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冬
小妹妹,一起去看錄像?
她驚覺回頭,左側(cè)一個中年男子推著一輛自行車,突然把臉湊了過來。
她的頭發(fā)根根豎起來,心怦怦跳,寒意從腳踝涌上來。
橋上,偶爾有一兩輛汽車開過,兩側(cè)的自行車流像橋下的江水,滾滾向前。人行道上,行人絡繹不絕,熙來攘往。
她想破口大罵,恐懼讓她只是盯了他一眼。
她繼續(xù)往前走,那輛自行車就像一條尾巴,不疾不徐地踩住她的身影。
到了青少年宮附近,沿街是一溜飯店。她猛然跑起來,沖進第一家店里。
那男子騎上車,追到店門口停下。他沒下車,一只腳離開腳踏板踩地,當了自行車的立腳架,上身前傾,伏在自行車上,頭像拱食的豬嘴探過來。
她沖他大聲喊,進來呀!你,進來呀!
店主向她走來。
她朝門口喊,我哥的飯店,你要不要進來坐會兒。
那男子看看店主,一溜煙騎走了。
她跟訝異的店主道了好幾遍謝才離開……
回憶至此,她不禁微微一笑。那時的她大概二十來歲,她甚至還想起了當時的模樣——一捆豎扎的頭發(fā),蓬亂得像一窩雜生的春草;一件白襯衣塞在一條破洞牛仔褲里;腳上趿拉著一雙踢踢踏踏、走路會唱歌的拖鞋。
此時的婺江邊,闃寂無人。初秋的夜晚,風冷颼颼的。婺江在黑黢黢的暗處流動,混沌天地洪荒時代似乎都在河里緩緩漂流。江邊的路燈閃著微弱的光,一小團光還沒映射到江面,就四散消失了。
石凳上冰寒的氣息侵襲入體,她站起身,沿著江邊石階往橋上走。石階有兩段,上行十幾級臺階,是一個小平臺,小平臺再上行十幾級臺階,就是橋上的人行道。
橋上車水馬龍,往來呼嘯的除了汽車,還是汽車。
有些坡度的人行道上,只有她一個人。
她在一叢枯萎的凌霄花旁,怔住了……
人行道長堤的堤壁上,攀滿了凌霄花。綠葉滿墻,柔條纖蔓?;▋阂黄罘?、一簇簇淺紫,艷霞四溢,嫵媚動人。凌霄花纏繞在堤壁上,裊裊娜娜,纏綿繾綣。仲夏晚風,新月清輝,長發(fā)長裙的她款款而行,身旁似有煙霞輕籠。
一輛摩托車“吱”的一聲急剎在她身旁。
你好像是我同學吧?
寶馬摩托車上的男子朝她發(fā)問。這種行頭的男子時常飛飆在擁擠的汽車潮流中,臀部抬離車座,身子左扭右歪,像極了一條在水中輕靈悠游的魚,又像駿馬上的白衣騎士,雄姿勃發(fā)、俊逸灑脫地馳騁在遼闊的草原上。
你真的像我一同學。
她從愣怔中清醒過來。
真的是同學嗎?
她展開笑顏。
走,帶你去玩?
她收斂起笑意,瞥了一眼男子,轉(zhuǎn)身離去……
行人莫上長堤望,風起凌霄愁殺人。
在這一季中,盛開的凌霄花已枯萎,不惑之年的她,人生變了軌跡。丈夫是大學教授,對她寵愛非常??蓞s在某一天,把寵愛給了他一個學生,愛情之火燒得很瘋狂。她選擇了退出,成全。
孩子留給了前夫。她覺得初中的男孩可以沒有母親,但不能沒有父親,父親是青春期孩子的一座山,即使是這樣的父親。前夫自覺愧對,對她說,孩子還是跟著你吧。不然,你太孤……她立即打斷了前夫,背過身去,音量從沒有的大:孩子需要父親,請你善待他。
長堤上,還是沒有一個人影。她往前方探看,沒人;她往后面張望,也沒人。一輛自行車出現(xiàn),男子撳響了鈴聲,鈴聲繞過她丁零零遠去。又有輛摩托車出現(xiàn),著專業(yè)騎行服的男子俯伏在車身上疾行,經(jīng)過她身旁時,車頭瀟灑地往馬路中央一擺,絕塵而去。
青綠色長裙包裹著她的身體,曲線婀娜的身姿映在路面上,卻忽兒細尖頭,忽兒龐大狀,分明像個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