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維櫻
早上5點,盛夏的西安吹著熱風。一路天光微亮,裝飾在樹上的彩結(jié)紅燈,突然在我眼前熄滅。灑金橋口,胖子已經(jīng)招呼著他的買主。五塊錢的甑糕,一個人吃已經(jīng)足夠,小鏟子一層層挖下去,打上來的糕,潔白不發(fā)黃。
胖子甑糕的地址定位上并沒有店鋪。他每天五點半準時到達灑金橋口的大路上,從1979年開始,算得上西安最早的早點攤兒。400斤的甑糕,賣完走人。“最早蒸個百十來斤能賣完,是我父親做,我才十來歲的時候就跟著他在這里賣?!迸肿拥木藸敔斒?949年后鐘樓“西安甜食店”里專門做甑糕的大師傅,這手藝傳到這里已經(jīng)是三代人。
“從1979年起,一個月就交兩塊錢的稅?!彼C照齊全,稅費繳納完畢,和我想象中流動攤販偷摸蹩腳的生意完全不同。盡管連個遮風避雨的地方都沒有,守著個大甑的胖子,卻瀟灑、親和,自有一種態(tài)度。
在灑金橋上站了快40年,胖子的真名“馬文章”已經(jīng)被大家遺忘了。撐開的小布簾上有“金橋馬”三個字,我說:“沒見過你這個招牌??!”“這是一個吃了我一輩子糕的書法家朋友送我的,大家都胖子胖子地叫,可是我不想掃朋友的面子。”另一個幌子上也不是胖子,而是“為您指路”,于是我又好奇了?!扒靶┠昕匆婋娨暲镎f某地的書報亭掛‘拒絕問路,我就寫了這個。”
“么么噠!”“棗給得多多的!”“來,拿好,要筷子不要?”“大盒10塊,碎(?。┑?塊。”這一早上,我覺得他對客人說的話都差不多,但是每個客人都被他的一個眼神,一個語氣,照顧到了。我?guī)椭斟X,遞筷子。本地人雖然面冷心軟,但跟他說話沒有一個著急的。很多糕因為裝太滿都扣不上,客人卻自己很細心地把棗泥盡量收回去,而且九成人不要筷子,“回家吃呢,筷子不環(huán)保?!?p>
連續(xù)兩天我都站在胖子身邊兩個多小時,其實我完全可以離開,但是那甜蜜的氣息和買賣的場景迷住了我。香甜的味道彌散在四周,“棗給得多多的哦!”老板主動加入的人情味,是甑糕真正的魅力。
賣完糕,胖子步行200多米,回灑金橋的老家房子里去泡米。馬家祖上就在灑金橋居住,這些年胖子掙錢在附近買了房子,老家就成了甑糕的作坊。他的兒子已經(jīng)在西安上班,他已經(jīng)免費帶出了100多個學徒,人家來了他就教,一分錢學費沒收過。
“我一年到頭也生不了一次病,大風雪天我還有把大傘呢!”胖子過著最快樂舒心的日子。在灑金橋賣了40年甑糕,他的內(nèi)心比任何人都富足。為了讓人接受我們采訪,他把糕分成盒提了巨大一提,沒和我打招呼就去送給了采訪對象。胖子說:“我比很多人過得好太多?!?/p>
他曾經(jīng)上過陜西電視臺的美食節(jié)目?!澳莻€節(jié)目給了我好大一筆錢!”胖子說,“是有勞務(wù)費,但是那個錢超出了我應(yīng)該得的。”他當場就請電視臺幫自己全捐給了失學兒童,但是回到灑金橋仍然覺得自己“得到”了太多。
沒幾日他賣糕時碰到一個送外賣的婦女,那女人手里拿著個摩托車的鎖頭,坐在地上號啕大哭。一問,車被偷了,外地女人唯一的營生沒有了?!拔页R娝屯赓u,那車也確實是在我眼皮子底下丟的。”胖子說:“好了,西大街上有個摩托車店,咱們現(xiàn)在走過去,我給你買一輛?!迸肿由砩蠋У腻X不夠,又回家里取,給她買了一輛車?!敖衲赀^完年她給我?guī)Я艘淮幼约业男∶祝艺f啥也沒要。”他至今也不知道這個女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