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培政
在縣鄉(xiāng)工作大半輩子的茅如平,從縣人大副主任的位子上,光榮退休了。
退休后的茅如平,人退身不退,沒等緩口氣,就到省城報到,開始了新的任期。這次上任不設期限,沒有任前談話,更不用講話讀稿子、開會陪會、檢查調研。任務只有一項:帶孫子。
老茅雖說官不算大,但也在官場上滾打幾十年,整日腳不沾地,凈忙公家事。自打兒子結婚,他就掐著指頭算時間,盼著退休抱孫子。
見他那猴急的樣子,過來的老同事沒少損他:“老小子,別高興恁早,帶孫子可沒你想那簡單,只要上了套,很難解下來,一個任期至少三年,兒媳要再生“二胎”,還得繼續(xù)連任,你就攢住勁兒當孫子吧?!?/p>
“嘁,也太夸張了,不就是帶孫子嘛,難道比鄉(xiāng)鎮(zhèn)開展工作還難?”老茅不信那一套。等兒子電話一到,他和老伴就屁顛屁顛奔省城了。
說來也是,他生在五十年代,兄弟姐妹雖多,可爹娘忙掙工分,哪有空帶孩子?到了夏秋季節(jié),各家把孩子往場邊一扔,讓大的帶小的,就各忙各的去了。孩子間打打鬧鬧,磕著碰著,哭著嚎著,哭啞嗓子也沒人管;一個個在土窩里滾來滾去,弄得灰頭土臉,竟很少生病。那年月,哪家不養(yǎng)三五個孩子,好像沒費多大事,一個個都成人了。到兒子這一輩,雖說孩子少了,但他忙得顧不上家,老婆邊教書邊帶孩子,也把兒子帶大了。
可到孫子這一輩,這套養(yǎng)法就不管用了。孫子剛出生,就是大動靜。月子里,婆媳一個要科學喂養(yǎng),一個憑經驗帶娃,總尿不到一個壺里。更聽不得孩子哭,孩子一哭,全家上陣,慌得像打仗一樣。老伴看不過,背后直撇嘴:“過去養(yǎng)恁多孩子,也不知咋過來的,要都像這樣,還不把人吃了!”
休完產假,兒媳對婆婆攤牌了:“媽,我晚上帶孩子睡不好,耽誤上班咋辦?”言外之意,傻子也能聽出來,老倆口趕忙把小孫子抱來跟自己睡。孫子夜里餓了哭鬧,一個抱懷里哄,一個忙沖奶粉,難得睡個囫圇覺。白天,老兩口買菜做飯帶孩子,還要打掃衛(wèi)生。兒子兒媳下班回家,飯菜已端上桌,小兩口吃罷飯連碗都不洗,就躺在沙發(fā)上玩手機。勞累一天的老茅,望見倆人心安理得的樣子,心中不由地惱火:咋恁不懂事,到底是誰該伺候誰哩?眼看著那火爆脾氣就要爆發(fā),被老伴使眼色制止住。時間一長,不習慣也得習慣。
孫子一天天長大,老兩口越來越忙,頸椎病、肩周炎、腰椎間盤突出等陳年老病加重,很想坐下歇歇,卻總也停不下來。
“老嘛老兒郎,陪著那孫子上學堂,不怕太陽曬,也不怕那風雨狂,只怕兒子甩臉子喲,稍有不周那媳婦小嘟囔……”當初聽到這改了詞的歌兒時,老茅只是付之一笑,不想很快就領教了。
孫子先上幼兒園,接著上小學。學校是市中心城區(qū)一所熱門小學,幾輪考試幾番競爭,才爭取到這機會,一家人比中大獎還高興??膳d奮勁兒一過,由誰負責接送又擺在面前。兒子兒媳上班路途遠,單位要求嚴,加班是常事,根本指望不上,老兩口起早貪黑接送就成主業(yè)。學校離家七八里,每天五點就起床,給孫子做早餐,待孫子吃罷飯,由老茅騎電動車送到學校,一年四季風雨無阻。下午放學,他提前趕到約好的地方,比年輕時約會還準時。最后一節(jié)下課鈴響,望著排隊走出校門,穿著同樣校服,個頭差不多高,看誰都一個模樣的小學生,花了眼的老茅,雙眼瞪得像鈴鐺,生怕一不留神,與小孫子錯過。
老茅粗手大腳慣了,接送學生沒問題,遇到輔導作業(yè),就好比逼張飛繡花。偏偏老師在微信群里布置完書面作業(yè),還非要讓家長批改簽字。兒子兒媳顧不上,老茅只得充家長,哪知如今小學數(shù)學題太繞,他難為得望見數(shù)字就心虛,幸虧老伴有基礎,翻來覆去想半天,總算能把題解開。為這,惹得老茅沒少發(fā)牢騷:“這稀奇古怪的題,是考娃,還是考爺奶哩?”
不過,也有開心的時候,望著滿墻的獎狀和孫子得“優(yōu)”的作業(yè),老兩口心里就有說不出的快樂,即便再苦再累,也覺得值了。那天,孫子拿回個雙百分,老茅高興地喝了二兩小酒,得意地來回踱步,高興地唱起了“我正在城樓觀山景……”那會,他覺得腰不疼了,脖子不酸了,腿也不抽筋了。
過年回家,天南海北帶孫子的老同事,像候鳥一樣都回鄉(xiāng)來了。難得相聚的他們,個個興奮地都像“老頑童”,難免拿對方開涮,問感受如何?老茅嘿嘿一笑:“自從有了孫子,我就成了孫子!”他問人:“你們咋樣?”“半斤對八兩!”“烏鴉落在豬背上,誰也別笑誰黑!”眾人紛紛附和,都笑出了眼淚。
笑過之后,很多人不再言語,他們清楚,說歸說,笑歸笑,過罷年后,又要踏上漫漫帶娃路,除此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