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苗苗
1964年東京奧運會。
盡管東京國立競技場外聚集了大量的抗議者,“不要奧運會”“打倒菅義偉”之類的口號此起彼伏,但仍蓋不住會場的音樂聲。
當?shù)貢r間7月23日晚上8點,東京奧運會開幕式在東京國立競技場舉行,這場命運多舛的奧運會終于在各種聲音匯聚的浪潮下揭開了帷幕。
對于日本來說,奧運會大概是一種執(zhí)念。早在1940年,日本就與奧運會擦肩而過。直到1959年5月26日,第55次國際奧委會總會在慕尼黑舉行,東京正式被確定為1964年第18屆奧運會的主辦城市,日本成為亞洲首個舉辦奧運會的國家。
實際上,東京與奧運會糾纏的緣分遠遠早于1940年。1912年,日本首次參加奧運會,派出了兩名選手前往瑞典的斯德哥爾摩。其中一名馬拉松選手金栗四三因為天氣太熱而中途“落跑”,并羞于到會場報到,獨自返回日本,被瑞典列為失蹤人口。
后來,金栗四三又參加了接下來的兩屆奧運會。1967年,金栗四三被邀請重返斯德哥爾摩,以75歲的年紀在形式上完成了1912年那場馬拉松比賽。54年246天5小時32分20秒30的成績,被認為是世界上最慢的馬拉松完賽時間。
1928年阿姆斯特丹奧運會上,日本三級跳運動員織田干雄以15.21米的成績打破奧運紀錄,獲得日本歷史上首枚金牌,但當時主辦方從未想過日本人會奪冠,甚至沒有準備日本國旗,只好從現(xiàn)場的日本觀眾手中借來國旗。
這樣的記憶,對于日本人來說大概是驕傲中帶著一絲心酸。阿姆斯特丹奧運會落幕時,日本代表團奪走2金2銀1銅,奧運會也從此在日本人心中扎下了根,申奧的想法萌芽破土。
1929年,國際奧委會委員埃德斯特隆訪問日本,全日本學生田徑聯(lián)盟會長山本忠興提出了日本能否舉辦奧運會的疑問。1930年,第14任東京市長永田秀次郎開始切實推動東京申辦奧運會的工作。1931年10月,東京市議會全票通過了《關于舉辦國際奧林匹克運動會的建議》,決定申辦1940年的第12屆奧運會,標志著東京走上申奧之旅。
對日本來說,1940年是一個有意義的年份。1940年是天皇紀年的2600年,選擇申辦這一年的奧運會,帶有一種儀式感,可以作為“紀元2600年”系列慶典的重要組成部分,激發(fā)國民的愛國熱情。但申奧從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們的對手包括芬蘭首都赫爾辛基、盟友意大利的首都羅馬。
盡管奧運會向來有“非政治化”的標簽,但要完全規(guī)避城市背后的國家主體意志,顯然是不現(xiàn)實的。面對各項條件都比東京優(yōu)越的羅馬,日本選擇了談判的方式,向墨索里尼提出以日本全力支持羅馬申辦1944年奧運會的條件,換取羅馬退出1940年的競爭。
但一個事實是,1944年是國際奧委會成立50周年,國際奧委會總部所在地瑞士洛桑必然會以巨大的優(yōu)勢參與競爭。與其在1944年與得天獨厚的洛桑競爭,不如抓緊眼前的機會。面對日本的請求,墨索里尼一開始并未輕易松口,直到1935年10月意大利發(fā)動對埃塞俄比亞的侵略戰(zhàn)爭,為了獲得遠東的支持,他的態(tài)度軟化,下令退出1940年奧運會的競爭。
1936年7月31日,國際奧委會柏林大會上,東京獲得36票,以9票的優(yōu)勢擊敗赫爾辛基,奪得1940年奧運會的主辦權。
諷刺的是,日本以侵略戰(zhàn)爭的政治交易爭取到了1940年奧運會的主辦權,而這場奧運會最終也因他們發(fā)起的戰(zhàn)爭歷經(jīng)坎坷,最終被取消。
1938年,日本進入戰(zhàn)時體制,舉全國之力為侵略戰(zhàn)爭服務,部分醉心戰(zhàn)爭的高層也漸漸對挪用部分戰(zhàn)爭物資準備奧運感到不滿。另一方面,在國際聲譽上,日本以侵略者的身份舉辦象征和平的奧運會實在不能服眾。1938年7月14日,厚生大臣木戶幸一通知東京奧組委向國際奧委會返還主辦權,而接下這個攤子的赫爾辛基最終也因為戰(zhàn)爭,沒有舉辦奧運會。
戰(zhàn)敗后的日本依然對奧運會充滿執(zhí)念。1954年,日本再度申請舉辦1960年第17屆奧運會,但又遇上了羅馬。此時再也沒有另一個“墨索尼里”同意讓步,東京落選。1956年10月,日本繼續(xù)準備申奧,又開始了一系列的宣傳和準備活動,包括組織代表團參加國際奧委會總會,向各國代表進行宣傳和游說。1958年1月,成立“東京奧委會準備委員會”,形成以日本首相為中心,集政界、財界、體育界“大佬”們于一體的龐大團體,共同為申奧努力。終于,在1959年5月26日得償所愿,獲得第18屆奧運會的主辦權。
這一次奧運會對日本來說同樣意義重大。戰(zhàn)后的日本,不僅國力消耗殆盡、經(jīng)濟崩潰難振,在國際上的地位也一落千丈。在1954年菲律賓馬尼拉亞運會上,日本選手在賽場上得到的是觀眾無盡的噓聲,而獲得金牌的日本選手上臺領獎會被觀眾投擲石塊,主辦方不得不出動警察保護。1964年成功舉辦奧運會,象征著日本走出戰(zhàn)敗陰霾,他們費心樹立起的新國家形象也通過這場最大賽事展現(xiàn)給國際社會。
2016年里約奧運會閉幕式上的“東京八分鐘”里,時任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化身馬里奧。
在日本民眾的心目中,1964年夏天的回憶是金黃色的。這一次的奧運會,是史上首次向全球觀眾直播開幕式的一屆奧運會;這一次的奧運會,由核爆之日出生并幸存的廣島籍田徑選手坂井義則點燃奧運圣火;這一次的奧運會,向來因“神格”身份高高在上、鮮在公眾面前露面發(fā)聲的天皇出面宣布開幕;這一次的奧運會,日本女排背負著國民的希望,艱難地戰(zhàn)勝了蘇聯(lián)隊……
而對于遭受重創(chuàng)的經(jīng)濟來說,日本及時抓住了有利時機恢復發(fā)展經(jīng)濟。在準備奧運會期間,東海道新干線、首都高速公路、東京高架單軌電力、東京地鐵等大型項目相繼建成,推動了國民經(jīng)濟的繁榮發(fā)展,被稱為“奧林匹克景氣”。有日本作家曾回憶,當時的東京抬頭只見鋼筋。舉辦奧運會的當年,日本經(jīng)濟還在英、法、德后面,1967年便超過了英、法,1979年趕超西德,成功實現(xiàn)了經(jīng)濟復興。
更重要的是,除了經(jīng)濟迅速騰飛,日本的國家形象、國民形象也得到極大扭轉(zhuǎn)。日本借奧運會的契機對國民提出6項要求,包括:注重儀表;觀看奧運會所有項目比賽時,無論哪個國家的運動員奪得金牌,都要熱情鼓掌;從小開始培養(yǎng)良好個人素質(zhì)和行為禮儀規(guī)范等。這場奧運會無疑向世界展示了日本和平、謙遜、整潔、禮貌的一面。
正是這一切,讓一些日本人對奧運會懷有特殊的情懷。在成功取得2020年奧運會主辦權后,疫情等不可抗力又為東京增添了一種意難平,但同時也滋生了另一種情緒。
2016年里約奧運會閉幕式上的“東京八分鐘”里,時任日本首相安倍晉三化身馬里奧,通過經(jīng)典的綠色排水管現(xiàn)身閉幕式現(xiàn)場。
不怪安倍晉三這么“拼”,曾經(jīng)歷過1964年東京奧運會盛況的他表示,要“讓奧運會成為掃除15年通貨緊縮和經(jīng)濟衰退的觸發(fā)器”。但令和年代的人們,顯然對奧運會并無太大熱情。加上新冠肺炎疫情的來襲,給對奧運會有強烈情懷的安倍晉三來了個措手不及。2020年8月28日,按原計劃此時東京奧運會應當已經(jīng)圓滿收官,安倍晉三宣布因身體原因辭職,留下了一個燙手山芋。
被趕鴨子上架的菅義偉在各方壓力下力保已經(jīng)被延期一年的奧運會順利舉行,但不絕于耳的批評聲讓他無法在開幕式上強顏歡笑。
與1964年的奧運會相比,人們更加苛刻。當年昂揚的熱情足以掩蓋不一樣的聲音,但此時,批評反而成為主流。為了迎接1964年奧運會,日本修建了許多“龐然大物”,如國立代代木競技場,被視為日本現(xiàn)代建筑發(fā)展的一個頂點,日本現(xiàn)代建筑甚至以此作品為界,劃分為之前與之后兩個歷史時期。而為此次奧運會新建的新國立競技場卻飽受網(wǎng)友和建筑師們吐槽,甚至被惡搞成馬桶、浴缸等。
奧運會開幕前,日本頻繁曝出相關丑聞。如今年2月,日本奧組委主席森喜朗發(fā)表針對女性性別歧視的發(fā)言;3月,原籌劃東京奧運開幕式的負責人佐佐木宏因取笑日本女演員渡邊直美身材而火速辭職;開幕前一天,東京奧運會開閉幕式演出總監(jiān)小林賢太郎因受到猶太人團體的譴責被辭退……
開幕式就更不用說,冷清詭異的表演不僅讓外國人匪夷所思,就連日本人也無法接受。國際著名導演北野武甚至直言不諱地表示這場開幕式“丟臉死了,我以后都不好意思出國了”,“這玩意兒根本不需要導演”。
但競技體育依然是有無窮魅力的。
當賽事一日比一日激烈,人們的關注點逐漸從層出不窮的奇葩新聞上轉(zhuǎn)移到比賽中,遇冷中的奧運仍然迸發(fā)出它在設立之初被賦予的精神,仍然沒有辜負奧運選手們的辛苦付出。這,也是奧運會延續(xù)至今的意義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