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愛英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一
1961年冬。
雪下得愈發(fā)大了。上午十點多,天還是暗沉沉的,像是凝了一層墨,又冷又硬。那兩個學生定是不會來了,他站在窗前,這樣想。
那兩個學生,一個住在坳下,一個住在蛤蟆嶺,兩個地方距這里都有七八里山路,這樣的下雪天,讓人怎么走路呢?他望著窗屜子上垂下的兩尺來長的冰凌,緊擰著眉。
他是一名老師。教語文,也教數(shù)學,教一二年級,也教三四五年級。他現(xiàn)在只有三個學生,最多的時候也就十來個學生,每天來的人數(shù)都不一樣,來的時間也不一樣。這里沒有學堂,他家那個吃飯的小間,就是教室。那幾張木桌,都是他上山砍了木頭、用刀劈成板,讓幾個大一點的學生幫著拼的。
桌前的那個學生叫胡三兒,過了年就十一歲了,還在讀一年級,正在照著課本抄寫那首《春曉》??粗齼阂贿叧贿叢粫r地跺跺腳,他也往手里哈了幾口氣,搓了搓。
篤、篤、篤,隱約聽見門上響了三下,他走過去拉開門,風夾著雪,一下子涌進門來。門口站著的是木生,住在坳下的那個,上三年級。木生摘下斗笠,坐到桌前,僵硬地從口袋里掏出課本。他眼里一下子擠滿濕意。他生起爐子,為木生烘烤已經(jīng)凍硬的鞋襪、褲腿,上頭的水一滴一滴地落到地上。爐子里的煙很濃,屋子里的人都嗆出了眼淚。
明日的雪該不會這般大了吧,他想。
二
1971年秋。
落葉飄零,在秋雨淅淅瀝瀝地侵蝕下,那幾棵老樹越發(fā)蕭索了。
北石又遲到了。數(shù)學老師這次連話都沒講,一個眼神,就讓北石在教室門口站了一上午。可是北石有什么辦法?這次遲到,是幫家里割稻子;上次遲到,是因為輪到放牛;上上次,是挑著柴到街上賣,上上上次……
北石不卑不亢地站著,一邊斜著眼睛看老師的板書,一邊聽隔壁一年級的學生大聲朗讀: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雨聲,花落知多少。
上學多好啊,可是北石明年就上不成學了。辛勞的母親,年幼的弟弟妹妹,作為家里年齡最大的孩子,北石總該幫著家里分點擔子。
三
2001年夏。
海蘭今年上學了。奶奶每天早早地起床給海蘭做飯,飯里幾乎每天的荷包蛋,海蘭是怎么也吃不膩。
放學的時候,奶奶站在校門口的大樹下等海蘭,額上有小小的汗珠。樹上不知有多少知了扯著嗓子大叫,震得人頭皮發(fā)麻,好似在表達對燥熱天氣的不滿。
奶奶笑著喚海蘭。
海蘭高興地跑了過去?!澳棠棠?,這是老師獎勵我的小紅花!”
“真好看,海蘭好棒啊!”
“奶奶,我一定努力學習,到時候貼滿整整一墻壁的小紅花,等爸媽過年回來時一定會很高興的!”
“海蘭真乖,回去奶奶給你做涼皮吃?!?/p>
海蘭的眼睛笑成了星星。在悶熱悶熱的教室里待了一整天,海蘭后背的衣服都濕透了,但只要一碗涼皮,一切都清清涼涼了。
四
2021年春。
春華站在學校辦公室門口,看著和煦的陽光穿過樹梢,灑下一地斑駁。
上了這么久的網(wǎng)課,她終于可以真真切切地看到孩子們的笑臉、聽見孩子們的笑聲了。
這些天,她對著手機屏幕,自問自答,竟讓她前所未有地想念教室里的教學一體機,還有講臺。
她的目光投向不遠處寬闊的操場,那里有塑膠跑道、全新籃球場,還有綠茵茵的足球場,孩子們穿著清一色的校服在上面奔跑。想當年她在這里讀書的時候,那里什么也沒有,就是一塊黃泥地,摔一跤都能磕破膝蓋。如今,真是大不一樣了!
微風拂過,校園里的五星紅旗迎風飄揚,仿佛在為這一切感到歡欣。
她微微一笑,看到了潔白墻壁上的八個大字:不忘初心,牢記使命。
透過那幾個大字,在瑯瑯的讀書聲中,人們看到了陽光明媚、綠草如茵、繁花滿枝的春天。◆(作者單位:江西省寧都縣蔡江中小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