城時,先是殺了不肯投降的介休縣令賈渾,后見賈渾的妻子宗氏貌美,要強行納她為妾。宗氏死活不從,并破口大罵。此舉惹惱了喬晞,便將她一并殺死。劉淵得知道此事后大怒,下令厚葬賈渾夫婦,并將喬晞降秩四等,以儆效尤。
又派大都督平晉大將軍劉景進(jìn)攻黎陽時,劉景在延津擊敗晉車騎將軍王堪后,將三萬多平民百姓沉入黃河。劉淵得知后大怒,說道:“劉景還有何顏面回來見朕。如此違背天理之事,上天豈能容他?我要除掉的只是司馬氏罷了,平民百姓又何罪之有?”于是將劉景貶為平虜將軍。
劉曜只顧一味地自責(zé),回想羊劍容之情,又覺心中刺痛不已,見劉淵不追究神箭隊一事,更感不安??扇羰侨鐚嵎罡?,又怕劉淵旁人責(zé)怪羊劍容。
正自猶豫,忽聽得劉淵身后的巫師喊道:“有妖氣!有妖氣……”眾人順著那巫師向東首一看,但見塵頭大作,如海面狂瀾突起一般。
如此浩大聲勢,來敵勢道之強,不容小覷,不知是妖獸還是人馬。
劉淵身旁一人問道:“曜兒,你率神箭隊跟蹤那些妖魔,下落如何?”正是劉雄。
劉曜全身一震,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劉淵命他率神箭隊追查妖獸的下落,而他為了救羊劍容而罔顧巫師的性命,令神箭隊多半折損在慕容寒的手中,后又遷怒于他們,大開殺戒,所跟隨的巫師大半早已逃竄,此時被劉淵問起,如何回答?
羊劍容尚在匈奴大營時,大營曾遭受大批妖霾石獸的襲擊,劉淵怕再度遭妖獸襲擊,當(dāng)即勒令布列陣型,凝神迎敵,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羊恭忽而想起斃命于自己殺豬刀下的黑熊,暗叫道:難道是妖霾石獸大舉報復(fù)而來?片刻之間,但見塵頭中樹杈攢動,似潮浪中滾動的珊瑚一般,密密麻麻。
劉曜說道:“難道是青竹六俠?”他見過青竹六俠頭上的棗樹,枝繁葉茂,眼見塵頭涌動著如此之多的樹枝木杈,自然而然得以為是他們六人。
片刻之間,隱隱可見樹杈下盡是棕色,來勢洶涌,正是麋鹿。鹿群風(fēng)吹云涌般從旁掠過,煞是壯烈雄奇。
如此群鹿奔騰,令人心神激蕩,劉淵是三軍統(tǒng)帥,竟是無法自恃,馬鞭當(dāng)空一劈,說道:“好家伙,本王記掛你們多時了。”如見故人似的,舍棄軍士,單人一騎向鹿群追去。眾軍士亦是異常興奮,不敢怠慢,催馬直追。
劉雄急喊道:“劉元帥不可輕舉妄動!”正行之間,大旗上飛出一只烏鴉,三聲嘎叫,一陣風(fēng)過,旗桿竟從中折斷。劉雄立馬捻訣一算,然后說道:“元帥,此行不可!”
劉淵心癢已久,笑道:“這些玩意兒哪里能當(dāng)真?昔日劉皇叔與軍師同往長沙郡接應(yīng)云長,亦是青旗倒卷,鴉出三聲,卻是云長得了長沙郡,得黃忠和魏延兩名神將。此時想必亦是如此?!甭牪贿M(jìn)劉雄的勸阻,率眾遠(yuǎn)去。
麋鹿漫山遍野,潮涌而來,越聚越多。
羊恭從未見過此等情景,問道:“爹爹,怎的如此多麋鹿?”
劉曜亦覺奇怪,托羊恭上馬,追上在大隊人馬殿后的劉雄,問道:“大人,元帥為何忘情追擊麋鹿?”
劉雄得意地說道:“逐鹿逐鹿!中原之鹿!天降大任于我族人,元帥一時心癢,已追了三天三夜,誓要捉住全部的麋鹿。如今天下群雄并起,逐鹿中原,鹿死誰手?非我劉家真命天子莫屬,此乃上天一番厚賜?!迸鸟R得意而去。
劉曜若有所思,自己全副心思只在羊劍容身上,未曾似伯父拋卻兒女私情,放眼中原,心道:江山紅顏,魚與熊掌,焉能兼得?
羊恭只是一臉茫然:“鹿與中原何干?難道是像江湖中人那樣,要圖個吉利的彩頭?”
劉淵自擺脫司馬家的羈絆后,不斷有儒生名仕來投,部族多有歸附。后遷都到左國城,自稱漢王,建年號為元熙,國號為漢。這一日因大量妖霾石獸在城外四周出沒,當(dāng)即命劉曜帶神箭隊巫師前來打聽,隨后率眾而來。此時見群鹿在前,興奮不已,下令道:“四下包圍,活擒鹿群,重重有賞!”
眾軍士士氣正盛,極為賣力,“喝喝喝”齊聲大發(fā),拍馬四下追擊兜截。攔截半日,麋鹿多有走失,而劉淵雄心正盛,自然要將麋鹿盡數(shù)擒獲。如此追逐,直耗了三天兩夜,也只能擒獲一小半,仍有一大半的鹿不住奔逃。
盡管如此,眾軍士仍是無一不狂歡雀躍,飽餐之后,正欲再度出擊。便在此時,左首蹄聲隆隆,悶雷般響徹云霄,聲勢遠(yuǎn)在麋鹿奔走之上。眾人舉目遠(yuǎn)眺,只見旗幟蔽日,長矛如林,正是大隊兵馬滾滾而來。
片刻之后,前哨軍士打馬回報,晉兵來犯。
羊恭說道:“爹爹,難道晉兵也想前來逐鹿嗎?聽說這些家伙都是有軟骨病的,如何有這個膽量?他們此番前來,還不是要被殺得落花流水?”心中暗想:以往聽老胡講江湖上的廝殺講得可多了,卻百聞不如一見,今日總算能見識一下真刀實槍、兩軍對壘的情形。
劉曜橫刀立馬,喝罵道:“恭子說得不錯,為父正有此意。司馬狗賊,如何夠得上與我輩共逐天下之鹿?此刻來得正合我意?!庇唏R上前,直攖其鋒。
眾軍士亦是嚴(yán)陣以待,只待大單于一聲令下,即上前奮勇殺敵。
劉淵神色凝重,說道:“曜兒,不可造次,敵眾我寡,向后撤?!迸沙鋈丝祚R向前探敵后,當(dāng)即后隊當(dāng)作前隊,有序而撤。
此時,前軍一騎疾奔而來,縱聲喊道:“元帥,前路發(fā)現(xiàn)司馬步兵,約兩萬來人?!眲Y粗眉一豎,心中沉吟:司馬老兒有備而來,消息怎么如此神通?察看一番四周地形,下令向左首撤退,奔出數(shù)里,左首亦是塵頭翻滾。群鹿聽得三面如雷聲勢,早已慌得向林中逃竄。
劉淵等人只顧一心逐鹿,數(shù)日之間,不意間離駐地已遠(yuǎn),此時三面臨敵,不可脫身。眾將見司馬大軍從三路圍攻而來,心神為之激憤,紛紛請戰(zhàn)。劉淵道:“劉某不才,忝為五部之長,力當(dāng)愛惜部眾性命。司馬大軍不計其數(shù),又是有備而來;而我軍只得兩千,實不敢以卵擊石,自取滅亡?!币婘缏瓜蛄种型巳ィ?dāng)即下令跟隨。
眾軍士向林中逼來,不料地勢竟越來越高,待警覺時,已到崗頂,而崗頂?shù)谋M頭竟是萬丈深淵,無路可行。
此時,崗下馬匹嘶鳴陣陣可聞,顯然是大批人馬將近山崗之下,隱約聽得晉兵在喊:“活捉反賊劉淵!”
劉曜喝道:“前無去路,后有追兵。今日唯有背水一戰(zhàn),力保元帥脫險?!北妼⑹刻針屲S馬,一鼓作氣,憤憤不平。
劉雄急令隨行刀校手依照地形布下陣勢,眾將得令,當(dāng)即沿原路返回,盡據(jù)有利地勢而去。
劉曜對著羊恭說道:“呆會兩軍廝殺,多有死傷。恭子,我定要奮力護你周全?!碑?dāng)即解開勒甲絳,放下掩心鏡,欲將羊恭放入懷內(nèi)。
羊恭心中感激無已,說道:“當(dāng)年趙子龍單騎救主,血染戰(zhàn)袍,亦是這樣。義父待我如此,小羊兒無以為報……”突然心覺不妥:義父待我如此,在他眼里,我豈不成了扶不起的阿斗?見眾軍士欲奮勇殺敵的樣子,也不甘示弱,抽出殺豬刀,說道,“義父大可放心,黑熊尚且不怕,這區(qū)區(qū)兵馬,何足道哉!”說完,竟然“嘿”地一聲冷笑。
劉雄心想:這小子想必是被嚇傻了,名副其實的阿斗。他見劉曜如此癡醉于羊劍容,自然不喜,因此亦是記恨羊恭。劉曜見羊恭如此不合時宜的一聲冷笑,問道:“恭子,何故發(fā)笑?”
羊恭仍是嬉笑,說道:“老胡說過,像眼前這般十萬火急的形勢,一般都是有個本事高強的人挺身而出,力擒敵軍首腦人物,然后大獲全勝的?!?/p>
大敵當(dāng)前,羊恭不驚反喜,大出意料之外,眾人均以為他年紀(jì)尚淺,未諳世情,這當(dāng)口還在大說風(fēng)涼話。
劉曜一聽,又是錯愕,見分派出去的人馬陸續(xù)回報,無論如何催馬趲程,竟是鬼打墻似的尋不著原時來路,但晉兵來勢兇猛,似乎亦是闖不進(jìn)來。
羊恭仍是說道:“義父放心好啦!自古有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按照江湖慣例,這種風(fēng)雨欲來的態(tài)勢越發(fā)顯得緊張,就越能扣人心弦??此粕街厮畯?fù),前景不明朗,最后必定是峰回路轉(zhuǎn),柳暗花明的。”他自幼聽胡一刀講江湖往事,對劍拔弩張早已習(xí)以為常,眼前兩軍對峙的態(tài)勢亦是不放在心上。
劉淵臉色一沉,隨即恢復(fù)如常,笑道:“恭子所云不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p>
劉雄道:“元帥何不傳召神箭隊來解此困?”
劉淵大喜,當(dāng)即令劉曜速召,劉曜支吾,見群鹿陣陣躁動不安,強行沖破軍士的管鉗,逃竄而去,說道:“元帥,這些都是妖?!睆埞罴?,箭發(fā)如雨,快如流星,疾如寒光,射向雄群,數(shù)頭雄鹿悶聲倒在地上。
箭無先后,鹿聲亦是不分先后。
劉淵為逐鹿而來,鹿群中并無任何異樣,而劉曜如此大開殺戒,心道:曜兒勇不可擋,實乃吾家千里駒,但這般浮躁心性,行事偏激,如何能托付重任?
正欲出言阻止,忽地里刮起一陣銳風(fēng),一陣紅點四下飄蕩,似雪染紅,陣陣滲人心扉的花香直撲而來,飄散的紅點正是一朵朵鮮花,花形似扇,映山而紅,紅花過處,幻化成林。
此時烏云蔽天,月色黯然,無法看清梅林中的情形。
劉曜喝道:“大膽妖孽!”棄弓取劍,一道赤焰驟起,向身前的林中劈去。此劍并非凡品,乃神人夢中所授,赤光一起,邪魔外道無法近身。此時一劍既出,林中烏云四散,圓月漸露,皎潔如盤,清輝瀉地,嫵媚如水,照得樹影婆娑,斑斑駁駁的倒影映在地上,地面竟如鏡子一般,水天相影,虛無縹緲,莫知花月在水中之鏡,還是鏡中之花在水天之月。
劉淵所率的部屬,多半是沖鋒陷陣、攻城略地虎狼之獅,從未見過這等神妙之景,一時如在夢境當(dāng)中。
眾人正自奇怪,忽聽得林中傳來一陣抽泣之聲,似怨靈哭訴,似厲鬼幽咽,自月夜中聽來,令人倍感毛骨悚然,格外膽戰(zhàn)心驚。
當(dāng)此情勢,羊恭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不住地往劉曜身旁靠,原先大發(fā)歪論的神氣早已拋諸九霄云外。
劉曜執(zhí)著他的小手,問道:“恭子,有義父在,這些妖魔鬼怪不敢胡來?!?/p>
羊恭臉上一紅,強充硬氣地說道:“義父大可放心,我身為儒門修仙中的恭子,肩負(fù)斬妖除魔的神圣天職,豈會害怕這些區(qū)區(qū)的小妖小魔?”
劉雄急喊道:“神箭隊何在?”只見數(shù)人從隊列中出來,支支吾吾地說了數(shù)語。劉淵眉頭一皺,他只認(rèn)定劉曜為難神箭隊,卻沒想到他竟然砍殺巫師,以致整個神箭隊煙消云散。
便在此時,林中傳來一陣尖銳叫聲,唬得羊恭從馬上摔下來,若非劉曜出手相攙,早已墜在馬下。劉曜喝道:“妖孽,還不快快露出原形?”
話音一落,林中飛起陣陣紅雪,紅雪映著林木影子,格外妖冶。林影香雪中傳來一縷清音,是女子吟唱之聲:“雄雉于飛,泄泄其羽。我之懷矣,自詒伊阻。雄雉于飛,下上其音。展矣君子,實勞我心。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云遠(yuǎn),曷云能來?百爾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
羊恭一聽,心中喊道:娘!因為羊劍容終日以琴聲自遣,羊恭對此極為熟悉。羊劍容也曾逼著羊恭學(xué)琴,羊恭因不好此道而常遭羊劍容毒打,因此對曲藝之道十分反感,此時聽得這些文縐縐的東西,倍覺頭痛,卻不愿人前出乖露丑,說道:“義父,如今這些年頭,就連妖魔鬼怪也這么有水準(zhǔn)。妖魔不可怕,就怕妖魔耍風(fēng)雅。”話雖如此,他卻聽不出歌中之意。
那唱詞的大意是,一女子悠悠思緒、苦苦思念至愛,卻因關(guān)山大河阻隔,無法與之相聚,以致滿腔惆悵。
如此荒郊野嶺之中能聽到如此纏綿歌聲,無人不是大覺驚異。然而,劉淵素習(xí)詩書,聽得神癡意醉,一曲既罷后,忍不住對羊恭說道:“不錯,這妖魔亦在漢化,這是《詩經(jīng)》中的《邶風(fēng)·雄雉》。雄雉!雄雉!自是嫁雞隨雞。生是夫君人,死是夫君鬼,可……”一時觸景生情,有感于壞,不由得想到呼延玉難,一句話竟是說不下去。
呼延玉難與他本是兩情相悅,但生性倔強,見劉淵終日是雄圖大志,心有不滿,生下劉曜后,一怒之下投入玉女門。如今劉淵擺脫司馬家的羈絆,蛟龍入海,奮發(fā)圖強,積極起兵反晉,已被眾部推為大單于,呼延玉難早與他恩斷義絕。
此時聽得此曲,不免觸景生情,思之念之,如何能不心酸斷腸?
良久,那女子又唱道:“采采卷耳,不盈頃筐。嗟我懷人,置彼周行。陟彼崔嵬,我馬虺隤。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陟彼高崗,我馬玄黃。我姑酌彼兕觥,維以不永傷。陟彼砠矣,我馬瘏矣,我仆痡矣,云何吁矣。”
劉淵隨即說道:“這也是《詩經(jīng)》中的詩,是《國風(fēng)》中的《卷耳》,說的也是妻子對丈夫出外遠(yuǎn)征的一番幽怨情思、離別苦楚。如此女子,當(dāng)真令人動容,可大好男兒,若不立功、立德、立言,而是庸庸碌碌,無所作為?豈不是,上,愧對祖宗,下,愧對子孫?”他說這話時,一直目視劉曜,似乎是對劉曜說,更是在對自己說。
大敵當(dāng)前,劉淵竟忘情品詩,足見其癡。
劉曜亦是天生剛勇威猛,一往無前,縱遇強敵,決不畏縮。同時,他癡戀羊劍容,一直兒女情長,讓人覺得他有幾分英雄氣短的意味。
羊恭一來年幼,二來識字不多,聽不出詩中的相思之苦,說道:“這妖魔也當(dāng)真稀奇古怪,不就是想撈個人來吃嗎?用得著這般附庸風(fēng)雅,故鬧虛文,整蠱造怪?”
劉雄見劉淵完全被這些靡靡之音所惑,不住地在旁催促。
那女子仍不現(xiàn)身,悠悠地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v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v我不往,子寧不來?調(diào)兮達(dá)兮,在城闕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p>
羊恭聽得“一日不見,如三月兮”這一句,終于聽明白女子所唱,說道:“縱我不往,子寧不來!子寧不來!難道你就不能主動前來?原來這妖女當(dāng)真是在想他這個‘子?!毙闹邪蛋祿?dān)憂,想道:我就是儒門諸子的修仙之子,她等的不會是我吧?
突然,一道澄澈輕紗從林中飄然而出,一時分不出是寒水,還是月色,唬得羊恭魂不附體,聽得一女子聲音說道:“屠各奴劉元海,將你的帝靈交出來!”
劉曜喝道:“保護劉元帥!”
眾軍士早已沉醉在那婉轉(zhuǎn)幽怨的歌聲之中,忽見如此變幻,仍在夢中,直到劉曜大聲呼喝,才如夢初醒,立馬橫戈躍馬,爭先向前。寒水月色過處,眾人如中邪一般定住,身形倒影在水中,一動不動。
寒水月色仍是四下漫游,裹向劉淵。劉曜因有赤光神劍在手,不時地?fù)]動,雖左支右絀,卻能將其逼得無法近身。那寒水月色絲毫不見退意,仍是尋隙進(jìn)逼,水波蕩漾,頃刻間將劉淵等人圍在當(dāng)中。
寒水月色中,那女子的聲音又道:“胡人劉淵,納下帝靈!”一縷青煙繞過劉曜,飄向劉淵。
劉曜喝道:“邪魔外道,休得口出大言?!闭{(diào)轉(zhuǎn)馬頭,揮動神劍。那縷青煙似游龍一般,靈動無比,時而攻向劉曜,時而緊逼劉淵,令眾人手忙腳亂。劉曜被擾得心神大亂,眼見遮攔不住,那一縷青煙便向劉淵撲去。斜地里,六棵樹影橫在當(dāng)前,擋開了那一縷變幻不定、無法捉摸的青煙。
劉曜見是樹影,心中大吃一驚,以為是水月中的樹,縱馬上前,見樹冠之下站著六人,月色之下看得分明,正是青竹六俠。
羊恭倍覺失望,說道:“峰回路轉(zhuǎn)倒是轉(zhuǎn)了,柳暗花明也是明了,沒想到前來援手的,竟是這六個沒用的家伙?!?/p>
劉曜喝道:“你們六個臭不要臉的家伙,還有何面目來見我?”心怒他們這些年來一直暗中打羊劍容的主意,挺起赤光神劍,上前便刺。
劉淵喝道:“曜兒,不可輕舉妄動!”立刻下馬,拉住劉曜。
劉曜道:“這六個只會吃閑飯的家伙,留著何用?”劉淵禮賢下士,執(zhí)意不允。眾將見劉淵待六人如此,無不驚詫。
青竹六俠投效劉淵,志在羊劍容身上的《犟山圖形》,此時奸謀被劉曜當(dāng)眾揭露后,見劉淵仍是如此大度,心中仰慕之意頓生,一齊躬身答禮。
嵇冷鐵說道:“劉元帥垂青,青竹六俠必竭股胘之力,以報元帥知遇之恩。咱們六人投身元帥麾下,一直未建半寸之功,今日正好鏟除這妖魔,替元帥解困?!贝邉屿`力,將僵凍的將校軍士一一解封。
羊恭心中暗笑道:關(guān)鍵時刻,故意做作,也當(dāng)真管用。
劉曜道:“你們六人本就奸惡之徒,怕是為了邀功,在此故布疑陣,弄虛作假?!?/p>
劉淵道:“曜兒,司馬家無道,單憑咱們微薄之力,難以撼動,若要拯天下萬民于水火之中,須得聚沙成塔,聚水成涓。如此大事,須得以人為本。”
劉曜也只得作罷,恨恨地說道:“日后六人若是不用心盡力,必定取你們項上人頭!”
青竹六俠為了賣弄手段,舞動法器,對著林中喝道:“妖孽,青竹六俠在此,還不快快出來受死?”
此時,林中四周傳來一陣哈哈大笑之聲,笑聲從各個方位傳來,蒼勁雄渾,震得眾人耳朵嗡嗡直響……
羊恭笑道:“子寧不來!子寧不來!難道是這女子思念的那個‘子來了?”
眾將士只覺那蒼老聲音從山岡下而來,舉頭張望,尚未看清,突覺鯤鵬振翅飛九天,莫知其蹤。
劉曜當(dāng)即下令四處尋敵蹤,羊恭說道:“義父不必多此一舉,這是江湖中人故弄玄虛的慣用手段?!毕蛩闹艽蛄恳环?,見絕壁上懸著一枝枯松,說道,“只須派人圍住這枯松即可,那人必定會落在此處?!?/p>
劉曜一看,那枯松經(jīng)年累月,風(fēng)侵雨蝕,一觸即倒,問道:“這枯松如何能站人?”
羊恭胸有成竹地說道:“無妨!”
劉雄呵斥道:“來人不知是敵是友,小子閉嘴!”
羊恭充耳不聞,說道:“按照江湖慣例……”忽覺頭頂掠過一陣白影,向那枯松之上飛去,大有“其翼若垂天之云”之勢,一句話竟是說不出來。
那蒼老聲音道:“素聞劉元海常鄙隨陸無武,絳灌無文。孰知司馬小子略使詭計,竟成甕中之鱉!”聲音蒼老卻雄渾至極,震得各人耳內(nèi)嗡嗡作響,從崗頂而發(fā)。
眾將士轉(zhuǎn)過頭來,只覺臉面一涼,一白袍道人獨足而支,大袖飄飄,顫巍巍地站定在絕壁之上,落腳處,正是羊恭所指的那枝枯松。他背對眾人,山風(fēng)吹過,松枝嗚嗚作響,似斷未斷?!敖^云氣,負(fù)青天”,姿勢逍遙,飄然若仙,令人頓生遠(yuǎn)遁凡塵俗世之感。
眾將士見此情景,無一不腳心著涼,骨架發(fā)軟,但見道人出言辱罵,慌忙利箭扣弦,擋在劉淵身前,絲毫不敢松懈。
一切正如羊恭所料,劉曜心道:“恭子小小年紀(jì),神機妙算如斯,甚是難得!”
此時,崗下兵馬喊殺之聲更響,一直是空有雷聲大而無絲毫雨點。
羊恭笑道:“神仙老頭兒,你白袍飄逸,飛來飛去的,裝神仙的模樣當(dāng)真帥得很,這是哪門子功夫?”那白袍道人不答,取下酒葫蘆,對天長飲。
羊恭略覺不快,說道:“你們這些所謂的高人,都喜歡裝神弄鬼,整天將自己弄得莫名其妙、神神叨叨的。其實你有話就說,有屁就放,豈不是好?”如此言無禮至極。其實,他心中害怕得很,但見此時情景與胡一刀所講的江湖往事差不多,忍不住多說幾句。
劉雄突然喝罵道:“不得無禮!”聲色俱厲。
羊恭道:“沒事的,這是大有修為的前輩高人,就算對他無禮,他還會哈哈大笑呢!”
果然聽得白袍道人哈哈大笑道:“這小哥真有趣。”
劉淵一時未知此人來歷,只盼從言談之中得悉一些端倪,并未出言阻止羊恭。
羊恭道:“你這身打扮是江湖中人,咱們這里也有幾位江湖中的朋友,正好來個正宗對正宗?!毕蛑嘀窳鶄b一指,言下之意,是讓六俠去斗白袍道人。
此時,六人正欲暗中溜走,被羊恭如此一說,所有的目光盡數(shù)落在他們身上,甚覺尷尬。他們六人在江湖闖蕩多年,見那白袍道人倏忽間流星追月般到來,身法逍遙,不由得暗暗稱羨,一時想不出此人來歷,均想:天下武學(xué)無奇不有,修真之道亦是千奇百怪,但似這老頭一般玩轉(zhuǎn)自如、隨行灑脫的,也只有那赤面青袍魔。他們吃了胡一刀的苦頭,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心中害怕,便暗中偷走。
羊恭見六人臨陣逃脫,與自己有幾分異曲同工之妙,忍不住一陣?yán)湫?,對著那白袍道人說道:“老頭,我家養(yǎng)了六頭豬,整天只吃東西不做事,你說這六頭豬該叫什么?”眾人見羊恭出言諷刺六俠,忍不住一陣好笑。羊恭也不等白袍道人回答,自言自語道,“它們好像叫什么‘醋門六豬還是‘糖罐六豬!”
六俠心怒羊恭,礙于劉曜情面,只得強行忍住。
羊恭見青竹六俠不愿出手,說道:“依照江湖慣例,如此情形,你們就算自知不敵,也應(yīng)當(dāng)裝模作樣地上前假意向人家討教,說‘晚輩不自量力,請前輩指點。然后裝模作樣地比畫幾招吧!正所謂,食君之祿,分君之憂。你們就是這樣竭股胘之力,報知遇之恩的嗎?”
六俠均被羊恭氣得七竅生煙,但見劉淵不出言阻止,無可推脫,只得硬著頭皮上前試探白袍道人的身份。
嵇冷鐵鐵板一橫,說道:“哪里鉆出來的老頭?你在此布下迷蹤陣法,與司馬家合謀,賺大伙來此?!?/p>
白袍道人說道:“青竹六俠,貧道久仰諸位大名。”于是將眾人的法器述說了一遍。
青竹六俠先是驚異無比,隨即明白。原來,他們?yōu)榱嗣獬~上被植棗子之苦,有求于墨門,曾暗中布局鏟除江湖中小門派,此事曾引起無數(shù)波瀾。因此,白袍道人認(rèn)得出他們,也不奇怪。
山無天又想了一番,仍是想不出當(dāng)今玄道這一號人物是誰,說道:“你這老頭倒有眼光,咱們青竹六俠在江湖倒是有點名頭的,不似一些無恥之徒籍籍無名,裝神弄鬼,障人耳目?!?/p>
白袍道人微微一笑,道:“俠者,分當(dāng)保境安民;青竹者,當(dāng)飲清風(fēng)、沐寒露,及凌云處尚有節(jié)空虛。何故六俠阿諛折腰,屈尊就勢,伺異族權(quán)貴?”
向三通道:“中原乃天下人的中原,德者居之。司馬家不爭氣,外族英明,入主有何不可?”
白袍道人笑道:“老道素以清靜無為、知足寡欲自居,沒想到是孤陋寡聞、見識淺薄了。待在桃源消磨虛耗了大半輩子,也參悟不破王夷之辯、胡漢之分,當(dāng)真是坐井觀天了。如今聽君一席言,天機盡破,妙悟無窮?!?/p>
劉曜心頭一震:桃源?聽說劍容妹子曾流落到傳說中的世外桃源。這白袍道人自稱桃源中來,難道他是劍容妹子在桃源所識,此時來搭救恭子來了?怪不得恭子對他的舉動如此熟絡(luò)。
六俠被白袍道人一贊,頓覺羞愧不已。他們投入劉淵麾下,為的是《犟山圖形》,全然沒想到自己是在輔助英主,內(nèi)心隱隱覺得,原來被江湖人詬病不講義氣的六俠,竟是我本善良,未必就是無恥之徒,但此念一閃即逝。
嵇冷鐵更覺驚奇:此人是不是青城真人范長生?他老人家素來不在江湖中行走,向來只聞其名,不見其人。若不是他,當(dāng)今玄道何來如此道行的道人?若當(dāng)真是他,又何出此言?當(dāng)即冷冷地道:“范長生,你亦是漢人,何不為漢人做事,反而去支助氏人建成漢。你老人家這一大把年紀(jì)了,不在蜀中享香火清福,跑來這里做什么?”言語無禮至極,顯然將眼前白袍道人當(dāng)作已死之人。
向三通附和道:“見你自知見識淺陋,莫非如今迷途知返,不再支助氏人,反而想支助司馬家?此刻做司馬老兒派來的奸細(xì),想拖延時候,等司馬老兒大軍來捉我們,我們可不是三歲小孩!”
范長生乃蜀中一帶天師道的首領(lǐng),鼎力支持氏人流民建立大成政權(quán),史稱“成漢”。
白袍道人道:“老道何德何能,焉能與世外高人長生比肩?”
六俠一番言語相激,志在試探白袍道人的身份,并非傳言中的范長生,心中一片坦然,以他們江湖歷練,實在想不出此人來歷,只道此人乃無名之輩,事先安排妥當(dāng),此刻故弄玄虛。
山無天得知眼前之人不是范長生,當(dāng)即肆無忌憚地道:“你這老道無門無派,不知玄道中事,卻愛胡言亂語,大吹牛皮,故布疑陣,虛張聲勢……”話未落音,突然橫刀飛劈。
白袍道人也不起怒,舉手輕輕一格,隔空以靈力拿住山無天手腕,說道:“當(dāng)今玄道,老道一無所知,正好向六俠討教?!?/p>
余人一擁而上。
六俠被劉淵收錄麾下已久,從未能擔(dān)任要職,自以為是寸功未建之故,又見那白袍道人故意挑釁,均有不忿,心中暗想:這老頭江湖中無名,自然毫無來頭。恰逢大軍包圍之際而來,必定是渾水摸魚。見白袍道人出言獻(xiàn)計,頓時厭煩,正欲借此機建功,不約而同上前,揚言要教訓(xùn)一番這白袍道人。
向三通道:“向三通向來只有三件事是通的,玩女人、賭錢,還有幾招裝模作樣、嚇嚇小孩子的功夫,其余之事一竅不通。既然前輩問到,那也得按規(guī)矩,先和老鬼賭上一把。倘若是你老道贏了,老鬼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羊恭笑道:“嘿嘿,你這老鬼倒有點意思,硬骨頭不怕死?!?/p>
向三通又道:“沒得賭,沒女人,老鬼便會死,至于其余之事,力所能及,無有不遵!”
話未落音,六俠突覺一股奇大無比的力道翻江倒海般襲來,掌風(fēng)起處,大袖飄鼓,風(fēng)動雷震,竟將千軍萬馬的來勢掩蓋下去,正是那白袍道人出掌。六俠忙亂中仍是祭出法器,心叫僥幸,但靈力一催,頓覺全身上下苦悶難當(dāng),才知是那白袍道人有意考究六人修為,故意讓其祭出法器。
六俠越是急催靈力,越覺體內(nèi)翻江倒海,半天不敢說出半句話來。正欲出言求饒,身上靈力驟然撤去,白袍大袖出其不意地往劉淵身上輕輕劈去。眾將士見白袍道人如此兇猛,劉元帥有難,全是奮不顧身,矛頭外指,將劉淵圍在當(dāng)中。
羊恭猜中白袍道人的心意,說道:“放心好啦!老頭這一掌必定是拍向大樹的。按照江湖慣例,玄道高手欲炫技楊威,通常都是拿大樹、梨花桌之類的硬物來出氣的。”
果然不出羊恭所料,白袍道人只是虛拍一掌,倏然一聲轉(zhuǎn)向眾軍身后的一棵參天大樹。那大樹少說也要三人牽手方能合圍,白袍道人只是輕輕一掌,便將大樹從根部折斷;更不可思議的是,斷口處竟如刀削一般平整。與此同時,青竹六俠六道青影向外飛出。
眾軍均想:倘若這一掌打在人群當(dāng)中,只恐怕十個劉元帥也是保不住了。
白袍道人連連劈掌,掌風(fēng)所至,便有一棵大樹應(yīng)聲而倒。這些大樹如擎天參立,亭亭如蓋,即便匈奴兵十人隊趕馬也無法將其拉動,但在白袍道人手底下,如掃帚一般。大樹隨風(fēng)而動,向四周飛散的青竹六俠身上追去,后發(fā)而先至,將六人盡數(shù)彈回原地。
眾將士看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緊張之余,又心馳神往。
劉曜見六俠不濟,不信江湖中的那一套,輕蔑六俠的無能,唯恐白袍道人又突然發(fā)難傷了劉淵,自恃天生神武,臂力過人,張弓搭箭,瞄準(zhǔn)樹上那白袍道人。他視天下有如無物,也不等劉淵發(fā)話,竟然一箭射出。眾將士見劉曜放箭,唯恐落后,頓時千箭齊發(fā),雨點般飛向崖邊。眼見那白袍道人非被射成刺猬不可,孰料千余羽箭只飛到白袍道人跟前,便如遇泥墻般凝住不動。
眾人一陣驚呆,突見那白袍道人轉(zhuǎn)過身來,大袖飄飄,當(dāng)空一揮,箭墻當(dāng)空游走,“呼”的一聲盡數(shù)落下懸崖。
劉曜驚得如在夢中,心道:即令神箭隊全部在此,亦未必能傷得了這老頭。他素來自負(fù)神技過人,心有不甘,又扣上三箭。
劉淵見白袍道人非尋常人,如此身手,早有結(jié)納之意,急阻道:“曜兒,不可無禮!”上前拱手道,“前輩高人,不才元海約束不力,多有冒犯,恭請見諒?!鞭D(zhuǎn)而對劉曜道,“曜兒,快向前輩高人賠罪?!?/p>
劉曜白眉一橫,怒他是桃源中人,說道:“千軍萬馬如泰山壓頂,曜兒尚且不懼。一山野匹夫,何足道哉!”心中傲氣一盛,渾不將天地放在眼內(nèi)。
那白袍道人聞言,轉(zhuǎn)過身來,見劉曜相貌堂堂,白眉英風(fēng),不怒反喜,哈哈大笑道:“老道大半生隱居桃源,未曾涉足江湖,不知世外有兩漢三國。時人曰:生子當(dāng)如孫仲謀。那孫仲謀未知何等人物,依我看未必及得上這白眉將軍?!?/p>
劉曜見白袍道人故弄玄虛,怒道:“你有什么陰謀詭計,盡管使出來。劉曜不吃你這一套?!?/p>
劉淵搶在劉曜身前,說道:“元海教導(dǎo)無方,多有得罪,還請海涵!”
那白袍道人說道:“好說!好說!鴻雁、天鵝居于河海之濱,偶爾厭倦,遷移小沼澤之地,難免遭燕雀戲。元帥英雄本色,享譽四海,令人佩服,然美玉焉能與石俱焚?”劉淵一聽,知那白袍道人將自己比作美玉,顯然是有相助之意。
果然聽得白袍道人道:“故夫知效一官,行比一鄉(xiāng),德合一君,而征一國……”
羊恭聽得又是酸溜溜的那一套,倍覺煩惱,連忙打斷道:“你這老頭老愛掉書袋,有什么直截了當(dāng)?shù)卣f出來,豈不是好?”
正如羊恭所言,那白袍道人真是個有道高人,聽得羊恭數(shù)度無禮,亦不著惱。他緩步而下,面露笑意,無意間瞥見羊恭腰間的殺豬刀,心中一沉:難道世間竟有如此巧合之事?就算這少年貪玩,這“恭子”二字也不是隨意能捏造出來的。
正欲出言相詢,林中又飄出一陣歌聲,正是先前那女子。歌聲一起,寒水月色緊隨而來,唬得眾將士四下逃散。他們曾被這莫名其妙的妖力凍得無法動彈,此時見之,仍是心有余悸。
羊恭心道:這一下可有熱鬧啦!昔日老是聽老胡胡扯,也不知是真是假,如今來個現(xiàn)炒現(xiàn)賣的,新鮮滾熱辣,我找個隱秘所在,以免被誤傷。四下觀望,一時不得其所,突覺后領(lǐng)一緊,整個人被提了起來,欲張聲高呼,卻始終喊不出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羊恭才恢復(fù)知覺,眼見身子是被夾在一人脅下,心中不快,張嘴便咬。那人突然吃痛,尖聲尖氣地喝道:“放老實點!”正是嵇冷鐵。
羊恭罵道:“你爺爺?shù)模銈冞@般欺負(fù)小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漢?有種的便放我小羊兒下來,我要和你們青竹六豬大打一場?!?/p>
六俠一愣,如此說話,竟出一個稚氣未脫的少年之口,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嵇冷鐵說道:“這小子好大的口氣。你爺爺?shù)模y道你想冒充英雄好漢么?有種的便自己下來?!闭f完用力一夾,要逼得羊恭出聲求饒。
羊恭全身骨骼奇痛無比,牙齒咯咯作響,“哇”地一聲大叫,險些哭了出來,但想起即便出言求饒,亦是枉然,激發(fā)出骨子里的那份犟勁,當(dāng)下毫不示弱,強忍劇痛。
嵇冷鐵見羊恭年紀(jì)尚小,雖深受劇痛,仍是硬朗,心底里倒是頗為驚異,說道:“小子,你想硬充英雄好漢,老嵇就不吝成全你?!睗撨\內(nèi)力,非要逼得羊恭出口求饒不可。
羊恭臉色發(fā)紫,又咯了幾下,仍是不肯求饒,反唇相譏道:“你們自稱六俠,也只會欺負(fù)弱小?!?/p>
嵇冷鐵道:“你不也是自稱英雄好漢嗎?有本事就弄出點英雄好漢的行徑來?。 毖蚬o奈,忽地靈機一動,說道:“我若能自行下來,你們是不是就不再與我為難?”
嵇冷鐵道:“等你這小子有本事下來再說不遲?!笔种械膬?nèi)力仍是源源不絕地送出。
山無天大罵一聲:“胡鬧!小子為何處處出言辱我青竹六俠?”手起一掌,“啪”的一聲,重重地一巴掌打出,羊恭登覺眼冒金星,險些暈去。
山無天說道:“咱們之所以處處受辱,只因本事不濟。今日拿住你這小雜種,必定能逼你老娘交出《犟山圖形》,到時別說什么來歷不明的白袍道人,瘋老頭胡一刀,就算是當(dāng)今修真天下第一的黑……”忽地嘴巴被長鐵一扇,正是嵇冷鐵。
其余五俠齊聲喝罵道:“老山閉嘴!”
山無天卻道:“這又何妨?《犟山圖形》只要到手,決不將黑白陰陽王和慕容家族放在眼內(nèi)!”余下五俠立馬神色緊張,四下張望,察看四周是否有可疑之處。因為,如今天下修真道上夠得上第一的,自然是陰陽門和慕容家族,眼見涉及到這兩大派系,五人自是大驚失色。
良久,確認(rèn)四周確無可疑之處后,嵇冷鐵才說道:“老和尚,陰陽王兩位老人家和日月慕容都是神通廣大之輩,切不可胡言亂語!”
山無天只圖一時口快,暗自擔(dān)心:中原各派有相里盟主庇護,尚且懼他們?nèi)?。咱們這些游魂野鬼,豈敢多嘴?
羊恭聽得山無天口出狂言,說道:“未必!未必!”
山無天怒道:“什么未必?你這小子懂什么?到時咱們六俠的本事必是天下第……這個天下第二?!?/p>
羊恭道:“那天下第一是誰?”
山無天道:“自然是黑白陰陽王兩位老人家和慕容家族,并稱當(dāng)世第一。”
羊恭又笑道:“未必!未必!”
山無天怒道:“什么未必?”
羊恭道:“六位一番心機,無非是想捉住我來威脅我娘,可我娘未必受你們的威脅。這圖形是真是假,亦未得可知,就算是真,你們得到那什么圖形,也未必夠得上天下第二,充其量也只能天下第三?!?/p>
嵇冷鐵忍不住問道:“那天下第二是何人?”
羊恭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自然是我小羊兒。”
六人哈哈大笑,羊恭亦是哈哈大笑,說道:“不瞞你們說,我娘早已將那什么圖形的秘密全部傳授給我,我先得圖形,而你們至今尚未得到,這本事自然是我小羊兒排在你們之前?!?/p>
六俠聽得將信將疑,心有所動。
其實,羊恭如此胡扯,只為轉(zhuǎn)移嵇冷鐵的注意力,減少身上所受的苦楚,又道:“六位不信?有本事放我下來,我定能將你們打得落花流水?!绷鶄b聞言,無一不捧腹大笑。羊恭道,“好笑嗎?放我下來便知。”
嵇冷鐵道:“好!我倒要看看你這小兔崽到底有何本事?!睂⒀蚬Х畔碌?。
羊恭笑道:“六俠,咱們就此別過,后會無期。”立刻撒腿往山上跑去。六俠欺身而上,各出一指,點住羊恭大小腿上穴道,讓其動彈不得。羊恭大聲說道,“青竹六俠說話如同放屁。明明說好,我能下來,你們便不跟我為難,你們出爾反爾,想要殺我滅口嗎?”
嵇冷鐵陰惻惻地笑道:“你不是說,你娘早已將那什么圖形的秘密全部傳授給你了嗎?你倒露兩手出來讓大伙見識見識?!痹瓉硭麄兞艘煌鍪?,是為了讓羊恭顯示功夫。
羊恭雙腿穴道未解,甫一著地,站立不穩(wěn),六俠又是狂笑。羊恭道:“笑什么?呆會有你好看!”伸手去解穴道,戳了半天,絲毫不見松解跡象,心中急得痛罵道:老胡傳的是什么東西?一點也不管用。他向胡一刀學(xué)點穴功夫兩年有余,胡亂導(dǎo)氣,以致功力大增也不知,此時以內(nèi)力點不開穴道,只道胡一刀所授無用,卻不知全是自己心不在焉,又擅自篡改之故。
向三通見羊恭胡吹大氣,笑道:“小子,快將你的本事使出來看看。”
羊恭道:“幫我把穴道解開!”
向三通又是一陣狂笑,說道:“連個穴道都解不開,還敢胡吹大氣,真是笑掉大牙!下去吧!”伸手去抓羊恭衣領(lǐng)。
羊恭叫道:“且慢,自從我學(xué)會了圖形上的修真之法,功力非比尋常,對這些解穴的粗淺功夫一竅不通。你們?nèi)羰遣恍?,不妨一起施展各自法器,向我身上招呼試試??/p>
嵇冷鐵道:“如你所愿?!绷鶄b當(dāng)即法器齊起,驟然間漫天的豪光從四面八方向羊恭夾擊。
羊恭暗叫道:我這小小年紀(jì),能得當(dāng)世六大高手一同合力進(jìn)擊,面子當(dāng)真不小。話雖如此,早已慌得手忙腳亂,眼見六道法器齊出,急喊道:“且慢,等我想一想?!?/p>
六俠聞言,頓覺滑稽好笑,他們并非真實有意傷羊恭,只是想試探他一番,一時間半空中的法器竟是不約而同地凝住不發(fā)。
羊恭眼珠一轉(zhuǎn),早已心中算定,突然殺豬刀一攪,滾身開去。六俠明明是點了羊恭的穴道,完全沒料到他竟能動身,是以無一例外地均覺腿上一痛,穴道被羊恭橫刀割中,立時站立不定,跪成一圈。殺豬刀帶過,劃過六俠腿上的穴道,或中梁丘、或中中都、或中陽輔、或中膝關(guān)、或中下巨、或中涌泉。出刀狠辣,認(rèn)穴位之準(zhǔn),倒是出乎意料的神奇。六俠腿上穴被制,又如何站立得???
羊恭笑道:“青竹六豬,你們以為我刺蒼蠅的功夫是白學(xué)的嗎?”
王不留行只是被割中涌泉穴,仍可行動自如,彈動赤火算盤上的算珠,一道道赤火打向羊恭。赤火一起,立馬將羊恭燙得全身上下奇痛無比,忙亂中只得揮起殺豬刀,只聽得“唰”的一聲響,殺豬刀狂起處,已將王不留行的右掌割了下來。待王不留行知覺,急猛松手,已遲了一步。
六俠一下子看傻了眼,大小腿上的穴道被封,仍能催動法器。王不留行心中更怒,說道:“小鬼!找死嗎?”不顧鮮血淋漓,攻勢最為凌厲。
羊恭喝道:“站住!六俠素來俠骨義膽,一諾千金,怎么說話不算數(shù)?”
王不留行道:“先斷了你這小子的雙腿,再來與你論俠骨義膽?!?/p>
羊恭笑道:“按照江湖慣例,你們是殺不死我的,我為何要怕你們?”
嵇冷鐵道:“這小子膿皰至極,眼見就要到鬼門關(guān),還在說這些不知所云的話。”
此時,六般法器齊向羊恭打去,自是用盡全力。羊恭自恃有江湖慣例,只是六般法器來勢兇猛,哪里還敢逗留?只得三十六計,走為上計,但無論他如何逃竄,始終逃不過六俠的毒手,眼見六道豪光打來,只得隨手一劈,青竹六俠大叫一聲,身子竟向后飛出,法器亦是被打落在地,驚得面面相覷,羊恭腿上被制的穴道也因此得解。
山無天道:“這小子當(dāng)真是學(xué)了圖形上的功夫?!?/p>
向三通道:“老山,你不要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fēng)。眼前之人只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哪里有這般能耐?”
嵇冷鐵忽然叫道:“月妖,你這是要過河拆橋,御磨殺驢嗎?”
其實這一切全是羊恭體內(nèi)那股力道作怪之故,先前只因被嵇冷鐵按住心脈,這股力道無法發(fā)出而已。先前六俠點了他的穴道,亦是因為他身上有這一股力道,并未被制住。羊恭不知其解,索性假裝被制,尋機以殺豬刀劈殺六俠。他只是學(xué)了殺豬刀法,認(rèn)穴的本事也有幾分火候,但說到要制住六人,卻是萬萬不能。六俠偏偏被制得無法行動,全因羊恭體內(nèi)那股莫名其妙的力道。
王不留行心有不甘,攝起赤火算盤,催動算珠,仍是要往羊恭身上打落。羊恭渾然不知自己體內(nèi)有一股力道護衛(wèi),心想:果不其然,江湖慣例不錯,背后必有高人相助。如此生死關(guān)頭,只得狂揮殺豬刀。
但這一次,無論羊恭如何使勁揮刀,殺豬刀上不見有絲毫動靜,可是青竹六俠如全身遭電擊一般,似乎無法抵受。
羊恭暗自奇怪,隨即得意洋洋,笑道:“原來我小羊兒的道行又高了一大截,此時居然能殺人于無形了,你們六鼠佩服吧?”一陣得意,又是狂劈亂砍。
可是,青竹六俠雖然害怕,仍是紋絲不動。
羊恭大惑不解,喝問道:“你們六鼠被嚇傻了嗎?”殺豬刀指著山無天,叫道,“你這個無法無天的家伙,難道不怕?”
山無天指著羊恭身后,羊恭回過頭來,只見身后站著一條人影,心中一驚,手起刀落向那人劈去。那人伸出手指一夾,夾住了殺豬刀,赤面青袍,正是胡一刀。
羊恭大為苦惱,心想:原來是老胡暗中相助。
胡一刀喝道:“青竹六鼠,你們還不快滾?”
嵇冷鐵道:“沒有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八方、護國保民、三界伏魔、忠義無雙、精誠綏靖、人德佑君的命令,咱們不敢稍動。此時你讓咱們滾,咱們遵命行事?!绷嗣髦坏兜那帻堎仍碌秱涣俗约?,但懼于胡一刀的威勢,哪里還敢逗留?當(dāng)即又滾了開去。
羊恭想到自己的本事不濟,問道:“老胡,你費盡心要我投入你這狗屁不通的忠義門……”
胡一刀喝道:“臭小子,你膽敢辱罵忠義門?”提起青龍偃月刀便欲砍下。
羊恭視而不見,理直氣壯地說道:“你教的刀法亂七八糟,我見了妖邪唯恐逃之不及。我儒門大名鼎鼎的‘恭子的響亮名頭可要毀在你胡一刀手中?!?/p>
胡一刀傳授修真法門時,各種導(dǎo)氣練功的訣竅,確實是記得不太清楚,顛三倒四、夾七纏八、莫知所指的地方多有所在。幸得羊恭素來對修真之道不上心,數(shù)年下來,一套入門的殺豬刀法仍是尚未學(xué)全,才免去走火入魔的厄難。若非如此,羊恭恐怕早與胡一刀一樣瘋瘋癲癲了。
他懷疑胡一刀所授的招式?jīng)]用,此時一見到胡一刀,便與他鬧翻。
胡一刀道:“天下間哪有不勞而獲之理?”
羊恭道:“倘若要這么麻煩才能學(xué)會,誰想學(xué)?”
胡一刀道:“你這小子不爭氣,便賴我的功夫不行,我這身修為可是……”一面說,一面比畫,左拳當(dāng)空一揮,說道,“拳打南山猛虎!”右腿一踢,又道,“腳踢北海蛟龍!”
羊恭忍不住捧腹大笑,說道:“你就會欺負(fù)這些無辜的野獸?若是你老胡真有本事,為何不拳打黑白陰陽王,腳踢日月慕容?”其實,他只是信口胡扯,根本不知黑白陰陽王和日月慕容到底是何等人物,只是見青竹六俠對他們十分畏忌,就連名頭也不敢在背后提起,想當(dāng)然地認(rèn)為他們是些十分厲害了得的人物,信口開河地說了出來。
孰料,羊恭如此一說,正好觸動了胡一刀的心病。他一下子抓頭撓耳,神情悲苦,茫然若失,然后一溜風(fēng)遠(yuǎn)去。
羊恭不解胡一刀此舉,心道:難道這黑白陰陽王和慕容家族當(dāng)真如此了得?就連胡一刀這等牛人也聞風(fēng)喪膽?
正自不解,忽見門面一涼,失聲喊道:“妖!”一青影直閃而來,正是去而復(fù)返的胡一刀。
胡一刀說道:“這里有點古怪,似乎是個牢籠?!?/p>
羊恭說道:“牢籠?難道咱們身在牢籠之中?”
胡一刀道:“這似乎是黑白陰陽王布下的鏡花水月陣?!?/p>
羊恭見他突然折返,嚇了一大跳,見他抬出黑白陰陽王的名頭來,忍不住笑道:“你打不過黑白陰陽王,就胡吹他們布下什么鏡花水月陣!”
胡一刀一本正經(jīng)地說道:“小羊兒,我必須和你講清楚,不是我的刀法對付不了黑白陰陽王,而是我對付不了黑白陰陽王?!?/p>
羊恭聽得他這些沒頭沒腦的話,忍不住笑問道:“這有區(qū)別嗎?”
胡一刀說道:“當(dāng)然有區(qū)別。我對付不了,不是因為我的刀法不行,而是因為我這腦子不好使。我見你是儒門諸子中人,想必資質(zhì)不凡,倘若你能跟我認(rèn)真學(xué)好這套青龍偃月刀刀法,將來必定能收拾黑白陰陽王?!?/p>
羊恭連忙搖手,說道:“打??!打住!你這些亂七八糟的刀法,中看不中用,學(xué)了也是白學(xué)。你少在這里唬我?!?/p>
胡一刀見羊恭不愿跟自己學(xué),又故伎重施,繼續(xù)給他講一些驚心動魄的江湖往事??墒茄蚬г缫崖牭脜挓诮f事無一不爛熟于心,說道:“老胡,你所講的那些都是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濫調(diào),毫無新意?!?/p>
他聽胡一刀講述江湖往事多了,逐漸覺得這些所謂的江湖事,縱然千變?nèi)f化,卻無一例外,都是千篇一律的滅門、復(fù)仇、爭霸、尋寶等陳芝麻、爛谷子的故事。長此以往,難免厭煩,甚至倍覺倒胃口。
胡一刀道:“江湖風(fēng)云變幻,萬變不離其宗,皆因人之常情本就如此。哪里能處處出人意表?倘若人人欲與眾不同,標(biāo)新立異,那天下豈不是六國封相?”
羊恭接口道:“老胡,六國封相這么亂的故事我都知道了,你還能講出別的玩意兒么?”
胡一刀見羊恭不愛聽,愣了半晌又道:“那我就給你講一個新的,保管新鮮出爐,熱辣燙手,如何?你在此靜候,我去去就回?!鄙颀埲朐疲y覓其蹤。
羊恭見胡一刀來去如電,說道:“老胡的修為未必就在那白袍道人之下,以關(guān)武圣為榜,素懷忠義,只可惜終日瘋瘋癲癲,不知所謂。這關(guān)武圣難道真的這么神么?或許這也只是傳說罷了,后世人都寧愿相信這些杜撰是真有其事,只要精彩傳神,能做茶余飯后的談資,哪管史上是否有這么一回事?”
便在此時,羊恭突覺全身打了一個冷戰(zhàn),寒氣逼人,舉目四望,不見有何異樣,忍不住說道:“難道真的有妖?老胡不知所終,若是真的有妖……”想到這里,心里不禁害怕起來。
羊恭見胡一刀風(fēng)一般消失,忍不住失聲痛罵:“你自稱忠義門,丟下我在此。我小羊兒跟你沒完!”發(fā)足追趕。
然而,胡一刀早已不知去向。
羊恭破口大罵,忽聽得一陣淙淙的流水之聲,四下張望,只見不遠(yuǎn)處有一處小橋流水,極是雅致。
羊恭心中嘀咕:按照江湖慣例,茫然無緒之際來個流水聲什么的,必定是為水怪出場做鋪墊。雖心中害怕,但好奇心大起,忍不住要上前一探究竟。
月色如水,橋上果然站了一人,只因橋上的樹影遮住月色,那人影顯得極其蒙眬。雖是似有似無,但依稀辨認(rèn)得出是個女子的身影。
羊恭暗想:“如此荒山野嶺突然有個女子,哪里會有什么好事?”但因見那身影體態(tài)豐雍、身材健碩,較之常見的婀娜多姿、輕盈柔美的女子身影,另有一股英姿颯爽的風(fēng)味。如此奇女子當(dāng)前,自是忍不住上前一看。可一看之下,不由得渾身打冷戰(zhàn),兩腿不住地抖動,心中暗道:出門不利,又撞上鬼啦!??!不對,世上無鬼,只能是妖。這月影應(yīng)該是妖。因為那月影也僅是月影,四周并無人在,無人而月影自成,那自然是妖了。
羊恭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透一口,生怕驚動那月影。
佇立良久,見那月影一動不動,羊恭心中又起了僥幸之念:飽暖思淫欲,這妖定是吃飽喝足了,才有閑情逸致在此賞美景,曬月光,未必發(fā)現(xiàn)我。若非如此,為何不見動靜?呵呵呵!我小羊兒真是天才,這也能想到。心覺有理,轉(zhuǎn)身便走。
此時,那月影一聲嘆息,靜夜中聽來,格外刺耳。
羊恭心虛,自作多情地以為那月影察覺到自己的行蹤,雙手舉了起來,半哭半笑地說道:“妖神姐姐饒命!妖神姐姐饒命!”回過身來,見那月影顧盼之際,鳳翥龍翔、儀態(tài)高雅,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雍容華貴。
羊恭心中暗自慶幸,心道:如此雍容爾雅、清高非凡之妖,必定不會以邋遢之物為食的,說不定還有潔癖呢!想到這里,索性硬氣地賭一把,說道:“妖神姐姐,在下三個月沒洗澡,全身上下臭得很,吃下去會壞肚子的。小羊兒不知天高地厚,誤闖貴地,還請多多見諒!咱們就此別過?!?/p>
他心中惴惴,見那月影仍是絲毫不見動靜,又一廂情愿地自認(rèn)為自己說得一針見血、鞭辟入里,膽子一下子大了不少,補充道:“更何況,就在下這個體量,骨瘦如柴,身無三兩肉,也不夠妖神姐姐你塞牙縫。”
一面說,一面倒退,忽地兩腳一偏,喊道:“鬼拍肩頭啦!鬼拍肩頭啦!”慌得跌倒在地,摸出殺豬刀,見絆倒自己的是地上凸出的小石頭。如此狼狽,自覺面子上說不過去,當(dāng)即強充硬氣地說道:“好歹我也是個修仙求道之人,遇見妖魔就只顧一味逃跑,此事傳到同門的耳中,豈不是教他們笑掉大牙?”
月色下,那月影仍是無動于衷。
羊恭強撐到底,索性亮出胡一刀這塊大招牌,又說道:“更何況我的師父是拳打陰陽、腳踢慕容,江湖人稱忠義神武、靈佑仁勇……”一時間記不住胡一刀那個特別長的外號,只得臨場發(fā)揮,胡編亂造的接口道,“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上能到九天攬月,下能下五洋捉鱉,見神殺神,遇佛殺佛,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曾威震六界,殺得……殺得……這個一二三四五六七,七六五四三二一的人德佑君胡一刀,夠氣派吧?”
他聽胡一刀講故事聽得多了,對這些慣用的詞句,自然是滾瓜爛熟,只是說到后來,心中有些害怕,才隨便以數(shù)字來湊數(shù)。
果然,月影發(fā)出一陣聲音,說道:“我不想濫殺無辜,你無意誤闖此間,這就請去吧!”正是女子之聲。
羊恭心中大喜,暗自慶幸撞上了狗屎運:想不到胡一刀的名頭還是有點用處,所謂的“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八方、護國保民、三界伏魔、忠義無雙、精誠綏靖”也并非浪得虛名。早知如此順當(dāng),又何必費那么多的口舌?直接報“胡一刀”即可。
這時心中一高興,又記起了胡一刀外號的全稱,又神氣地說道:“無論是哪一方妖孽,只要見了大名鼎鼎的胡一刀,都得繞道走。正所謂名師出高徒,胡一刀如此了得,身為他老人家的嫡傳弟子,自然不會差到哪里去。不過,我見你無傷人的意思,暫且饒你一命?!闭f完,邁開大步而去,其實心底里仍是怕得要命。
羊恭三步并作兩步走,四下兜來兜去,轉(zhuǎn)得暈頭轉(zhuǎn)向,不知所終,又臭罵道:“死老胡!臭老胡!你教的是哪一門子的本事?就連找條路也找不到?!睙o意之中,又兜轉(zhuǎn)回到原地,只見那月影仍是停留在橋上,絲毫未動,對羊恭的回來仍是視而不見。
這當(dāng)口,羊恭不得不嘴軟,賠笑道:“老胡只教了我一身斬妖除魔的本領(lǐng),沒有教我如何認(rèn)路。妖神姐姐,這是什么地方?小羊兒初到貴地,人生路不熟,還望妖神姐姐指點一條明路?!?/p>
那月影輕微地“哼”了一聲,說道:“你本事低微闖不出去,就直接說了吧!這是幻陣,你一個黃毛孺子,如何出得去?”
羊恭心有不服,說道:“我出不去,難道妖神姐姐你出得去?”
那月影身影微微一震,似有所動。
羊恭看在眼里,暗笑道:原來你也是被困于此。又覺不對,心想:若是陣中之人出不去,為何她又能讓我出去?既然能讓我出去,她自己為何不出去?世上哪有這么奇怪的陣?別人能出去,而陣中的主人出不去?
此時,那月影轉(zhuǎn)過身來,雖是女子身影,卻不失英風(fēng)剽悍,渾身上下流露出一股王者的霸氣。
羊恭既已猜到她亦是被困于此,為了印證心中所想,進(jìn)一步試探,笑說道:“原來你我同是天涯淪落人,我是誤闖才被困于此,而姐姐被困于此,恐怕是另有原因的吧?按照江湖慣例,你一定是遭人陷害才被困于此的?!逼鋵嵥麑嵲诓虏怀鍪呛卧?,只得含糊其辭。
那月影說道:“哪里來的無聊小子,徒逞口舌之能。娘娘有心饒你不死,你卻不知好歹,那就留下性命吧!”月影游移,寒光如水,寒水中透著無數(shù)長劍的冷影,殺氣重重。
羊恭尚未看出其中暗藏的殺機,仍是笑道:“女人都喜歡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你卻這般兇巴巴的,又是舞刀弄槍,又是拳打腳踢,如此舉動,與你的氣質(zhì)不相符??!”
那月影突然愣住不動,似乎被羊恭這句話說中了心病,一時之間凝招不發(fā),一動不動。良久,那月影才說道:“你稱那人德君為老胡,你們交情不淺,看來也有幾分本事……”
羊恭心中一喜,連忙打斷說道:“你說的是老胡嗎?他確實是傳過在下一些皮毛。依照老胡的脾性,他決不容別人簡稱他為人德君,應(yīng)當(dāng)是忠義神武、靈佑仁勇、威顯八方、護國保民、三界伏魔、忠義無雙、精誠綏靖、人德佑君。”心中暗自慶幸,這次居然能如此順口地講出老胡的外號全稱。
那月影說道:“無聊!人德君乃慕容屠欲魂那廝的結(jié)義兄弟,我如今就領(lǐng)教他門下弟子的高招?!?/p>
羊恭暗叫道:這一下玩火玩過頭啦!穿幫啦!露底啦!乖乖不得了啦!卻不見那月影形在何處,心中不由得驚惶,也不顧得什么儒門恭子的身份,失聲喊道:“妖神姐姐饒命??!其實我不是什么斬妖除魔、修真求道的。這些玩意兒,我壓根兒就不喜歡。這都怪那老胡,他又是循循善誘,又是苦口婆心,更是陰謀詭計什么的,才將我騙入門下。我還從未殺過妖魔,與你們妖族算得是往日無仇、近日無冤。咱們就井水不犯河水,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好不好?”
走上橋去,四處張望,仍是不見那月色蹤影。突覺背后一陣冰涼,回過頭來,只覺眼前一片蒙眬,不知何時,那月影竟游到身后。如此神出鬼沒,讓羊恭不寒而栗,連退三步,失聲痛罵道:“裝神弄鬼,有真本事就亮出來?!?/p>
半空中一聲音說道:“小兄弟,接招!”月色下,只見一女半空中緩飛而出,人與月影合二為一,冰肌玉骨,恍若天仙。自她閃現(xiàn)在眼前,本就黑漆漆的四周仿佛一下子敞亮了不少,如此非塵世中之人,一時不知是真是幻,令人莫敢逼視。
羊恭偷看了一眼那月影美人,如此美人當(dāng)前,當(dāng)真是冰雕玉刻,冰魂雪魄,哪里還記得她是個妖?忍不住說道:“姐姐,你的皮膚好白啊!”此言本就就輕佻,但自那月影美人聽來,恍若不聞。
羊恭又笑道:“渾然天成的大美人,如今哪里還有?她們看上去光鮮亮麗,其實??!若不是涂脂抹粉,就是修煉了一個什么美容玄術(shù),將自己下巴弄得尖尖的。哪里似姐姐這等天生麗質(zhì)?如今得見姐姐這絕世容顏,當(dāng)真是不知幾世修來的福。”
那月影美人道:“小兄弟,我是來領(lǐng)教你斬妖除魔的功夫,不是你嘴皮上的功夫?!?/p>
羊恭心道:我抬出老胡的名頭來嚇唬人,說不定你也是裝神弄鬼。若你有真實本事,為何被困于此?更何況大美人當(dāng)前示弱,豈不丟臉?
當(dāng)即抽出腰間的殺豬刀,說道:“你不要欺負(fù)我識字不多,好歹我也是跟老胡混了幾年,我這殺豬刀也不是吃素的?!币娤惹膀?qū)得殺豬刀大敗青竹六俠,心中有了底氣。此時更欲在這美人面前抖顯威風(fēng),當(dāng)即將殺豬刀當(dāng)空一拋,凝神守一,欲以意念驅(qū)之。
孰料,殺豬刀非但不受控制,反而是長了眼睛一般,朝著羊恭直卷而來。羊恭大覺驚異,失聲喊道:“天哪!恭子慧劍又要劈殺恭子啦!天下奇聞!”
那月影美人聽得“恭子”二字,“咦”了一聲,立馬說道:“恭子?”猛然收住殺豬刀。
羊恭驚魂稍定,心道:僥幸!僥幸!看來真是“和順儒門添百福,恭子二字值千金”,但凡遇上兇險之事,只須報此二字,自會逢兇化吉、遇難呈祥。
那月影美人將殺豬刀收去,上下打量,果見殺豬刀有“恭子”二字,正欲開口,忽聽得“嗡”的一聲,對那月影美人大有敵意。如此舉動,正如當(dāng)年儒子的琢玉劍仇視慕容寒一般。
羊恭叫道:“有妖氣!”美人跟前,竟忘了她就是月影與人合一的妖。他四下張望,不見有異,回過頭來,見殺豬刀掙脫束縛,倏然而起,劈向那月影美人的門面。那月影美人不慌不忙,長袖輕出,徐緩飄攏,將殺豬刀引在一旁。一陣寒水月色四下飄蕩,眼前既是一片月籠輕紗、迷離婆娑,又是一陣冰清玉潤,寒澤透肌,將殺豬刀凝在半空。如此輕描淡寫,自有一股雍容嫻舒、端莊華貴的氣度,儼然一代帝王家的風(fēng)華。
殺豬刀上下抖動,似乎心有不甘,企圖再度掙脫束縛卻不可得。只聽得那月影美人道:“你是恭子?”收起輕紗般的長袖,繞著羊恭微微輕嗅。
羊恭見殺豬刀對此女大有敵意,又見她對著自己一番輕嗅,不敢稍動,心道:自古以來,妖要以人為食用。我如今送貨上門,人家自然是來者不拒。她這般上下嗅動,不會是想一口吃了我吧?一想到要成為她果腹之物,不禁毛骨悚然。
那月影美人說道:“你要披著人族這身皮囊,當(dāng)真是想永世為人?可人族之中,偽君子那么多,你又為何苦苦要做人?做妖的話,沒有那么多約束,豈不是逍遙自在,稱心快活?”
羊恭聽得此女斥自己為妖,不知從何生出一股勇氣,收回了殺豬刀,說道:“什么?你說我是妖?我是堂堂正正的儒門恭子,如假包換,換來換去,還是真家伙的正宗字號——恭子,原汁原味。不要以為你是個大美人,惡意誹謗,我就不敢拿你咋的。”
那月影美人失聲說道:“夫君!原來真的是你,我苦苦盼多年,終于……你……盼來啦!”神情激動,語無倫次,急撲上前。
羊恭聽得直起雞皮疙瘩,見那月影美人撲來,完全失態(tài),不由得心中害怕,閃避在旁。那月影美人一時激動,竟然跌倒在地,仍是回過頭來,顫聲道:“夫君,你是為救我而來的嗎?”
如此舉動,大出羊恭意料之外,見其神情不似作偽,懼意稍消,說道:“按照江湖慣例,但凡年輕少俠行走江湖,都會遇到不少心儀自己的女子。你這女俠……這妖神姐姐想必亦是對我芳心暗許,但也犯不著出這樣的餿主意,直接將我當(dāng)作你的夫君吧?一點也不含蓄,不好玩?!?/p>
那月影美人一愣,倏然站了起來,立馬回復(fù)原先那份英風(fēng)颯然的模樣,說道:“夫君,難道它們說的都是真的?”
羊恭茫然不解。
那月影美人道:“別以為你換了這一身皮囊,我就認(rèn)你不出,妖王的氣息是你身上獨有的。你身為影州妖王,卻罔殺同族?!北揪腿绾癜愕哪槾藭r籠著一層寒霜,冷意直逼人心底。
羊恭覺得心頭一寒,問道:“此話何解?”
那月影美人回過頭來,說道:“你不是殺死了一頭黑熊嗎?本族中人都一致稱你為了保住你的人形,而不惜背叛本族?!币娧蚬M臉茫然,當(dāng)即伸手當(dāng)空一抹,只見半空中幻化出一面水靈鏡子,鏡中流過的一幕幕,正是羊恭與劉曜合力撲殺黑熊的情景。
羊恭又是驚異無比,越來越覺糊涂,只聽得那月影美人說道:“這里方圓兩百里,都有我布下的觀天水鏡,周圍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我的雙眼。那黑熊亦是本族一員,她披著那熊皮,只是想試探你。想不到你竟是毫不留情?!?/p>
羊恭驚問道:“本族?姐姐你說的本族是指……”在他心中,始終無法相信如此冰肌玉骨的美人兒是妖,心中叫道:如此美若天仙的人物,如何會是妖?最多也只不過是會玄術(shù)的修真女子罷了。
那月影美人聽而不見,仍是說道:“人自命萬物之靈,靈魂深處卻是骯臟不堪。天下人無不自私貪婪、貪生怕死、追名逐利?!?/p>
羊恭道:“你說得沒錯,人族也只不過是塵世中惡俗之徒,都離不開吃喝拉撒,吃飽了一樣會打嗝,吃多了一樣會放響屁。有吃喝,就有拉撒,而這拉撒確也是毫無高貴和美感可言。”
那月影美人說道:“既然如此,你為何還是執(zhí)著地要做人?在萬千妖邪的眼里,你是至高無上的影州玄武帝尊,但在我的眼里,你只不過是一個不負(fù)責(zé)任的莽夫。黑熊精是妖族得力干將,你竟然狠心下手。”
羊恭回想黑熊臨死前那復(fù)雜的眼神,盡是懷疑、驚異、憤怒、鄙視,忽有所悟,叫道:“原來那頭黑熊是你幻變的。你……”突然哈哈大笑,說道,“焚姑,原來又是你!你先是幻化成儒門的禮子,后又變個黑熊,如今又變成這皇后一般的模樣……”
那月影美人突然臉色慘變,原本冰玉一般的面容忽地漲紅,顫聲說道:“還不承認(rèn)你就是帝尊……你心里……你心里裝的全是她?!闭Z音哽咽,凄然欲淚,又強行忍住。
羊恭道:“你不是焚姑?”
那月影美人說道:“你被仇池山那幫混蛋困得久了,不但法力和心智失常,就連本性也變了。昔日氣吞八方、雄視天下的焚空帝尊到底哪里去了?”
羊恭說道:“原來那帝尊叫焚空。”
那月影美人道:“還在這里裝瘋賣傻。你叫焚空,她叫焚姑……”
羊恭連忙打斷道:“你說的焚姑到底是何人?”心想:世間同名之人多有所在,說不定此焚姑非彼焚姑。
那月影美人冷冷地說道:“當(dāng)初是你將她從墳中挖出,又經(jīng)過你們火族火靈的焚煉才得以成形,與你焚空結(jié)拜為兄妹,取名‘焚姑最是適合不過。你原來是將她當(dāng)作你妹子的,但卻與她相好。人有人倫,妖也有妖道,你此舉就是不倫不類,大逆不道。”
羊恭曾聽焚姑說過,她是采天地靈氣,受日月精華,又得帝尊的相助才能幻變?nèi)诵?,素來為妖后所忌,沒想到焚姑竟是帝尊焚空從墳中挖出來的骨頭,心道:看來那個名叫焚空帝尊的人……的妖是個英雄人物,那個自稱焚姑的是他相認(rèn)的妹妹。自古以來,每個英雄俠士背后都有一個義妹之類的,真是俗不可耐,惡不堪聞。
那月影美人道:“有時候,我當(dāng)真羨慕那妲己白骨,我雖然貴為帝后之尊,在你帝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尊貴榮華,但我寧愿做你的情人,也不愿做這帝后?!?/p>
羊恭見她說得極為動情,知道她確是妖孽無異,心想:什么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你們是妖就不要自稱人,最多也只能是一妖之下,萬妖之上。
那月影美人道:“其實,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大英雄,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帝尊,只要咱們在一起平平凡凡地過日子,遠(yuǎn)比腥風(fēng)血雨,刀光劍影要強。人言中有一句話,叫做‘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嫁了猴子滿山跑。當(dāng)年我背叛冰玉花妖族,就是為了要和你在一起,助你征戰(zhàn)四方。我既然選擇嫁了你,也就無怨無悔。天地不仁,大道無情,滄海桑田,但無論你是人是妖,你始終是我的夫君。如今,你法力所剩無幾,這何嘗不是上天最好的安排?咱們就在此終老一生,豈不快活逍遙?”說完神情癡醉,回味無窮。
羊恭聽得既是敬佩,又是嘆服,心想:這妖后果真是女中大丈夫!只聽得她話鋒突然一轉(zhuǎn),繼續(xù)說道:“可是,咱們的妖族需要我們夫婦二人。妖族沒有了帝尊,必定遭受滅頂之災(zāi)。帝尊,難道你真的忍心看著妖族血流成河,蕩然無存?”
羊恭突覺心頭一陣冰涼,回頭一看,見右手被那月影美人執(zhí)著,雙目含霜,忍不住問道:“你到底是誰?”
那月影美人說道:“難道你當(dāng)真認(rèn)不得我了?看來你當(dāng)真是迷失了心性,就連我的名字也不記得了。六界上人稱月華夫人,我是……我是你的娘子,妖后月華夫人?。 ?/p>
羊恭連忙松開月華那冰冷的手,說道:“姐姐,你真會開玩笑,你是隨便從石頭里一蹦出來的妖,自稱是我娘子,就算犯花癡什么的,也不用出這樣的餿主意吧?更何況我還是個黃口孺子呢?”
月華道:“不錯,我就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不過那不是一般的石頭,而是影州月嵐山千年寒玉荷。你已脫離本族,又有你的焚姑相伴左右,想要擺脫我這個妖后,也犯不著如此?!?/p>
羊恭聞言,還是嚇了一跳,雖然早已知道她是妖,心里卻一直不肯承認(rèn),先前見她人與月影合一,也只是認(rèn)定她是在玩玄術(shù)上的把戲而已。
月華抬頭望著天空之上的玉盤,若有所思,愣愣地出神,淺聲低唱,卻始終唱不出來。月色映照下,本就如玉的臉色開始變化不定,隨即淚水奪眶而出,當(dāng)真是“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
羊恭見她欲唱而不能唱,忽有所悟,待月華神色平靜后才說道:“華姐姐,你是想唱歌嗎?原先那些歌就是你唱的吧?原來是你要將我爺爺引來此地?!币娧矍暗呐佑L(fēng)凜然,實在是不敢相信她竟能唱出那些哀婉凄絕的歌。
她先前在樹林中唱的那些歌,佶屈聱牙、晦澀難懂,羊恭自然是聽得極為頭痛,但經(jīng)劉淵一番解釋后,也知道她是在思念意中人。
羊恭記起那些什么“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說道:“怪不得你要唱什么雄雉雄雉,原來你真的是愿意嫁雞隨雞;又唱什么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什么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啊喲喲!原來你是犯花癡?!?/p>
月華臉上浮過一絲詫異,說道:“帝尊,你非但容貌變了,就連性情也變了。既然你要去做人,自然不會記掛妖族。我能留住你的軀殼,也留不住你的心,你去找你的焚姑吧!好歹我也是一塊玉,比那骷髏成精的不知好出多少?!?/p>
羊恭說道:“華姐姐,你是妖,可我真的是人??!”說完拿出殺豬刀。
月華說道:“你偷了人家儒門的劍魂靈力,藏在這殺豬刀內(nèi),不倫不類。你明明是妖,為何身上有人靈?怪不得你幻變成儒門的恭子,瞞得過儒門中的八大長老的法眼,原是你吸了人靈之故。”
原來,她先前執(zhí)著羊恭的手時,已感知他體內(nèi)有人靈。
羊恭倍覺莫名其妙,問道:“人靈?儒門八大長老?這些都是什么東西?”突然“啊”地一聲叫道,“人靈!你將我爺爺引來,就是要吸他的人靈!”
月華道:“什么你爺爺?”
羊恭道:“我爺爺就是劉淵?。∈俏伊x父劉曜的伯父!”
月華長嘆一聲:“帝尊非但做了人,還認(rèn)了義父……”轉(zhuǎn)而和顏悅色地說道,“事已至此,月華亦是無話可說。今既已到來,還請內(nèi)進(jìn),待我奉上三杯酒水,以示敬賀?!?/p>
羊恭心道:既來之則安之吧!在她眼里,我是帝尊,是她的老相好,想來未必會加害于我。當(dāng)即跨過“相思橋”,但見洞內(nèi)別有天地,樓閣亭臺,似皇宮般華麗,誰又能想到在這荒山野嶺之中竟有如此御花園一般所在?羊恭心想:這囚禁犯人的樊籠,居然吃得好,住得好,當(dāng)真是打死也不相信。
月華將羊恭引進(jìn)內(nèi)庭望月閣,隨即令人擺上美酒佳肴。羊恭站在樓閣上,只見樓閣下流水淙淙,一雙鴛鴦月下戲水。
月華當(dāng)中坐下,說道:“中州的人族,向來都是只羨慕鴛鴦,不愿意做神仙的。其實,咱們影州妖族又何嘗不是如此?當(dāng)我每每看到別人成雙結(jié)對、甜蜜恩愛時,心中不知有多羨慕。我身為妖族帝后,雖然錦衣玉食、富貴榮華,但常年空閨寂寞,生不如死,無人能知。如此空活千年,又有何意義?”她眉目如黛,凄然一笑,自有一股掩飾不住哀愁,透人心骨的悲涼。
羊恭見了如此花般笑靨,忍不住說道:“莫說那個帝尊六宮粉黛三千,個個如花似玉,就算是六千乃至九千,在華姐姐這一笑容相映之下,也是頓時黯然失色的了。”
月華道:“你對往事一無所知,但對人族江湖往事似乎了如指掌,如數(shù)家珍。”
羊恭笑道:“我這些東西也是從老胡那里聽來的。江湖上的事,通常都是些‘無巧不成話,或者‘合當(dāng)有此一難之類的啦!若非如此,江湖哪有這許多熱鬧?”
月華道:“帝君,你原是不茍言笑的,想不到你如今竟如此愛開玩笑?!?/p>
羊恭笑道:“這哪里是開玩笑,而是有根有據(jù)的,江湖上那些耍嘴皮子的人莫不如此。講故事時,人家用過的東西,你又撿過來用,若能出其類、拔其萃就稱之為集大成者;若是始終跳不出前人藩籬,就會被奚之為撿食人家的殘羹冷飯。人家用過的東西,倘若刻意避而不用,若偶有所成,稱之為另辟蹊徑;若稍有不妥之處,稱之為四不像?!?/p>
月華又是微微一笑,這一笑與她如風(fēng)般的行動又是不同,當(dāng)真是靜若處子、動若脫兔。
此時,數(shù)名侍女迎了上來,亦是月影婆娑,寒意逼人,將酒水?dāng)[在石桌上,然后退下。月華道:“帝尊,這是我十多年來采風(fēng)摘露釀成的風(fēng)露酒,酒雖不烈,卻足以醉人?!?/p>
羊恭心道:這女妖請人吃大餐,還會有什么好事?按照江湖慣例,素不相識的人設(shè)酒招待,酒中必定有毒??!只得推卻道:“華姐姐盛情美意,我卻之不恭,受之有愧。小羊兒素不沾酒,還請見諒?!?/p>
月華道:“帝尊不愛喝酒,當(dāng)真是天下奇聞。想當(dāng)年,你和龍王恣睢結(jié)義,喝了三天三夜,將龍池的美酒也喝干了。如今帝尊說不愛喝酒,當(dāng)真是天大的玩笑?!?/p>
羊恭心中倍覺為難,此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聽得她提及龍王,連忙借口岔開話題,問道:“世上真有龍王嗎?龍王能與帝尊結(jié)義,想必亦是一號了不起的人物吧!”
月華心道:你裝瘋賣傻,裝得倒是挺像。說道:“當(dāng)年,你為了和龍王恣睢結(jié)義成兄弟,我還怨你只重兄弟義氣,不顧夫妻情分。后來我發(fā)現(xiàn),你這是為了影州妖族,才與獸族龍王聯(lián)手。只可惜,你們兄弟二人雙雙遭陷,你被關(guān)押在仇池山的天牢血池,龍王則被禁在東海仙島蓬萊的三生離魂酒池。如果你們不是連喝三日三夜,必定不會將人族陰陽門這些小丑放在眼里。”隨即轉(zhuǎn)口道,“往事已矣,夫復(fù)何言?何不今朝有酒今朝醉?如今有酒無舞,待我為帝尊起舞?!?/p>
當(dāng)即離座,纖纖玉手微微高舉,倏然之間亮出一柄寒色水月長劍,似玉似冰。只見月色下,冰玉長劍當(dāng)空,蹁躚起舞,風(fēng)姿曼妙,恍若仙子。
羊恭一下子又是看得癡呆。
半空中,寒冰長劍越舞越多,越多越是寒意逼人,如同陣陣月色散落人間。月華唱道:“風(fēng)雨凄凄,雞鳴喈喈,既見君子,云胡不夷?風(fēng)雨瀟瀟,雞鳴膠膠。既見君子,云胡不瘳?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既見君子,云胡不喜?”
羊恭心道:怎么還是“雞啊”“子啊”什么的,重重復(fù)復(fù),啰啰唆唆。他對詞中之意不大了然,但“既見君子,云胡不什么的”這一句倒是曉得,心道:這女子是想告訴我,她既然已經(jīng)見到了她的意中之人,心中很是歡喜,可她的意中人在哪里?不會又是一陣讓人看不清,望不透的寒風(fēng)清影吧?可這冷清清的孤影,又有誰憐,又有誰愛?偷偷看了月華一眼,但見其黛眸如水,令人心魂怦動。
月華唱罷這一曲《詩經(jīng)》中的《鄭風(fēng)·風(fēng)雨》,羊恭暗罵:唱一首已然受不了,神靈護佑,千萬不可讓她再唱第二首。這么簡短的一首已讓我耳朵長繭,再唱下去的話,恐怕要變成聾子了。
月華收起曼妙的舞姿,雙手緊捏喉嚨,良久才道:“好男兒志在四方。焚空,你原是影州妖族中的頭號人物,英雄無敵,因替本族立下汗馬功勞而被推為帝尊。你的結(jié)義兄弟龍王恣睢得到龍珠后,想必早已重整旗鼓,興師問罪陰陽門,報仇雪恨。而你為何甘愿做個平凡人?妖王帝尊,一統(tǒng)妖族后,應(yīng)當(dāng)號令八方,囊括四海,讓天地六界、中影兩州,盡仰妖族雄風(fēng)?!?/p>
羊恭心中嘆道:這妖后果真是巾幗不讓須眉,這番口氣不輸于以鐵血自居的男兒。
此時,月華又再起舞,此番舞姿非原先的舒緩,而是陡然急轉(zhuǎn),如同狂風(fēng)暴雨一般。舞姿一動,月華又唱道:“氓之蚩蚩,抱布貿(mào)絲。匪來貿(mào)絲,來即我謀。送子涉淇,至于頓丘。匪我愆期,子無良媒。將子無怒,秋以為期……”
她唱的仍是《詩經(jīng)》中的詩詞,此詩出自《國風(fēng)·衛(wèi)風(fēng)·氓》,講的是一位靠采桑養(yǎng)蠶的鄉(xiāng)間桑女,在集市上與一叫氓的男子相遇。那男子以布來換桑女的絲,桑女便與之由相識到相戀。她為了心中那份熱戀和對癡情的向往,不惜沖破禮教的桎梏而與氓結(jié)婚,本以為想與之白頭偕老,不料遭到男子變心和俗世中人的虐待和歧視,然后毅然與之?dāng)嗲榻^義。詩句之中對那些喜新厭舊以致忘恩負(fù)義的薄幸男子,無處不充滿悲憤的鞭撻之情。
羊恭雖然不懂其中真意,但見其歌聲雖然盡是悲憤之情,她的聲音仍是鶯聲燕語、悅耳動聽,心有所動,亦早已沉醉其中,不知身在何處。良久不見有何動靜,睜開眼睛一看,月色下,只見地上殷紅一片,不知是血還是水。若然是血,為何竟有這許多?若然是水,為何竟是殷紅之色?驚問道:“華姐姐,這是什么?”
只見月華雙手緊捂喉嚨,嘴角衣衫亦是血淋淋,而血紅色的瓊漿不住從嘴中滲出來。舊的血跡未去,新的血跡又來。羊恭見此情狀,顫聲道:“這是血?”
月華收住寒風(fēng)中飄逸的華服,說道:“不錯,是血!”
羊恭驚跳而起,問道:“你吐的血?”見地上盡是鮮血,當(dāng)真是名副其實的血流成河。忽地里,一陣寒風(fēng)吹過,地上的鮮血化作一朵朵紅花,風(fēng)中翩翩起舞。
起初,羊恭還以為自己眼花,忍不住雙手揉了揉眼睛,仍是見地上鮮血不住的幻化成花。正如后世唐代詩人成彥雄所寫的《杜鵑花》那樣:“杜鵑花與鳥,怨艷兩何賒。疑是口中血,滴成枝上花?!?/p>
如此情景,自靜謐的月夜中看來,立覺詭異驚怖,羊恭從所未見,顫聲問道:“華姐吐的血,為何會幻化成杜鵑花?”
月華道:“難道帝尊忘記了望帝啼鵲、杜鵑啼血?”
羊恭聽胡一刀講述的江湖往事無所不包,亦曾聽聞這“杜鵑啼血”的故事,雖然印象模糊,但仍是記得一個大概。
傳說中周朝末年蜀地有一君主,名叫杜宇,后因王位被篡,性命不保,死后魂化為鳥,悲啼不已。它的叫聲哀怨凄悲,動人肺腑,如歌似訴,如吟似泣,以至口中流血,染紅了杜鵑花。后李商隱《錦瑟》中亦是有云:“望帝春心托杜鵑”。
羊恭說道:“這望帝,就是傳說中的杜宇,但這只是個傳說,未必真有其事?!?/p>
月華嘴角微動,微微一笑,不以為意地說道:“若那杜鵑非杜宇所化,為何嘴上呈紅色?若不是哀啼聲切,如何能動人肺腑?這位帝君死后,心懷百姓子民的農(nóng)事,以凄苦的啼鳴來喚醒平民百姓不可耽誤農(nóng)時,確保天下臣民的溫飽常年不止。又憂傷啼鳴,徹夜不休,聲聲呼喚著自己的心上人,以致口中泣血化作漫山遍野的杜鵑花。而你身為影州妖族的帝尊,為了保住自己人形,拋卻臣民。我在這‘鏡花水月幻陣中苦候十多年,夜夜思君不見君,唯有與清影共舞,煢煢孑立,寒月下獨對長空高歌,每歌一曲,喉嚨便泣血?!?/p>
羊恭怦然心動,心道:想不到你竟然情深若斯,而那個帝尊什么的,也確實太過薄情寡義……
月華繼續(xù)道:“為了能讓帝尊聽到我的歌聲,我日日月月不停地唱,不停地歌,千里招魂,如今喉嚨泣血,亦是在所不惜。好不容易將你盼來,而你早已將昔日情意拋諸九霄云外,過往之事忘得一干二凈,可偏偏忘不了那狐媚女子。”
不知為何,羊恭竟是心有所動,見月華嘴角仍是不住地滲血,說道:“華姐姐,你仍在吐血,快止一下吧!”
月華道:“你可知道,這血魂失禁,全是拜你所賜?我上陰陽門救你時,大鬧仇池山,被天牢血池中的鮮血所激,引發(fā)體內(nèi)靈玉的血魂,留下這禍根,因此月夜當(dāng)歌時便會泣血,每泣一次血,我的魂魄便會滅,但帝尊往日最喜我為你歌舞,為了帝尊,我豈能痛惜這點血魂?”
羊恭從青竹六俠的口中得知,天下人對陰陽門和慕容家族無比畏懼,簡直到了談虎色變的地步,無人敢在背后非議詆毀他們半句。月華居然自稱大鬧仇池山,羊恭實覺不可思議,問道:“華姐姐,你當(dāng)真是大鬧仇池山?”
月華道:“你們兄弟之那一場大醉后,因醉酒無力,失手被擒。陰陽門隨即大舉出動,殺了不少妖獸兩族的英雄。我為了救你,瞞過陰陽門眾多耳目,偷入仇池山,將你的元神從天牢血池中解救出來,并讓獸族青龍飛升帶龍珠給你的義弟,物歸原主。為了救你們,我才被陰陽門重傷,受困于此。這是陰陽門在此布下的幻化之景,我在此一困就是十三年。”
羊恭心中冷笑:我今年還沒到十二,你就胡亂編一個跟我十二接近的十三年,當(dāng)真是似模似樣。只聽得月華繼續(xù)道:“枉我在這鏡花水月幻陣中等了你十三年,而你……”心中一片凄然,竟是說不下去。
羊恭道:“華姐姐一片癡心,卻遇上焚空這等無情無義之人,我小羊兒也替你心有不甘!他日若是讓我遇上他,必定替華姐姐將他好好收拾一番?!?/p>
月華又道:“龍王恣睢是你的結(jié)義兄弟,天初三大妖之一,你若不將他救出來,定然不肯死心。因此我甘冒奇險,將龍珠偷了出來。這真是天意,看守龍珠的不是別人,正是龍王恣睢的部下青龍飛升。我本打算將這背信棄義之徒一刀解決,卻沒想到他原是有萬不得已的苦衷。
“原來,他并非真的投靠陰陽門,而是為了盜回龍王的靈珠,才潛伏在仇池山。他聽說你流入蠻荒的桃源,便想方設(shè)法潛入,為的是讓你將龍珠帶去給龍王恣睢,卻不幸遭陰陽門的毒手。龍珠既失,陰陽門上下震動不已,為了追尋你的下落,竟派出十大閻王中人,要將你捉拿歸案?!?/p>
羊恭道:“儒門桃源大亂,就是因為陰陽門要捉這個焚空帝尊?”他與禮、恕、智三子和燕屠等人相會后,曾聽得其中有人提及當(dāng)年的桃源儒門大亂,是以有此一問。
月華道:“也不僅僅因為這個緣故。陰陽門上下處心積慮圖謀儒門,聽說是為了儒門心法。據(jù)傳刀君和赤焰神君盡忠了陰陽門,但儒門自八大長老而下,并無如此好手能取他們的性命。我猜想若不是龍王下的手,便是帝尊你?!?/p>
羊恭笑道:“華姐姐,你開玩笑啦!我雖然身出儒門,卻是被老胡這個瘋老頭哄騙之后才學(xué)藝的,這玄術(shù)上的修為稀松平常,殺蒼蠅的本事倒是有的,說到殺陰陽門刀君和赤焰神君這等大事,無能為力。”心中暗想:你這話分明是想拖我落水,如果當(dāng)真讓陰陽門知道是我殺了他們閻王中人,我日后的麻煩倒霉多多。人家是學(xué)富五車,才高八斗,我小羊兒是麻煩五車,倒霉八斗。
月華道:“你口口聲聲自稱身出儒門,當(dāng)真是令人心寒。你為了自己的人形,為了儒門掌教恭子之位,狠心舍棄同族。你與詩句中那個忘恩負(fù)義的氓有何區(qū)別?世間男子,無不喜新厭舊,寡情薄幸。”
羊恭素來飽受“雜種”之苦,好不容易才得知自己是身出儒門,根紅苗正,此時被月華污蔑為妖族,不得不爭辯,說道:“我爹爹是儒門儒子,我娘是玉女門羊劍容,與你口中所說的帝尊焚空,扯不上半點干系?!?/p>
月華道:“以帝尊之能,玩弄這些偷龍轉(zhuǎn)鳳、移花接木的手段,自然是最拿手不過。你甘愿放棄影州妖族帝尊之位,但我不能。妖族受欺凌壓榨已久,我必須沖出這羈絆自由的牢籠,然后重聚舊部,血洗仇池山。一切指日可待。”
羊恭心道:這月華看似溫柔似水,原來絲毫不亞于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月華道:“想當(dāng)年,我為了和你在一起,甘冒奇險,不惜打破族中流傳已久的魔咒,如今看來,這魔咒真的應(yīng)驗了。我們月嵐山寒冰所化的寒冰玉荷一族,只要與你們火族靠近,就會灰飛煙滅。目前我只得寒影,形神轉(zhuǎn)眼便要灰飛煙滅,若是能吸到帝靈,便能維護人形,否則便要做回原來那塊冷冰冰的寒玉,千年孤寂,千年無奈?!?/p>
羊恭道:“華姐姐,你當(dāng)真會開玩笑,一千年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了,我看你也比我大不了幾歲,才叫你一聲姐姐。人生在世,若以日來算,也不過三萬,你竟然自稱一千年,那得多少個一萬日???我小羊兒還沒學(xué)過這么大的數(shù)字呢!一千年,那你豈不是妖?”其實他早已察覺到眼前的月影美人是妖,只因她那副絕世高貴的容顏,讓他在心底里始終不肯承認(rèn)她是妖。
月華道:“你如今背信棄誓,我心中雖然依舊對你戀戀不舍,卻不得不與你這負(fù)心郎一刀兩斷?!碑?dāng)即捏指成訣,一道若有若無的寒水月色悠然而出。寒芒如刀似劍,將飄蕩的長裙從中劈斷。月華又道,“焚空,如今我割袍斷義,從此以后,你我的情意斷、恩愛絕。你將你身上的人靈珠給了我,咱們?nèi)蘸髲拇烁餍懈髀?,你走你的陽關(guān)大道,我走我的獨木小橋,不再拖欠?!?/p>
羊恭道:“華姐姐,你們做妖的,難道不吃人,只是吸人靈嗎?人有好有壞,妖也有好有壞。華姐姐一定是傳說中的好妖,好妖為何要吸好人的人靈?”
月華道:“我是帝后,被那妲己白骨精焚姑所傷,要吸劉淵的帝靈。劉淵是胡人,我吸他的帝靈,就是為天下除害。”
羊恭道:“司馬家的皇帝昏庸無能,你要吸帝靈應(yīng)該吸司馬家的,這才叫為天下萬民除害?!?/p>
月華道:“正因司馬家的皇帝昏庸無能,因此根本無帝靈可言。他們祖上的皇帝位來歷不正,只是通過欺負(fù)孤兒寡母得來。帝位傳到第二任皇帝司馬衷的手中,而他竟是個傻子,癡呆不任事,何來帝靈?劉淵雖是匈奴遺種,卻順應(yīng)天時世道,乘晉室衰敗,率部爭天下,稱霸河汾。他痛恨部屬濫殺無辜,任賢納諫,恭儉勤奮,不失為英明之主??墒侨绱撕萌?,偏偏是胡人,因此我故意以鹿將他引來,吸其帝靈。”
羊恭聽她口氣,似乎十分痛恨胡人,問道:“華姐姐為何如此痛恨胡人?”
月華道:“你忘記了嗎?將你封印在天牢血池的就是胡人慕容屠欲魂,他是胡人,劉淵那廝也是胡人?!笔兆『L劍,飄然歸座,斟下兩杯風(fēng)露酒,將其中一杯遞給羊恭,然后說道,“咱們二人昔日的夫妻之情,猶如這水中之月,鏡中之花,我又何必過于執(zhí)著,緊守不放?喝過這一杯絕交酒后,你我夫妻情義便到此為止。”
羊恭只得接過酒杯,心想:華姐姐堅韌豪爽,不失男子大丈夫的氣概,想必也不會在這酒中做手腳吧!她若是要取我性命,當(dāng)真是易如反掌,又何必浪費這一杯風(fēng)露酒?當(dāng)即將酒杯湊到嘴唇,只覺一陣清香撲鼻而出,立感神清爽朗,忍不住喝了一口,連聲叫道:“好酒!好酒!”
月華滿臉陰沉,如同寒玉變色一般。
羊恭笑道:“酒是好的,但用來做絕交酒,未免大煞風(fēng)景。你我初次見面,不如稱之為見面酒吧!”
正欲再喝,聽得一女子叫道:“帝尊不要喝,酒中有落魂散?!?/p>
羊恭陡然聽到此聲,心中打了一個突,喉嚨一開,酒水滑落,暗叫道:按照江湖慣例,平白無故的邀請人家喝酒的,必定沒有好事??嘤谠缬邪氡淙肓硕亲?。
月華急喚侍女,早有一陣清水寒影向望月閣的石柱上飛來,一陣碎金斷玉之聲清脆入耳,正是先前那幾名進(jìn)酒的侍女。此時,她們被人以大力擲來,撞在石柱上,登時粉身碎骨。
月華喝道:“白骨狐貍精!”當(dāng)即祭出冰玉寒水長劍,恰在此時,又有另一道清水寒影凌空飛來。月華眼尖,看得出正是另一名侍女,急收長劍,欲以靈力頂住那名侍女。豈料,一道火光從旁疾飛而出,正好打中她胸口。
如此聲勢,羊恭嚇得幾乎要鉆入桌底。月華一聲喊道:“空空,強敵來襲,快隨我來?!毖蚬е挥X右手一陣冰涼,被月華牽著快步而行。他早已得知所謂的強敵便是焚姑,一想起她是骷髏所變,全身上下忍不住泛起陣陣雞皮疙瘩。雖知月華也是妖,但畢竟是寒玉得道,修煉成形,較之那白骨森森,不知好上多少倍。
羊恭緊隨月華而行,忽覺身子越來越冷,睜開眼睛,只見四周上下全是冰雪,迷宮一般的冰雪天地中,晶瑩剔透,如同置身于奇幻世界一般,煞是好看。
羊恭問道:“華姐姐,這是什么地方?”
月華不答,只是拉著羊恭一味地往殿內(nèi)深處走去。冰雪宮殿亭臺樓宇,沒有一萬也有數(shù)千,回廊又是九曲十八彎的。如此白茫茫的一片,置身其間,當(dāng)真是迷宮一般。焚姑身在殿外又如何尋得著?
羊恭的手掌被牽住,雖覺寒意陣陣,但溫香軟玉,香澤微聞,心想:被這么一個大美人牽著走,真不知是幾世修來的福,但愿這宮殿越大越好,最好就是永遠(yuǎn)走不到盡頭。
幾番穿插走動后,果然聽得殿外一聲音說道:“帝尊,我是焚姑啊!你們二人是我的大恩人,我豈會傷害你們?”
羊恭說道:“華姐姐,你與外面那女子有深仇大恨嗎?瞧在你我極為投緣的情分上,我就做這個和事佬,替你們化解這場仇怨,如何?”突然,全身上下寒意更盛,冷得牙齒格格直響,心想:這冰天雪地的當(dāng)真是奇寒無比。不對!若這寒氣是從這冰宮雪殿中發(fā)出,我進(jìn)來之時便能感知,為何直到現(xiàn)在才覺得渾身哆嗦?
月華微微一笑,問道:“身具火靈的帝尊也覺得冷,這當(dāng)真是笑話奇談。不過,這些全是千年寒冰,沒幾人能抵受得住。這是御氣丹,可以助你抵御寒氣。”說完,掌中多了一顆珍珠般的雪丹,遞到羊恭跟前。
羊恭大喜,接過月華手中的御氣丹,塞入口中,“咕”地吞了下去。果不其然,丹藥下肚子,便覺體內(nèi)一股熱氣翻涌,興奮地說道:“華姐姐,你這‘御氣丹當(dāng)真是神妙無比,一入肚子便有如此強勁的熱浪在體內(nèi)游走?!?/p>
月華只是一聲淺笑,仍是凝神打坐,寒水月色四下飛舞,四周籠罩著一層嚴(yán)霜,寒氣越來越濃,整個雪宮冰殿隨著寒氣的加深,逐漸變成玉色。
四周寒意越來越濃,而羊恭覺體內(nèi)越來越熱,忽覺全身上下被千百枚長針刺中一般,忍不住喊道:“不好!我不但覺得全身發(fā)熱,而且體內(nèi)似有熱辣辣的氣流不住地溢出?難道焚姑說的都是真的,你在酒中下了落魂散?”
月華不語,仍是盤膝。
羊恭既是全身發(fā)熱,又是心急如焚,追問道:“不好啦!你我前世無冤,今世無仇,為何初次會面,便給我這么一份見面禮?這種江湖套路不深,可我小羊兒還是著了道。你為何要在酒中落毒?”
月華修煉了一番后才說道:“你這鬼頭,不知從哪里學(xué)來江湖上那些鬼馬的東西,我若是在酒中下落魂散,定會被你識破。你先前吃的解藥,才是真正的落魂散,投靠了人族儒門的帝尊,居然不能識破這點粗淺的落毒功夫。在江湖上行走,人家給的丹藥不能隨便吃,難道你的老胡沒教你嗎?”
羊恭仍是不解,問道:“那我為何會突感全身冰冷?”
月華道:“你先前隨我進(jìn)入殿內(nèi)時,是不是覺得手臂陣陣寒意?”
羊恭一下子明白過來,說道:“原來你當(dāng)真是要加害于我,你拉著我逃走,也不是真心想救我,而是以我為挾,讓焚姑心有所忌。不過你的如意算盤未免打得太響啦!我與焚姑素不相識,你將我挾持在手,亦是枉然?!?/p>
月華說道:“你焚姑前,焚姑后地叫個不停,若是素不相識,豈會叫得這般親熱?”
羊恭心中暗叫倒霉,說道:“你想將我當(dāng)作手中的籌碼,我偏不如你所愿。”當(dāng)即掄起殺豬刀,對著冰雪寒墻就是一通狂劈亂砍。刀劈如風(fēng),卻是悄無聲息,再看那冰雪的寒墻時,竟是銅墻鐵壁一般,不見絲毫破損。
一番用力,徒勞無功,羊恭心中犯愁,頹然坐倒在地。
月華說道:“這是千年寒冰,非尋常的刀刃可斷,你這殺豬刀上的靈力被封印,就算刀折刃損,也奈何不了分毫。”
羊恭心想不錯,喊道:“焚……”正欲出聲示警,告知焚姑所在。突然,一道白光飛出,打在羊恭臉上,嘴巴立馬被冰雪堵住。
月華道:“如今我受了這狐貍精的一擊,命在頃刻,待我護氣歸元后再吸你的人靈?!闭f完,又是一陣寒水月色迸出,四下飄蕩游走。
羊恭見她滿眼的殺意,心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她既然如此愛這位焚帝尊,好漢不吃眼前虧,我何不假冒一番?說道:“我的皇后美人兒,我和你開個玩笑,你就當(dāng)真了?我是焚空,你的空空啊!難道你不認(rèn)得了?”
月華沒有再向羊恭看上一眼,羊恭見計不售,倍覺苦悶。
便在此時,忽見冰雪墻上一陣紅光閃動,火焰吐舌,隱隱可見。受此感應(yīng),羊恭覺得全身更加的炙熱,心中叫道:好焚姑!靚焚姑!乖乖不得了的焚姑,你總算尋著我了!為了轉(zhuǎn)移月華的注意力,又極力地冒充焚空。
月華心中亦是暗叫:不好,這白骨精正在用火來融化我的寒宮。見羊恭說的盡是一些肉麻的話,立馬對眼前的兇險視而不見,說道:“油嘴滑舌,我不吃你這一套?!毙闹邪迪耄寒?dāng)年你為了一統(tǒng)妖族,我與你并肩征戰(zhàn)四方,那時你若是能這般待我,我也不會是如今這副容貌。
她本是十足十的冰清玉潔,為了妖族才練成如今這樣勇悍,眼見羊恭忘恩負(fù)義,不由得心灰意冷,一怒之下,大催靈力,千百條絲絲縷縷的寒氣鉆入羊恭四肢百骸。
與此同時,身后冰墻上傳來一聲“咔啦”巨響,堅如寒鐵的冰晶宮殿被打開一個窟窿,一條火龍從中鉆了進(jìn)來,刺目耀眼?;瘕堥W動,熱風(fēng)滾浪逼人,一人從中走了出來,正是焚姑。
此時月華夫人在護氣歸元,正是緊要關(guān)頭,焚姑闖了進(jìn)來。一番偷襲后,月華夫人立馬身受重傷。
焚姑一招得手后,說道:“月姐姐,我原本并非有意取你性命,只是你步步逼近,非要將我置于死地不可,也就休怪我下手無情。”雙手一起,掌中多了兩道火焰刀,閃爍不定,向著月華天靈蓋劈去。
羊恭急忙叫道:“焚姑,手下留情!”欲上前擋隔,月華手出一掌,凝汽成盾,將焚姑的火焰刀擋了下來。黃白兩道身影飛舞,兩人已交上了手,如同水火一般纏斗。
月華身為妖后,修為自然是非同小可,一番自我調(diào)息后,元力漸復(fù),雖被焚姑偷襲至傷,此時仍能抵得住焚姑的進(jìn)逼。她大傷尚未完全康復(fù),靈力無法持久,急需在短暫時間之內(nèi)制敵,因此招招痛下殺手。
只見她兩掌翻飛,寒影交錯,一道道劍光不住地迸出,時而交織成網(wǎng),漫天席地,時而凝聚成流,直搗黃龍,似乎手中有用不完的寒冰劍。
焚姑看出了其中的關(guān)竅,不與她正面交鋒,只是一面的游斗,虛耗其內(nèi)力,說道:“姐姐,我本以為我對帝尊的情分,僅限于一般的兄妹之情,但帝尊實在是至情至性,又高居萬妖之上,如此人物……”
此時,羊恭心神稍定,聽了焚姑這番說話,立馬搶斷道:“什么如此人物?應(yīng)該是如此妖物!焚空是妖,如何能稱人物?”
焚姑微微一笑,說道:“帝尊說是妖物,那就是妖物。如此妖物,豈能不讓人……讓妖動心?人族的帝王,無不是后宮三千,身為妖族的帝尊,又豈能獨寵你帝后一妖?”
月華不敢分心,閉口不答。
兩人看似是女流之輩,此番爭斗,竟如水神共工與火神祝融相爭一般。
共工乃上古水神,掌控洪水,而祝融乃火神,掌管烈火。兩者素來不和,上古奇書《列子》中有載,兩者因“水火不相容”,爆發(fā)了驚天動地的大戰(zhàn),最后共工大敗,怒觸不周山,“折天柱,絕地維”。
月華乃千年寒冰玉荷所化,本質(zhì)屬水,焚姑被焚空從墳中挖出,又經(jīng)過一番三昧真火的鑄煉,一身本領(lǐng)來自火靈,此時大怒,全身上下更是有著燃之不盡的怒火火靈。兩人非但在爭奪焚空的較量上你死我活,在玄術(shù)功法的修為上,原本就是水火不相容。
只是焚姑火靈之術(shù)修為未臻化境,一番狂攻猛擊后,靈力漸見衰竭。
月華這才得以一緩,說道:“自古以來,世上只有水火不相容,并無水火相融。水與火本來就是互不相容的仇敵,水容不得火,見了火就要將其無情地覆滅。”
焚姑道:“不錯,水容不得火,可火也容不得水,見了水就要將其煮沸,然后蒸騰得一干二凈。”
月華乃千年寒冰玉荷,明知靠近火族的焚空,形神將會化為虛無,但為了心中的執(zhí)念和對焚空的柔情蜜意,毅然與命運對抗,義無反顧地與焚空結(jié)合。她本就無法與身具火靈的焚空相結(jié)合,因與焚空意趣相投,志同道合,才走上這條路,正如她口中所唱的詩詞中那樣,桑女為了意中人氓,不惜沖破一切阻礙的力量。
如今她被困水花鏡月幻陣之中,雖有侍女在旁,仍是孤零零,每每寒夜月色之下高歌,只為心愛的人兒。如今心愛之人來到,可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這望穿秋水才盼來的人翻臉不認(rèn)舊情。月華一想到焚空為了保住自己的人形,變得負(fù)心薄幸,不由得萬念俱灰。
數(shù)百年來的浴血奮戰(zhàn),月華練就了堅毅的脾性,得見焚空如此無情后,本來打算與他一刀兩斷,無意中發(fā)現(xiàn)焚空體內(nèi)有人靈,又覺得他的妖力仍是雄強無比,無奈之下只得定下用落魂散這等計謀,以便吸他的人靈。但是,她又哪里想到,羊恭身上的人靈是因為人靈珠的緣故?
焚姑見月華越是急切,自己就越是故示閑適,避其鋒芒,又道:“姐姐,其實我要的并不多,哪怕只是帝尊的一個擁抱,一個眼神,我就心滿意足了,這樣我也不算過分吧?”
羊恭臭罵道:“你們兩水火不容的,不就是為了一個乳臭未干的小子嗎?我原以為有什么新鮮蘿卜皮的事,原來也是這些隔夜剩菜涼飯的東西,毫無新意!”
月華知道羊恭動不動就愛講人族玄道上的掌故,因此對他這些話也不以為意。
焚姑又道:“帝尊初得儒門恭子的人形,原來的意識全失,早已將往日的事忘得干干凈凈,這未嘗不是好事。如此一來,我便能與帝尊在人間做一對尋常的快活小夫妻,這比活在妖族終日的腥風(fēng)血雨中,不知強出多少。帝尊他要做人,咱們也只能支持他。你千方百計地阻撓他,無非是為了你自己一妖之下的妖后寶座吧?”
羊恭說道:“錯矣!錯矣!錯之極矣!妖族以為人世間太平安樂,神往不已,可天下間不知多少人也向往妖族無拘無束,快樂自在?!?/p>
焚姑面露笑容地說道:“就算江湖險惡,有帝尊的庇護,我也絲毫不懼。帝尊神威通天,一手懷抱著我,一手提劍殺敵,何等灑脫,何等威風(fēng)?”
此言一出,立馬激發(fā)了羊恭心中深藏已久的江湖夢,俠義情。原來,他自聽胡一刀講述玄道中的江湖往事,心中早已種下了這顆俠客夢的種子而不自知。此時一想到那些鋤強扶弱、濟世為民的大英雄、大俠客,頓覺意氣風(fēng)發(fā),心想:美人在懷,長劍在手,天下無敵,何等威風(fēng)?
但這個美夢立馬被殘酷的現(xiàn)實擊碎,美人不錯,但自己手中所握的只是殺豬刀,老舊殘破,鐵銹斑斑,如何能憑之縱橫天下?想到這里,又不禁倍覺索然無味。
焚姑道:“塵世間轟轟烈烈的愛情,到最后也會平淡如水。即便身為妖族帝國的妖后,也要過尋常的日子。如今帝尊既已選擇做一個尋常的人,你又何必苦苦阻攔?”
月華叫道:“不錯,他身上確實是有人靈,這人靈是六界的至寶,遠(yuǎn)勝于帝靈。焚空,將你身上的人靈拿來!”一道寒水月色如刀般劈向羊恭,風(fēng)霜無刃,寒意無形,而殺氣遠(yuǎn)勝于絕世神兵利器,這一寒霜刃打落,勢必將羊恭砍斷為兩截。
焚姑急喊道:“姐姐,他是帝尊,是你的夫君啊!”她知道,若是要擋格這一股寒意逼人的勢道,即便揮出強于火焰刀數(shù)倍的力道,也無濟于事。
此時的羊恭自然是無法逃脫,除了坐以待斃之外,別無他法,一個趔趄跌倒在地后,大喊一聲:“謀殺親夫!”身子便蜷縮在冰雪之上。
說時遲,那時快,一聲未落,一道黃光毅然飛閃上前。焚姑“哇”的一聲,向冰雪墻上飛出,一口鮮血噴在雪白的冰墻上,甚是詭異。
原來,月華自知身受重傷,無法與焚姑正面對敵,只得虛張聲勢直取羊恭性命,實際上是聲東擊西,意在焚姑,賭的是焚姑對帝尊的癡情厚意。若在平日,焚姑自然會提防暗算,但關(guān)心則亂,此時她眼里看的是帝尊,滿腦子里想的也是帝尊,哪里還有心思多想?
月華一招得勢,更不饒人,連連催動靈力。
焚姑被月華擊了一掌,無法動彈,只得在冰雪上打滾,始終無法避開月華連綿不絕的痛擊。月華一聲嬌斥,將焚姑的身子往冰雪厚墻上推,鑲嵌入墻,待得焚姑回過神來,一道道火焰刀打?qū)⒊鰜恚瑓s為時已晚。
此時,冰雪寒玉墻上不時迸發(fā)出血紅的火焰,若不是在殺戮的當(dāng)口,這番美景定會讓人覺得華美至極。
羊恭見月華勢若瘋虎,非要將焚姑置于死地不可,惻隱之心大動,大喝一聲:“住手!”
月華只顧一味泄憤式地狂劈,突然被羊恭出聲喝止,不由得一愣,猛然醒悟過來。自己以羊恭為誘餌才讓焚姑上當(dāng),而焚姑見羊恭有難,竟不顧自身兇險,甘愿以身相救,相形之下,大失帝后身份。
焚姑本是火靈所鑄,此時整個身子被寒冰裹住,便如烈火遇上大水一般,通體靈力立馬被澆滅。
羊恭也沒想到自己一聲大喝,竟能讓月華住手,說道:“華姐姐,你這樣的舉動好像是原配夫人痛打狐貍精!你們兩位大美人的話,挺掏心窩子的,可是我只是一個黃口小兒,放羊打獵的,有上頓沒下頓,聽了你們這些話后,除了覺得心塞之外,也別無他感?!?/p>
按照羊恭熟知的江湖慣例,那些少俠行走天下,總能遇上不少主動示好的美貌女子,因此焚姑和月華夫人都是莫名其妙地對他好,他也不覺得奇怪??墒橇钏鬄椴唤獾氖?,自己與眼前兩女并無任何交情,但兩人都將他當(dāng)作意中人,并舍生忘死地爭奪。
他不忍兩位大美人拼得你死我活,心想只有自行避開,兩人自然平息干戈,任何陰謀詭計也攤不到自己的身上來,于是裝模作樣地拱手說了一些“承蒙錯愛”“不敢高攀”“就此別過”之類的話,轉(zhuǎn)身便走。
月華見羊恭如此無情,而焚姑仍是舍身相救,不由得激發(fā)起天生的醋意,見她越是回護羊恭,盛怒難消,對著羊恭說道:“你這個負(fù)心郎,我今日就讓你看清這女子的真實面目?!币徽拼虺觯魂嚭律南铝髯?,月色如水,寒冰似山,將露在冰雪之外的焚姑完全封鎖其中。
只聽得焚姑“啊”的一聲,全身上下被寒冰嚴(yán)嚴(yán)實實地包裹住,一具骷髏赫然入目,白骨森森,令人不寒而栗。
羊恭見此情狀,自是心驚肉跳,顫聲說道:“這……這焚姑當(dāng)真是……是一具骷髏?”
月華道:“你們這些臭男人,寧愿拜倒在一堆披著胭脂的粉骷髏面前,也不愿正眼看看家中的嬌妻!”
羊恭略一定神,心想:這女子是妖后,如此妖物,修為自是非同小可,弄些遮眼的法術(shù)亦未嘗不可,我才不上你的當(dāng)。
月華道:“天下間的臭男子,喜歡的不就是這樣的粉骷髏嗎?你明知她是白骨,仍是對她憐愛有加!當(dāng)初若不是因一念之差,救了她的性命,焉有今日之事?我本以為讓你們結(jié)成兄妹,會讓你有所顧忌,想不到你竟然迷了心竅,與自己的妹子行那茍且之事。你心里裝著的始終是她,都是因為她這副臭皮囊!如今,我索性斷了她的脊骨,讓她永遠(yuǎn)無法再成人形?!笔制鹨荒榛ㄖ?,對著寒冰中的焚姑彈去。
羊恭本打算置身事外,但見一個嬌媚百態(tài)的焚姑化身一具骷髏,罵道:“最毒婦人心!你不喜歡這位焚姑,也無須將她變成這……”
突然,一道火焰從寒冰中發(fā)出,直射月華門面。月華“哇”的一聲慘叫,身上一灘灘清水不時流下,進(jìn)而化作一縷縷白煙水氣。正是焚姑借著月華靈力一彈,反守為攻。
焚姑拼盡全力,要將月華融化,無奈靈力不繼,一面急催火焰,一面說道:“咱們妖之一族,相由心生,我內(nèi)心想的全是給帝尊似水的柔情,因此生就一副嬌媚之態(tài);而你心中整日是打打殺殺,且與寒玉的本性大異其趣,自然是連自己的身形也保不住。你想吸帝尊的人靈保住人形,我便讓形神俱滅?!庇衷購娦写邉踊鹧娴?。
羊恭看看焚姑,又看看月華,但見一人溫柔似水,吹彈可破;一人強悍勇猛,女中堯舜。二人容貌相去甚遠(yuǎn),各有各的風(fēng)姿神采,心中想道:身出冰雪寒玉的月華原本應(yīng)當(dāng)是溫情脈脈、似水嫵媚、冷若冰霜的艷美人;而身出烈火焚鑄的焚姑,本當(dāng)性烈如火、雷厲風(fēng)行、行事風(fēng)風(fēng)火火。如今她們恰好相反,冰雪本質(zhì)的,偏偏火一般的炙熱;烈火秉性的,偏偏水一般的柔情。兩人此舉均是大違本質(zhì),足見要維持外表的人形,何其艱難。
月華被焚姑擊中要害,只能以靈力維持自身不滅,反擊已是無能為力,見焚姑的火焰刀發(fā)不出來,這才說道:“美貌不應(yīng)該是用玄法幻術(shù)修整出來,而是應(yīng)修身養(yǎng)性。你原本就是害人精的白骨,練幻成人形。禍族的妖孽,今日非要將你碎尸萬段不可!”
焚姑道:“姐姐教誨甚是,你妄圖吸取帝靈,不也是為了維持自己的人形和美貌?”
月華身處圍墻,仍是凜然不懼地說道:“天下六界之中,咱們妖族和獸族受盡其他四界的欺凌。我保住人形,為的是妖族的興旺;而你修煉這副容顏,狐媚至極,是為了禍亂天下。先禍害了殷商王朝,如今又來禍害妖族,我是為本族而殺你?!?/p>
焚姑忍不住得意一笑,說道:“你身為妖后,嘔心瀝血為了妖族謀福利,圖太平,可自陰陽門擾亂妖界后,哪一位妖會記得你這位大愛無私的妖后?你在此被囚禁了十多年,又有誰來看你一眼?”說這話時,又不動聲色地暗催火焰刀。
月華更不愿示弱,仍是滿臉正氣地說道:“我為了帝尊的霸業(yè),一統(tǒng)妖族,協(xié)助于他。為了帝尊而甘愿付出一切,就算容貌大變,亦是在所不惜,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而你這狐媚女子,為帝尊做了些什么?”感知到焚姑正在極力催逼火焰刀,也不敢大意。
焚姑心中有愧,說道:“姐姐是女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英雄,巾幗不讓須眉,我自然比不上姐姐。你為了帝尊而不惜背叛月嵐山,可帝尊要的是這些嗎?若是你們二人構(gòu)筑的妖族帝國城堡無絲毫破綻,我這外人又豈能攻進(jìn)來?”就這么一泄氣,立馬被月華占了上風(fēng)。
月華得以反擊,下手更不留情,急運寒冰劍,勢要將焚姑的火靈徹底澆滅。
焚姑急忙扯手,喊道:“帝尊!救我!”繞到羊恭身后,一把牽住其右手。
月華喝道:“讓開!”抓住羊恭,用力向外一扯。
恰在此時,羊恭揮左手去擋隔,正好被抓了個正著,直覺一股透心入肺的寒意從左臂傳來,整個人不由自主地被牽扯。
焚姑急喊道:“帝尊!”抓住他右手的雙手緊緊不放,情急之下,一股熱辣的力道也從羊恭的右手傳了過去。
月華身經(jīng)百戰(zhàn),曾為妖族帝國立下汗馬功勞,能建此功績,一來是因為她心系妖族,二來見機明快,洞察秋毫,所往而無不利。此時見正是制住焚姑的良機,如何肯錯過?當(dāng)即催逼內(nèi)力,靈力源源不斷地從羊恭的身子傳了過去,意欲將焚姑再度冰封。
焚姑亦是不敢大意,只得運功相抵。
如此一來,苦了羊恭。
羊恭同時身受冰火兩重天的力道,一時如在熔爐,身受炭火的燒烤;一時又如在冰窖,身受霜雪寒冰的刺骨,心中臭罵道:這兩個女子都不是省油的燈,平素小鳥依人,溫柔似水,一旦發(fā)起飆來,都是母老虎一般……
兩股寒熱的靈力逼得羊恭神識迷糊,也不知道自己的身軀到底是否還屬于自己,見兩人仍是毫無停手的意思,心中泛起惡念:你們這兩個惡毒女人,難道想要謀殺親夫嗎?你們不仁,就休要責(zé)怪我不義,若是我殺豬刀在手,定將你們一人一刀。心念一動,腰間的殺豬刀竟騰空而起,快如閃電。
原來,他身受寒熱兩股力道的壓逼,激發(fā)了體內(nèi)那股奇大的靈力,靈力隨心意而動,竟驅(qū)動了腰間那柄灌注慧劍靈力的殺豬刀。殺豬刀如同一陣閃電,未待兩人反應(yīng)過來,早已將其手臂雙雙砍了下來。
焚姑視而不見,滿是怒火的雙眼瞪著月華,說道:“你為心魔所困,又身受重傷,無論如何也沖不出這幻陣,還是一輩子在此守活寡吧!”
月華不答,雙眼瞪著羊恭。
羊恭心中暗叫:不好!我把這兩頭母老虎都給得罪了,當(dāng)真是死無葬身之地!然而,兩人斷臂處瞬間長出了新的手臂。
這一下,羊恭當(dāng)真是看傻了眼,突然失聲道:“妖!你們都是妖!”撒腿便跑,背脊被一股力道牢牢粘住?;剡^頭來,只見月華雙掌向上一翻,各自畫了一道弧線后,轉(zhuǎn)而向地上一拍,羊恭頓覺全身上下觸電一般,緊接著體內(nèi)有一股洪流破閘而出。
焚姑一面急催靈力,一面飛身而上,叫道:“月華夫人,你竟然對帝尊……”身在半空中,忽然驚叫道,“啊!落魂散!你是要利用帝尊身上的神力沖開這幻陣!”火焰刀連珠炮發(fā),打向月華。
月華夫人一手運起寒冰劍結(jié)了一道冰墻,擋住焚姑的烈火,笑道:“你還不算太蠢!只可惜遲了一步!”另一手繼續(xù)吸靈。
一人志在吸靈,一人奮力相阻,兩人又再交上了手。
正自相持不下,忽然聽得一人吼叫道:“何方妖孽,膽敢在此聚集!”吼聲如同長空驚雷般,撼天動地。
二人同時心道:此人一來,萬事皆休!苦于正在殊死的較量當(dāng)中,知來人是斬妖除魔的修真高手,只要被其青龍偃月刀粘上,性命不保,但明知兇險就在眼前,可誰也不肯先撒手,非要搶先一步將對方置于死地不可。
羊恭早已嚇得六神無主,忽聽得“轟”的一聲巨響,雪宮冰殿轟然倒塌,轉(zhuǎn)眼之間,地上空余一片白地,除了四周參天古樹之外,別無他物。
羊恭見兩人一同消失,而自己置身于光禿禿的空地之中,驚喊道:“兩位姐姐,難道你們要玩捉迷藏嗎?”
焚姑道:“帝尊,我們在你的法道行藏之中。”
羊恭奇怪地問道:“什么法刀?什么刑場?難道你們都被押赴刑場,開刀問斬了嗎?”
其實,羊恭哪里有什么“法道行藏”?他跟隨胡一刀修煉玄術(shù)雖有數(shù)年,但胡一刀教不得其法,而羊恭亦是無心求學(xué),玄術(shù)修為實在是有限,就連修仙之人的法道行藏是何許之物,也不知道。
羊恭摸不著頭腦,正自四下尋覓,忽見眼前一陣青影閃動,林中多了一人,手持關(guān)刀,赤面青袍,正是胡一刀。
(未完待續(xù))
這陰陽門布下的“鏡花水月幻陣”究竟是個什么原理,羊恭能否成功破陣而出?相看兩厭的月華和焚姑又躲在了哪里?她們還會繼續(xù)廝殺下去嗎?
精彩盡在下期《儒門仙俠傳·忠義卷(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