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河看柳
1994年,我第一次到廣州,想在這邊找工作。我在廣州掙扎了兩天,無果,然后坐車去了深圳。深圳有一個朋友,此前聯(lián)系過,我就在他那里落了一下腳。朋友原先和我一個醫(yī)院,在我之前停薪留職跑過來了。
第二天,我去外面轉(zhuǎn)了轉(zhuǎn)。一直,我在湖北邊陲的那個小縣城偏安一隅,乍到了大城市,看著那些高樓大廈車水馬龍,頭也暈?zāi)X也漲。我胡亂坐著公交車在大街小巷轉(zhuǎn)悠著,轉(zhuǎn)了半天,茫然之中,便開始想老婆,想兒子,想那個雖然很小很平常但也很溫馨的家,便決定打道回府。我給朋友打了電話,他很惋惜,說好不容易來啦,多找找吧,隨便干點什么先留下來,晚上和我擠地鋪就是啦。
我沒有留下來。我從深圳回到廣州,打算買一張火車票回家。那個時候,廣州到我老家很不方便,要先坐火車到武漢,找個地方住一晚,再轉(zhuǎn)長途客車,路上至少要折騰兩到三天的時間。
到了廣州火車站我就蒙了。人黑壓壓的,看不到頭也看不到尾。排隊買票的人一圈又一圈一直擠到火車站廣場那邊,那個時候沒有網(wǎng)購,也沒有網(wǎng),回頭看,和原始人的生活差不多。
那個時候,火車站的治安也不好,搶錢的偷錢的騙錢的亂七八糟的,都有,每個人都揣著一顆提防的心。聽說一個星期內(nèi)的火車票早就沒了,十天半月也不一定能買到票,我絕望起來,不知道該怎么辦?;疖囌镜母咭衾壤?,一遍一遍響著電視劇《外來妹》的歌曲,讓人頓生背井離鄉(xiāng)的愴然。
一天過去了,天黑下來了,昏暗的路燈亮了。人群中,有人舉著牌子,牌子上寫著住宿,包買車票,還寫著部隊招待所字樣,有車接送。問了價,好像是18塊錢,我決定先在那兒住下來。我們好多人一起,按照指定的位置站在那兒,一會兒,一個披著軍篷的卡車停在路邊,有人把我們領(lǐng)過去,爬上車,軍篷就嚴(yán)嚴(yán)實實地蓋下來。車子里黑蒙蒙的,我們站著,手里抓著個什么,隨著車的顛簸搖搖晃晃。我那時想,完啦,要是遇上黑車黑店,就再也見不到妻兒老小了。
車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七彎八拐,然后停下了,周圍紅燈黃燈綠燈閃著,有夢游的感覺。我沒有看清房子的模樣,交了錢,被指到了一個鋪位。那是一個甬道,兩邊一溜兒排著上下床,床上有一張黑不溜秋的涼席和一個黑不溜秋的枕頭,頭頂?shù)娘L(fēng)扇嗚嗚地轉(zhuǎn)著,耳朵里滿是嗚嗚嗚嗚的聲音,里面散發(fā)著一股強烈的霉味汗味酸味和臭鞋子的味道。我很快適應(yīng)了這種味道,吃了兩塊餅干就睡下了。我鋪位的旁邊睡著一個黑漢,打著很響的呼嚕,時不時還說幾句夢話??纯磿r間,晚上十點半了。
我把手放在褲袋里,握著那個干干癟癟的錢包。還有一些錢藏在貼身的內(nèi)褲里。迷迷糊糊的,我想著《水滸傳》里面的某些情節(jié),有點驚悚。
一會兒,門口有人叫我的名字,說火車票買到了,趕快走。我又驚又喜又有點兒不信,拿過票,果然。離發(fā)車還有一個多小時。有人催著我們上了來時那個軍篷車,好幾個人面熟,都是頭先我們一起過來的,對望的時候,我們都苦笑了一下。有一個女人在車?yán)锩娉鹆烁琛?/p>
炒股有一個術(shù)語,叫滾動操作。我想,那個時候,我們就是被滾動操作了。那個招待所是高手炒家,把我們這樣的炒得溜溜轉(zhuǎn),錢就流水一樣轉(zhuǎn)進(jìn)去了。
不管怎么說,能走,就很幸運了。
我把火車票捏在手里,看著廣場黑壓壓的人群,松了一口氣。我可以回家了,我可以回家了,我可以回家啦!
那天火車晚點,聽說路上有滑坡。我找了張報紙,盤著腿,在火車站的地上坐了一夜。那個唱歌的女人也盤著腿坐在我旁邊,她長得漂亮,也有幾分落魄,她雙手環(huán)抱著肩膀,睡得偏偏倒倒的,樣子很是可憐。那時我想,如果她提出借一下我的肩膀,我也是愿意的,樂于助人嘛。但她不提,我也沒辦法。
第二天早上七點,終于進(jìn)站了。車輪咣當(dāng)咣當(dāng)響起來的一剎那,我徹底有了一種解脫感。
那個年頭,想到深圳去闖一闖的人很多,很多人也都闖出了名堂。比如,我那個朋友,他現(xiàn)在還在深圳,生活得很好。而我,回想起來,有很多很多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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