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元太
羅道良懂陰陽,會風(fēng)水,到哪兒都帶一個羅盤,是我們村方圓幾十里有名的“陰陽仙”。可惜從小左眼失明,只剩一只眼,人們都叫他“羅瞎子”。
可別小瞧這羅瞎子,看風(fēng)水看得靈。人們都說,老天爺只給他留了一只眼,要是兩只眼,還不把天戳個窟窿。
山子從小就沒了娘,是山子爹一手帶大的。轉(zhuǎn)眼,山子到了結(jié)婚的年齡,可還跟他爹擠在兩間破茅草屋里。山子爹急了,得蓋房起屋啊。生產(chǎn)隊已經(jīng)指了一塊宅基地,山子爹心里沒底,就把羅瞎子請來,讓他看看風(fēng)水。
羅瞎子在宅基地上來回走,拿著羅盤擺這兒看看,挪那兒瞧瞧,也不說話。吃飯的時候,也不往這上面扯,山子爹急了,就試探著問,您看這宅基地咋樣?羅瞎子說,今天的菜有點咸了。
第二天,羅瞎子照例拿著羅盤看,山子爹緊跟在后面。羅瞎子開口說話了,他咂咂嘴,對山子爹說,這地基硬得很哩。山子爹看看羅瞎子,又看看地,囁嚅著說,地基硬是好還是不好?羅瞎子說,地基太硬的話,住上去會降不住的。山子爹說,那可咋辦?羅瞎子沒說話,收起羅盤就要走。
山子爹急了,說,您無論如何得破破啊。羅瞎子沉思一下說,宅基地硬,也不是沒有破解的辦法,說著,順手把別在腰里的旱煙袋掏出來,圪蹴在地邊,摁一鍋煙。山子爹趕忙點著。羅瞎子猛吸一口,吐出一個大煙圈,說,你去找一頭黑牤牛,記著一定是純黑色的,最好帶著犄角,再扯上半匹紅布。
這是立秋后的一個下午。秋老虎仍是威風(fēng)八面,直逼得人喘不過氣來。山子爹為找這一頭純色的黑牤牛,跑了三個生產(chǎn)隊,好說歹說人家才同意牽過來,但人已經(jīng)曬得跟木炭似的。再看那黑牤牛,目光明亮,兩眼大如乒乓球,頭上兩只尖角,利如鋒刃,“國”字頭上的鼻子,“呼”著粗氣,尾巴還不停地甩打著。
羅瞎子似乎很滿意,試圖靠近牛的時候,牛警覺起來,一直盯著羅瞎子看,那鼻息更響了。羅瞎子心里膽怯,不敢靠近,就對山子爹說,我走南闖北這么多年,還沒見過這樣的牛。牛好像聽懂了他說的話,示威似的朝羅瞎子望,打了一個響鼻。
本來,羅瞎子是想把紅布掛在牛梭頭上的,但一看牛那眼神,就命山子爹用紅布把牛眼蒙上,再把剩余的布搭在梭頭上。套好犁,一切準(zhǔn)備就緒,羅瞎子告訴山子爹,這地基硬,至少得把四個角的土翻上三遍。山子爹遵命,一邊喊著“打打”“咧咧”口令,一邊扶著犁,在宅基地里翻騰。
夕陽已經(jīng)西下,余暉灑在羅瞎子的臉上,當(dāng)然也晃著牛的臉,牛什么也看不見,只有依著牛韁繩和扶犁者的口令。那被翻出的黃土,見了光,就被賦予了另一種特質(zhì)。它們散發(fā)著泥土氣息,且土色黃潤,黏度適中,將被用來打墻,人們居住在土墻之內(nèi),就把世界擋在了外面,這土墻也就有了靈性。
按照羅瞎子的指導(dǎo),對地基處理后,又定了界樁。這時,天已經(jīng)黑了。山子爹把牛牽到牛棚,好生伺候。
晚上,山子爹照例要讓先生喝兩杯,山子則坐在旁邊招呼著茶水。也許是天氣太熱,三杯酒下肚,羅瞎子就困了,要睡覺。家里只有山子的床還算好一點,就讓羅瞎子睡在山子的床上。山子見羅瞎子要和衣躺下,趕緊幫他把汗衫脫下,順手搭在床前的一根鐵絲上,自己則鋪張席子睡在外屋。
第二天羅瞎子早早醒來,要去茅廁,找汗衫的時候,卻找不到,就問山子,山子循著昨天搭汗衫的鐵絲找,也沒有找到。這時,山子爹在牛棚里大喊,汗衫在這兒。
羅瞎子的汗衫怎么會在牛棚里?山子飛也似的跑過去一看,果然是,汗衫已經(jīng)被撕扯得稀巴爛。
原來山子爹喂牛的時候,發(fā)現(xiàn)牛圈里有件衣服,他沒有在意,聽到羅瞎子和山子的對話,趕緊撿起來看,才發(fā)現(xiàn)是羅瞎子穿的那件汗衫。
山子爹拿著那件不堪入目的衣服,怔怔地站在那兒,臉上本來就不多的肉,也不聽使喚,周圍的空氣凝滯了,靜得可怕。
山子也一直納悶,他就睡在外屋,牛怎么可能進來?他又看看地面,并沒有牛蹄印啊。
本來羅瞎子是要吃完早飯再回家的,但顯然沒了心情,執(zhí)意要走,山子只好將自己出門喝茶時穿的衣服,送給了羅瞎子。
后來,房子蓋好了,山子也娶了媳婦,生的五個孩子沒有一個帶把的。山子爹看著一個個丫頭片子,唉聲嘆氣。人們都說,羅瞎子看得真靈,也有人說,羅瞎子讓那黑牤牛把地基翻過頭了。
羅瞎子的衣服被黑牤牛扯爛后,回家得了一場大病,從此,再不看陰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