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長煌

人體農場是研究人類尸體在不同環(huán)境中分解的研究場所，旨在加深對人類尸體分解過程的理解，幫助警方尋找尸體，確定死者身份;同時，對尸體分解的研究有助于鑒定死亡時間，協(xié)助執(zhí)法部門調查。

第一個構思該課題的人是人類學家威廉·巴斯，1971年在美國田納西大學開始研究，著重探討人類尸體從死亡到腐爛的過程。這項研究的意義重大，可以開發(fā)從人類遺骸中提取信息的技術，確定死亡時間和原因等。人體農場的研究和法醫(yī)人類學相關，在執(zhí)法領域和法醫(yī)領域有極大的實用性。

人體農場也用于培訓執(zhí)法人員的犯罪現(xiàn)場勘查技術，提高打擊犯罪的能力。

美國有七個這樣的研究場所，從佛羅里達的亞熱帶環(huán)境到北密歇根溫帶大陸性氣候。最大的研究機構在得克薩斯州立大學弗里曼牧場，面積為26英畝。類似的研究所在澳大利亞、英國、加拿大也有設立。

世界最早的人體農場田納西大學人類學研究所，設在距諾克斯維爾市區(qū)幾英里的美鋁高速公路旁，田納西大學醫(yī)學中心內，占地2.5英畝，一塊用鐵絲網(wǎng)圈住的、樹木叢生的地塊。

每年有100多具尸體捐贈給該研究所，有些人在死前自愿捐獻，有些人則由其家人或驗尸官捐贈。最著名的人體捐獻者是人類學家格羅弗·克蘭茨，生前簽署協(xié)議捐獻遺體供人體農場研究。

起初，威廉·巴斯和他的學生主要是在人體農場進行法醫(yī)學研究，為執(zhí)法機構提供專業(yè)知識?！?1-23”案件是發(fā)生在田納西州公路上的一起縱火焚燒汽車案，經過對尸體和骨骼等進行檢查后，巴斯和他的團隊確認了受害者的身份，但是還有一個重要問題是受害者的死亡時間，這對案件偵破非常重要。他和學生從昆蟲上著手，利用蒼蠅的生命周期做比對。巴斯的兩名研究生在現(xiàn)場采集了蛆蟲和綠蠅帶回人體農場，經過程序性觀察和測試，確定綠蠅和人體是在同一場火災中“燒焦”的，這就能證明汽車在被人縱火焚燒之前，該男子已經在車里死亡了差不多一個綠蠅的生命周期，即兩個星期。此后，警方依據(jù)人體農場提供的死亡時間，成功破獲了這起謀殺案。

人體農場不光能證明嫌疑人有罪，當然也能排除被告人的嫌疑。在另一起案件中，一個名叫蓋爾的被告人獲準上訴，他已經被北卡羅來納州法庭裁定謀殺詹金斯的罪名成立，判處了死刑。蓋爾的律師瑪麗·波拉德認為受害者的死亡時間是關鍵，她求助巴斯人體農場的法醫(yī)人類學家默里·馬爾克斯。馬爾克斯是一位尸體分解專家，他使用了一種被稱為“日度差”（Degree Days）的測量方法，即利用每天的溫度變化差異，推測死亡的日期，基準溫度一般設為18℃或65°F，把尸體和犯罪現(xiàn)場蛆的照片進行比對，最后得出結論，從時間上看，被告蓋爾不可能是殺害詹金斯的兇手。最終，法庭采納了人體農場的鑒定結論，當庭釋放了蓋爾。

巴斯人體農場接手過很多有影響的案件。1959年2月發(fā)生了一起飛機事故，多人遇難，包括三位著名的音樂家，其中有一位音樂家叫P·理查森，他的尸體旁發(fā)現(xiàn)了一把手槍，引起了眾多的猜測。有人認為在事故前他就被槍殺了。

2007年，事故過去了48年，P·理查森的兒子杰伊·理查森找到巴斯，請求他開棺驗尸，查明真相。因為他懷疑父親是被人槍殺的，或者他父親在事故中幸存下來了，只是在逃離現(xiàn)場時出了意外。

巴斯團隊把尸體挖出來，在人體農場進行了還原，做X光檢測，得出了一個相當肯定的結論：P·理查森是在事故中被撞擊身亡的。

巴斯向杰伊·理查森展示了其父親身上多處骨裂和骨折的痕跡，遍布胸部、頭部、骨盆和腿部等部位，足以證明死亡原因。于是，P·理查森之死的各種謠言很快就平息了。

澳大利亞在2016年建立了埋葬學研究所（AFTER），位于悉尼市郊的雅拉曼迪區(qū)附近，系悉尼科技大學擁有的一塊土地，是美國以外的第一個人體農場。

澳大利亞建立人體農場是因為和美國的環(huán)境條件不同，不適用美國的研究成果。

該研究所的首席研究員艾莉森·威爾遜對人體的分解進行了大量的研究，曾經連續(xù)拍攝了一具尸體17個月的分解過程，發(fā)現(xiàn)手臂的移動比預期的要多，因為分解過程中韌帶會收縮。他提議在昆士蘭中部建立澳大利亞第二個人體農場，那將是世界上第一個熱帶地區(qū)的人體農場。

2010年，印度的羅馬·汗參照美國的做法，在印度也建立了一個人體農場，主要是以牛的尸體作為研究對象。

2018年，夏麗·福布斯創(chuàng)立了加拿大第一個人體農場，取名死亡學研究站。

英國多所大學利用動物的遺骸來進行人類的埋葬學研究，但是到目前還沒有使用人類遺骸進行研究。英國通常是用豬作為標本，其研究結果只在一定程度上對人類有用。豬不像人類一樣攜帶疾病或遭受不同的傷害，其尸體的分解和人類有很大的差異性。

英國著名的人類學教授蘇布萊克認為，人體農場的研究成果沒有實用性，因為經常使用老年人的尸體做標本，而老年人的尸體并不能代表一般的謀殺受害者;動物尸體更是和人體有很大的差異。再說英國的氣候與美國不同，尸體在不同的環(huán)境和天氣中腐爛的方式不同，周邊存在的不同的動植物也會影響到尸體分解的過程。

隨著科學技術的發(fā)展，現(xiàn)今的人體農場實驗室正在探索人類尸體中的營養(yǎng)物質是否能改變植物的外觀，執(zhí)法部門可以利用這些植物來定位失蹤人員。

該項研究主要是回答兩個問題：樹能不能幫助執(zhí)法部門在其附近找到分解了的尸體？依據(jù)樹葉的顏色能不能辨認其根部有沒有分解過尸體？

田納西大學法醫(yī)人類學中心的科學家正在研究捐贈的尸體如何腐爛，體內的微生物群在死亡后如何變成干草。這種微生物活動導致人體腫脹，最終突破人體，流出多種營養(yǎng)物質，尤其是氮，供人體農場里的植物吸收。

這給了田納西大學諾克斯維爾分校的一組研究人員一個思路：如果大量的營養(yǎng)物質真的改變了樹葉的顏色和反射率，結果會怎么樣？如果真的發(fā)生了，執(zhí)法部門可否利用無人機掃描森林，觀察這些變化來尋找死亡失蹤人員呢？

他們在《植物科學趨勢》雜志上正式提出了自己的觀點，不過這個觀點依然是理論性的。研究人員剛剛開始研究一種植物的表型，即它的物理特性，如果樹木附近有人體分解合成的話，它的物理特性到底會發(fā)生怎樣的變化？這是研究的重點。

“我們的建議是使用植物作為人類分解的指標，希望能夠利用森林中的單個樹木來幫助確定人類死亡的地點，以找回尸體?！碧锛{西大學諾克斯維爾分校植物生物學家尼爾·斯圖爾特說。

像人類這樣的大型哺乳動物在森林中分解時，會以多種方式改變土壤。人體的“壞死生物群”——所有活著的細菌在沒有免疫系統(tǒng)的情況下會瘋狂地復制，與泥土中的微生物混合在一起。

人體分解過程一般分為四個階段：從新鮮階段開始，接著是膨脹階段，然后是腐爛階段，最后是干燥階段。

斯圖爾特說：“土壤微生物群會發(fā)生變化，當然，植物的根也會感覺到一些變化。但是，我們真的不知道這些變化是什么?！?/p>

此外，目前還不清楚從一具尸體散發(fā)的氣體會如何影響該地區(qū)的植物。尸體會吸引一大群投機取巧的有機生物，這使得動態(tài)變化更加復雜。像禿鷲這樣的食腐動物可能會啄食尸體，而蒼蠅可能會產卵孵化食肉蛆。另一組研究人員對森林中豬的尸體進行過研究，發(fā)現(xiàn)這類食肉蛆幼蟲的數(shù)量非常多，它們在豬的尸體周圍形成了多條蠕動的蟲流。對尸體感興趣的動物還可能會把它們的尿液和糞便留下來形成有毒混合物，也就是說，雖然土壤微生物群發(fā)生了變化，但上面的動物群落也會發(fā)生變化，對附近植物的影響還難以確定。

斯圖爾特的團隊正在探討尸體在向土壤輸送氮的過程及所起的作用。當尸體分解時，會產生大量的化學物質滲透到地面，可能是因為產生的氮太多，對一些植物物種來說，比如草，因營養(yǎng)物質過多會死去。但從長遠看，這種營養(yǎng)物質有助于植物生長，因此后期的植被會反彈，變得很茂盛。但是，植物如何反彈，是否和其他植物看起來有不同，不同的程度又如何，等等，這些課題還沒有明確的結論。

斯圖爾特說：“據(jù)我所知，竟然沒有人真正系統(tǒng)地研究過這個問題，著實令人驚訝?！?/p>

于是，斯圖爾特和他的同事們于2019年6月份開始著手研究。

“目前，” 斯圖爾特說，“我們只是將捐獻的尸體投放到實驗區(qū)內自然生長的樹木旁，然后查看樹葉的反應，對比不同距離的植物受影響的程度?！?/p>

由于這項工作開始不久，因此尚沒有形成可以共享的數(shù)據(jù)。

2020年，他們在溫室中，讓可分解的尸體暴露于土壤上，以觀察這種方式是否能改變樹葉的外觀。

斯圖爾特說：“研究的方法主要是對比分析和重復觀察?！?/p>

樹葉的反應會通過幾種方式展現(xiàn)出來：第一，樹葉可能會增加或減少反射光，或改變顏色，例如變得更綠或者更紅。

斯圖爾特說：“我們可以看到綠色，但更應該觀察可見光內的所有波長，再查看可見光兩側的波長。例如，植物中的葉綠素發(fā)出熒光，從而釋放出通過特殊光學器件才可以察覺到的光?！?/p>

這種光是人眼看不見的，但現(xiàn)有技術能夠看得到，它被稱為高光譜感應。這些設備實際上可以看到整個電磁光譜，包括可見光和紅外光。

熒光是植物葉片細胞壁中物質的一種指示劑。斯圖爾特和他的同事們認為，從尸體中釋放出來的一種氨基酸，比如苯丙氨酸，可以引起樹葉發(fā)出不同的熒光。

由于不同種類的植物發(fā)出的熒光不同，執(zhí)法部門已經在利用這項技術來尋找非法種植的大麻和罌粟。農民和科學家也將其用于農業(yè)，因為葉綠素熒光是生產力的重要指標。密西西比州立大學環(huán)境微生物學家希瑟·喬丹說：“高光譜成像技術已經被用來正確分類豬肉和其他動物脂肪，也被用于土壤養(yǎng)分管理，以檢測磷和其他養(yǎng)分。”

她用豬的尸體做了大量的研究，但沒有參與人體的研究。

她補充說，要想利用這項技術找到失蹤人員的遺骸，就必須要區(qū)分人類尸體分解和其他動物尸體分解的區(qū)別，畢竟在大型哺乳動物中，人類并不孤單，諸如鹿、豬、熊等動物，也會在野外腐爛，分解出與人類尸體相似的養(yǎng)分來肥沃土壤。

然而，植物對不同種類哺乳動物的分解物的反應可能存在細微差異。比如說人類有不同于熊的脂肪，不同于其他動物的微生物群。

斯圖爾特說：“我們一旦找到了人類與其他哺乳動物之間存在的關鍵光譜差異，就可以考慮與其他大型哺乳動物進行比較研究，發(fā)現(xiàn)其特殊性?！?/p>

另一個挑戰(zhàn)是衰減的可變性。與喬丹合作的密西西比州州立大學生態(tài)學家布蘭登·巴頓說，在森林上空駕駛飛機并用高光譜成像尋找大麻的生長是一回事，而搜尋以未知速率分解、隨機定位死者的行為則截然不同。任何數(shù)量的變量都會影響死亡生物釋放出可能影響周圍植被的養(yǎng)分，影響釋放微生物的方式，比如溫度、氣候、水分等，會給死亡生物釋放養(yǎng)分和植物吸收帶來很大的影響。

巴頓用豬的尸體進行實驗，發(fā)現(xiàn)豬的尸體通常不會長時間存在，至少肉不會，所以最終并不是一具尸體里儲存的所有氮都能作為肥料使用。他說：“所有這些氮進入土壤的可能性非常低，因為蒼蠅會消耗掉一部分，如果被狼發(fā)現(xiàn)了，會吃掉大部分;禿鷲、烏鴉等都會吃掉一部分肉。如果植物葉子吸收了小劑量的氮，那么產生的反應是不是很微弱，這就可能會讓搜索者很難找到變化特征?！?/p>

由于研究人員剛開始搜集有關植物對人類尸體產生反應的數(shù)據(jù)，理論體系還不完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成像技術會變得更加成熟。即使目前這項研究還不能區(qū)分人類和其他大型哺乳動物的尸體，但是如果知道失蹤人員的大致區(qū)域，就可以掃描這幾平方公里，發(fā)現(xiàn)受到影響的植物可疑點，再細查每個可疑點，或許有些地方可能是動物的遺骸，但是一一比對，一定能找出失蹤人員的尸體所在地。

一旦這項研究成熟了，對那些失蹤人員家庭、執(zhí)法辦案機構來說，將會起到重大作用?！?/p>

（責任編輯：馮苗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