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老房子被賣了,新房子還不能馬上住進去,便租房子住。
我和小友在一個完全新的地方待下來,重新變回租客。在一個四室一廳的別人的房子里,我不再變得趾高氣揚,而是變得處處小心翼翼。比如,我需要提高警惕,在光天化日下穿著短褲走過客廳去廚房拿一瓶冰鎮(zhèn)的礦泉水。
淋浴間放洗漱用品架子的第二層是我們的,冰箱的第二層是我們的,切菜的砧板中有把手的,是我們的。屋子剛進來第一個房間是我們的……很多很多是我們的,很多很多也不是我們的,不能拿錯,不能走錯,不能記錯。
但我總是錯。我不知道哪個漱口杯子是我的,不知道哪個碗筷是我的,不知道我該用哪一個洗腳盆洗腳。當我記住了一樣東西,在下次到來時,我會很快地又將它遺忘。
我發(fā)呆的時候,一個穿很少衣服的阿姨空空如也地從她房間里走出來,去門口取快遞。經(jīng)過我們敞開的房間,小友喊了她一聲“阿姨”。她睡眼蒙朧地大聲說道,叫姐姐!
就是這位“姐姐”阿姨,在以后碰到我們的日子里,小友總叫她阿姨。而她總說,我是姐姐。
另外一個阿姨,住在另外一個房子里,她心甘情愿地被小友叫阿姨。她總是送東西給我們吃,她問我們吃南瓜粥嗎?她給我們送橘子,還把一碗熱氣騰騰的排骨湯放在我和小友面前。
在我和小友的餐桌前,原本只有雞蛋湯和花生米。這是我最拿手的兩樣菜,也是小友最喜歡的兩樣菜。在超市,小友問我,你會做魚嗎?我搖頭。小友問我,你會做蝦嗎?我想了想,說得看運氣。小友于是決定,那我們做餃子吧!我說,那是姥姥的絕活。小友看著我,那你會做什么?一個個菜攤走過去,我們選擇了一盒雞蛋和一袋花生米。
我繼續(xù)在家里做雞蛋湯和炒花生米。我熟練地將油燒得滾燙,把花生米倒進油鍋里,我看到它們發(fā)生爆裂的聲音,聞到它們的香味,我知道,一切盡在掌握。
我的廚藝因雞蛋湯和花生米而獲得小友的稱贊。他到處宣傳我的廚藝,一點也不覺得自己的童年悲苦。他覺得我的菜做得很好,天下無敵,而我還希望能做點別的菜呢。
當然,這事不能被遠在天津的小友他媽知道。他媽是一只老虎,遠在天津也是只老虎。她的咆哮聲通過手機的視頻播放出來,仍然具有極大的殺傷力。她無視于我做出的種種成績,不停地在手機那邊指責我,你就不知道做點好吃的嗎?你要把我兒子餓瘦了,回去有你好看!我的上帝,你們的被子還沒有疊,都下午了,你是不是從我走后,就沒有疊過被子!
我嘟噥著,表示同意,也表示抗議。作為一個父親,獨自撫養(yǎng)一個兒子長達數(shù)月,這難道不是一個奇跡嗎?
沒有了媽媽,小友也很幸福。他每天獨自去上學,放學后我接他回家。一路上,他扭動屁股,在我要踹他一腳之前歡樂地跑走。這一切,他媽媽可沒有看到。
當我想著這一切的時候,小友跑到房間里來,他高興地告訴我,阿姨還拿椰子給我吃。
多好的阿姨,多好的友友,多么殘忍的小友他媽。沒錯,我們是睡在一個狗窩里。但是,有人敢住在一個狗窩里這么久還這么樂觀嗎?有人敢每餐都只吃雞蛋湯和花生米,而別的菜一點都不碰嗎?你敢嗎?反正我有點不敢了,我快被這兩樣菜逼瘋了。
但小友敢。向小友學習。
小友成熟了,目光嚴肅。他捂住媽媽的嘴,讓她別說話,他知道自己做了錯事,但他不想讓媽媽批評他。
小友成熟了,目光嚴肅地看著我,他看到我在朱玥昕姐姐面前夸夸其談,說外星人正在朝地球而來,隨時都可能侵犯地球,他忍不住了,就大聲地阻止我說,“爸爸,你又瞎說了,別騙我們小孩子了!”
朱玥昕姐姐問我:“叔叔,是真的嗎?你見過外星人嗎?”
我感到一絲羞澀,我也不知道外星人在哪,我也是個孩子,把許多虛幻當成了真實,把許多真實當成了虛幻。而小友,已經(jīng)不再是那個容易上當受騙年齡的孩子了。他開始自己思考問題而不再那么容易被別人欺騙。小友是不是長大了呢?
編輯/雖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