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鵬
司空山
到了司空山,我就知道了什么是空
要用怎樣的樹木和石頭才能填滿,這無處不在的
思索,耗費了一千多年,有人依舊無法參透
樹木越長越高,用稠密盛放湛藍之空
石頭相互退讓,制造出無數(shù)裂痕,把空空如也
縫進去,要用怎樣的空才能保守秘密?
月光依舊有足夠的空間徜徉其中
飛鳥依舊有足夠的時間可以梳理羽毛
我們走入其中,像神仙和佛陀遁入
大千世界,用萬籟俱寂講經(jīng)說法
明鏡如水。水如明鏡。從兩手空空到一身赤裸
司空山上多出來的腳印和人聲,迅速被青苔入住
多出來的煙嵐,在高處徘徊與回望
我們走向暮年,從一只手掌的編年史里
放逐一匹白馬,在真理的弧面輕舞,飛揚如雪
在惜字塔前
在惜字塔前
我翻出滾燙的文字
它們像干柴一樣被我
投入幸運的火海,爐膛
包藏的禍心,在爐身里修行
那些有意無意寫下的
錯別字,輕薄,膚淺
秋風(fēng)送走它們的背影,我感覺
遠逝的煙塵又回到綠葉
接受雨水重重洗滌
許多鳳凰拍打著金翅
涌動我凝重的血色
孤立的時光里,我終于看見
一條飛魚騎著白雪而至
飛向沉默的幽藍
木瀆廊橋
一只烏面巨獸張開雙翼
匍匐在兩排開裂的木柱上
它安靜的喉舌深不見底
吞咽白天的光、夜晚的燈火
一并耽視著
喧囂的攤販和行人
只有時間不可省略
冬天的風(fēng)和夏日的雨不可省略
到此一游的記憶不可省略
灰瓦匆匆一瞥
光陰就凝固在檐頭
橋下的河水
飽滿得像水中游過的鸕鶿
帝王和宰相,榜眼與探花
這些錦鯉偶然點綴
對于古典的夢幻,廊橋選擇沉默
江南是一碗潑出去的水
碧綠的香溪
清波搖曳,用一只手端平
去北極村
北方的月光被雪反復(fù)打磨
北方的大地被月光無限漂白
我在一輛開往北方的列車上
任由紅色的衣服黃色的面龐
漸漸敷上潔白和安靜的冷光
列車叩擊著鐵軌,微波蕩漾
旅客打起的鼾聲,連綿不絕
讓我先一步聽到北方沉郁的呼麥
此刻,我端坐臥鋪,聆聽這些
有如天籟的呼喚,北方的生靈
一路奔跑,向我訴說旅程的神秘
明天,我將一頭撲入漠河站
飛雪與極光撲入我跳動的心房
覆蓋南方的丘陵和體內(nèi)的喧囂
將我們雕塑成純凈透明的詩人
阜成門內(nèi)大街171號
上香的人不爭不吵
看風(fēng)景的鳥不爭不吵
沒有人驚擾這座寺廟供奉的神佛
文字是多余的,經(jīng)幡上有顏色足矣
與常駐和游歷的神靈傾心交談
我們只差一個信仰的姿勢
在阜成門內(nèi)大街171號
我看見一個枯瘦的老太太
一雙小腳支撐起茫茫無邊的愁緒
踉蹌著倒下來,倒在眾神足下
一定有很多想法將她摁倒
無法言說的生活等待引渡
摞在地上的重負輕聲嘆息
無數(shù)煙灰緩緩落入香爐
這老態(tài)龍鐘的身體顯得輕盈
和繚繞的煙火一樣飄忽不定
沉重的靈魂隨經(jīng)幡雀躍
我看見她微微抬頭
目光深處白塔潔凈如洗
那些鳥兒得到了神諭
扇動翅膀,不帶走一點塵埃
開往雪原的列車
一場雪粉碎另一場雪
在火車奔跑的時候,大風(fēng)
卷走大地上富有生機的色彩
白色淹沒白色,我們的火車頭
唯一的綠,即將消失在
茫茫雪域。那是一個奇跡
被高樓大廈遣返
我們沉入多余的時光
像鳥蛋從樹窩里滑落
架空翅膀的力量
液體滲入泥土深處,滿懷虔誠
這算不算是一次回歸
以文明的速度
在時空之漩渦里,鉆木取火
發(fā)現(xiàn)原始的我
我們將消失,在迷宮深處
白雪鋪張,寒流虛構(gòu)語言
我們趴在水汽蒸騰的窗前擦拭,目光寧靜
直到一座山,引領(lǐng)我們
投入到深邃的幽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