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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是另一場孕育(外一篇)

2021-08-16 04:53:18干亞群
天涯 2021年3期
關(guān)鍵詞:海燕文字病人

干亞群

下班鈴聲響過后,幾輛自行車渾身震顫似的跑出了醫(yī)院。

我在診室獨(dú)自坐了一會兒,雙手抱著后腦勺,目光從天花板移到窗外,黑黑的屋脊分割出半塊玻璃,屋脊上面站著的是天空,看起來僅僅是一角。這一段時光靜得有些空蕩。醫(yī)生下了班,病人除非是急診,多出來的空間配合著時間,而我的時間始終填充不了空間,下了班,我還是在醫(yī)院,只不過下班的是白大褂。想深深吸口氣,結(jié)果只是嘆氣。脫了白大褂,關(guān)門,上樓。

我的寢室在樓上中間,朝南,有一條走廊,連著東西,一個拐彎后,是樓梯,有十四級臺階。我從口袋里掏出鑰匙,開門,在床沿上坐了一會兒,開始有些無聊,繼而變得無趣。我關(guān)了門,摸出笛子,吹了一首曲子。因沒人指點(diǎn),不會運(yùn)氣,吹得頭昏腦脹,一曲終了,大有解脫之意。

于是,我對著窗戶放空。

玻璃上面糊著報紙,在我來之前已默默泛出一塊塊的黃斑,接引著字的漫漶,在時光深處悄悄埋藏那些字,那些事。當(dāng)時,我想換上新的,因一時疏懶,竟然忘記了此事,時間長了后,我倒習(xí)慣了那兩張舊報紙。對鎮(zhèn)上新鮮的東西,我還沒弄明白,既然不明白,就需要有一個過程,包括接受鎮(zhèn)上最年輕的婦產(chǎn)科醫(yī)生這個身份一樣。

年輕在醫(yī)生這個崗位上是一件難以啟齒的事。

尤其叮囑病人術(shù)后要避免性生活時,我就會結(jié)巴。房事、做愛、夫妻生活這些詞讓病人一頭霧水,童醫(yī)生用“走攏”直截了當(dāng),可我把“走攏”說得遮遮掩掩,聲音細(xì)細(xì)的,窘迫與尷尬似乎撕扯著聲帶。有個別病人還很無辜地問我,多長時間可以“走攏”。這樣的問話有時讓我很憤怒,但憤怒無效,嘴里不得不重復(fù)“走攏”。

當(dāng)然,病人不能完全信任我,還不是特別嚴(yán)重的事,只要我會熬,熬成童醫(yī)生和牛醫(yī)生的年齡,我也會被病人叫成姐,那時說出“走攏”一詞,肯定與童醫(yī)生一樣波瀾不驚。

然而,一眼望到底的生活,并非是我的彼岸。

我對起承轉(zhuǎn)合的生活充滿迷戀。

我在心里堆砌著種種念想,它們越來越讓我不安心于眼下的一切。

只是,我分不清是抱負(fù)還是欲望,似乎一半被鳥帶到云端,另一半,落到了水中。

而我能看到的鳥,無非是麻雀。

麻雀,一生的活動半徑或許不過幾個村子,飛行時身子佝僂,一聳一聳,似乎馱著一袋心事。即使收起羽毛,它們也是不住地擰著脖子。它們的一生灰色而短淺,還帶著驚慌,常常淹沒于村莊的煙灰色里。

墻外有溪水,潺潺的聲音四平八穩(wěn),似乎帶著某種隱忍,也像是看空一切,在暮色漸漸圍攏過來的時候,水流聲越來越清晰,幾乎爬上我的書桌。

桌子是舊的,兩只抽屜一只拉出關(guān)不上,一只關(guān)上拉不出,像是老木匠的眼睛,一睜一閉。左邊的桌腳底下還塞了一塊半的木板,為找這塊板,我費(fèi)了很多工夫。太厚,桌子往窗邊斜,太薄了,便朝我身邊靠。

桌上堆放著零亂的稿紙。文章已經(jīng)寫了好幾天了。有時被第一段所困擾,寫來寫去,總是不滿意。我完全可以選擇另起一行,或干脆先擱著,可我太偏執(zhí)于文章的開頭,就像給人做手術(shù),之前必須做好基本的檢查,問病史、測體溫。這個程序深深影響到我的寫作,把文章的“起”當(dāng)成了一種敬畏,像是在紙上完成儀式。

可想而知,我的筆會時時卡在紙上,被某個意思,或某段話所攔截,涂涂改改,刪刪減減,仍無法讓文章“起”來。時間一長,我的胃會隱隱作痛,仿佛那些詞語和病句跑進(jìn)了胃里,互相碰撞。那只拉出關(guān)不上的抽屜里有一些治胃病的常用藥,不舒服的時候我會摸出一瓶。偶爾,藥沒摸到,卻抽出一本字帖。我便在草稿紙上練字,用一種字修復(fù)另一種字。

沒有人知道我在寫東西。我只在晚上寫,像一只躲躲閃閃的麻雀,在紙上低飛,或帶著緊張的蹦跳,東一段,西一截。我并不十分清楚怎么寫,只是努力把心里不想順從于現(xiàn)實(shí)的感覺寫到紙上。然而,我無法把握住那些情緒,它們有時明明就在我眼前,也真實(shí)地徘徊在我的心底,可我一碰,它們又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找不出排遣這種糟糕情緒的方法,只好壓指關(guān)節(jié),一節(jié)節(jié)過去,咔嚓,咔嚓。我自虐似的,把十個指關(guān)節(jié)壓了一遍,咔嚓的聲音在燈下響著,而文章仍沒有“起”成。

我最接近的是孕育那些事。沒有了孕育,鄉(xiāng)村是失魂落魄的。

寫作于我是另一場孕育。

蟲子開始在墻根吱溜作響,享受著夜里的每一寸光陰,它們似乎從一個很遙遠(yuǎn)的地方,尋著一條說不清楚的邊際,準(zhǔn)備溜到另一個更遙遠(yuǎn)的地方。

遙遠(yuǎn)讓夜晚變得輕盈起來,它接引著我筆下的文字。

有時,我會聽到一些雜聲,很奇怪,有一只鳥總在暗夜里鳴叫,叫得還不是很好聽,粗粗的,啊哈啊哈哈哈,類似這樣的節(jié)奏,似乎嘲笑著什么。我自然把自己想象成它嘲笑的對象,感覺它在嘲弄我。但我也無可奈何。偶爾還能聞到香味,應(yīng)該是樟樹。樟樹的花很小,如米粒,可結(jié)的果卻不小,黑色的,趁不備時,啪地一聲,掉進(jìn)脖子里。人與植物都是相通的,希望開花結(jié)果,希望向上。

稿紙上的字,起初很認(rèn)真,可后來越來越潦草,比處方上的字還要差。處方上的字東倒西歪是故意的,你不寫成天書,就無法獲得病人的信任,潦草成了資歷,而稿紙上的字是被我喂養(yǎng)出來的。只是,我辜負(fù)了那些念想,成了文字的后母,把它們寫得枯瘦、干癟。

我寫廢掉了許多稿紙,還是寫不出令自己舒服的文字。我試圖尋找一些有意思的詞藻,去修補(bǔ)記號里的文字。我的筆在紙上匍匐,我的手跟著在匍匐,指頭幾乎是向紙跪拜,也向文字跪拜。一起跪拜的還有那些故事,以及故事里的人和事。昨天那個老頭又來了,手里拎著一只大公雞,讓我給他取雞血,然后給他打針,說是從上海得來的偏方。我不肯。誰也不肯。他只好回去,大公雞一路高亢鳴叫。今天,老頭又來,大公雞沒來。他一瘸一瘸的,屁股上滿是瘀血。他跟我要藥棉,我給他裝了一小瓶。我同他說過幾句話,可我表達(dá)時怎么也說不全他的細(xì)節(jié)。

我在昏黃的燈光下盯著自己的雙手,恨不得用目光淬煉它們,像鐵匠一樣鍛造出一把銳利的鐮刀。曾有人驚嘆我的手,白皙、小巧且光潔。當(dāng)?shù)弥沂侵a(chǎn)士時,那人不無感慨地說,這才是接引生命的手。

可是,我無法助產(chǎn)文字。

我寫廢掉了很多稿紙,但從不亂棄那些草稿,上面有許多的記號,擰著一根尾巴或一條粗壯的直線,從文字中間橫穿而過,也有幾個三角形。它們整整齊齊地放在抽屜里,與藥擠在一起,你靠著我,我靠著你,仿佛等待著某種提醒。

一個雨夜,我站宿舍門口的走廊里,屋檐下滴滴滴答答,一聲接著一聲,跟抽泣似的。其中還摻和著別的聲音,迷糊,聽不太真切,像是一團(tuán)光陰煮著的心事。路燈在雨簾中照出一小塊慘淡的昏黃。四周很寂靜,醫(yī)院的大門也合上了。我突然一陣傷感,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在小鎮(zhèn)的褶皺里打轉(zhuǎn),不知道屬于自己的那塊泥土在哪里。我仿佛走散在歲月的荒野里。

我找出所有的草稿紙,用一張報紙裹住,下樓走到了食堂。菊嬸嬸把最后一壺開水燒開后準(zhǔn)備封爐了,我說借用一下。菊嬸嬸沒問我干什么用,只是問我要不要再添一只煤球,我說不用了。菊嬸嬸貓進(jìn)她的小屋后,我把火爐放在灶膛邊,靠近的草稿紙迅速舔起一朵朵火苗,然后被我塞進(jìn)灶膛里。我知道有一縷縷煙在雪夜中升起,又慢慢散去?;鸸庥臣t了我的臉,我第一次感覺到了文字的溫暖,這也像是文字向我告別的儀式。

我到底還是沒有放棄對文字的孕育。雖然,我不知道怎么樣才能準(zhǔn)確地捕捉感覺,但我發(fā)現(xiàn)自己找到了路徑,在別人的文章里尋找熟悉的情緒,并臨摹下來。這是我的一個秘密,我也為這個秘密欣喜若狂,仿佛找到了“不孕不育”的偏方。

后來,我讀到“爬格子”這個詞,才意識到自己原來用錯了稿紙。我把投稿后石沉大海的緣由歸結(jié)于此。我原諒了自己,這種快樂雖然短暫,卻讓我覺得一切都值得重新開始。

我精心挑選了三首詩,跑到郵電所,把信小心地投放到郵筒里。離開前又反復(fù)往里看,擔(dān)心我的信跟別人的信粘連在一起,郵遞員分發(fā)信件時扯壞了信封。有時又瞎猜它們被投寄時弄丟了??傊?,詩是寄出去了,但心思卻越來越重。

我哀嘆那些寄出去的文字。至此,我不得不感慨植物,它們的果莢太神奇了,只有孕育成熟的時候才會彈出身體里所有的果子,完成它們的分娩。我太急于求成了,根本來不及打磨,便草率地往外投,就像把還沒有孕育成熟的孩子暴露在外。

我不得不坦白自己那些卑微的想法和做法,在稿件里附上一封信,寫自己蝸居鄉(xiāng)下是如何如何的糟糕,生活遭遇了什么樣的變故,現(xiàn)在只剩下一個愿望,那就是希望能看到自己的詩歌變成鉛字,可其結(jié)果仍一樣。

我并沒有死心,仍然每個晚上躲在斗室里捉筆。遇到同事打牌的邀請,我總婉言謝絕。我不敢說自己在寫作,只是說反正也沒事,看看書消磨時光,還特意用鎮(zhèn)上的方言把“消磨時光”這四個字的聲調(diào)加重、拖長。我不知道別人聽到這句話是什么感覺,我自己覺得那四個字像是一根草繩掉落地上突然散開了結(jié)似的。

上班,我用手檢查病人,接生,做手術(shù),接管著一樁樁的孕事。下班,我用手握筆,邀約那些文字在格子坐坐或住下來。我也慢慢習(xí)慣了與文字相處的不容易,就像我碰到過的那些不孕不育以及難產(chǎn)。

我知道泥沙俱下的一切可能,也曉得平庸在歲月里輕搖慢晃,可我沒有放棄用文字孕育夜晚的寧靜。

每當(dāng)我放下筆時,四周一片寂然,仿佛是從乾坤處滴漏下來,我甚至聽到蟲子擦著草尖飛過,恍惚之間,有什么珍貴的東西與我迎面相逢了。

一個文友

海燕走進(jìn)來的時候,我剛脫掉白大褂。她一瘸一拐的,因沒有聲音,只見余光里有一個影子跟括號似的括到我跟前,然后像一截鋤頭咬進(jìn)泥里,定住了。我不由一驚,猛抬起頭,海燕露著一張干癟的笑臉,笑里有飽滿的討好與謙卑,身子往上挺了挺,可一會兒還是往右歪。

當(dāng)然,那時我還不知道她叫海燕,只把她當(dāng)成病人。

我習(xí)慣性地問她,你看什么?她露著一口四環(huán)素牙,說,我看你。看病說成看醫(yī)生,大家都理解??僧?dāng)醫(yī)生改成你后,感覺這里面有了不一樣的味道。至于什么味道,我一時還真說不出來。我請她坐到凳上,可她扭扭捏捏,一邊晃還一邊躲,似乎很嫌棄那條凳。你哪里不舒服?我改了另外一種問詢方式。

她吃吃地笑著,臉上的皺紋根本無處可藏。她向我眨著眼睛,似乎努力想裝出撲閃的樣子,可我覺得那眨眼的動作過于僵硬,仿佛是夾一張紙片。她說,我是海燕。說完,她特意用手捋了下頭發(fā),像是順帶著的樣子,身子也輕輕晃了晃。我注意到她燙了一個爆炸頭,跟非洲獅子似的,幾乎遮蓋了她一半的五官,這使得整張臉看上去被人捏過似的。

我說,你要看什么?。?/p>

我沒叫她海燕,而是仍用了你。

海燕收起了笑容,說,我不看病,是看你。我知道你也在寫文章,我也在寫文章,我過來跟你交流文學(xué)。海燕說這話時身子又往上挺了挺,仿佛文學(xué)頂住了她的脊椎。

我心里不由呵呵了幾下。我說,我也就喜歡而已,那些小東西還夠不上文學(xué),稱她們文字也有些勉強(qiáng)。我說的是實(shí)話,寫了三年,僅發(fā)表一些小豆腐塊文章。文學(xué),實(shí)在很宏大,能沾個邊已顯出文學(xué)對我的慈悲。

海燕再次綻開笑容,像一朵將要萎謝的喇叭花。她說,都變成鉛字了,還不叫文學(xué)?。课姨貏e崇拜作家。她目光灼灼,似乎認(rèn)準(zhǔn)我就是一位偉大的作家。當(dāng)我意識到自己正直面這個比喻時,身上感到一陣燥熱,趕緊去握桌上的杯子,咕咚咕咚,喝了幾大口。

之后,我跟海燕一時無話。

我聽到隔壁人家在喚鴨趕雞,落到耳邊像是嗷嗷起身,吁吁回去。因?yàn)殪o,也因?yàn)槲掖丝瘫缓Q嗟脑捙糜悬c(diǎn)無所適從,因此,這喚鴨趕雞的聲音節(jié)奏,聽起來特舒服。我在心里解讀著那位大嫂或阿姨的嗷嗷與吁吁,可投射到大腦里是起身與回去,我情不自禁起身,走三步,像是給海燕做示范。海燕支在桌邊,既沒有坐下來的意思,也沒有想離開的跡象。這時,一縷夕陽的光打在玻璃窗上,折射出金黃的光芒,不偏不倚與她的爆炸頭相迎,她像一朵向日葵似的對著我。我再次感到燥熱。

我說,我給你倒杯茶。海燕忙擺擺手,說,不麻煩,我馬上就走。這是我所預(yù)期的效果。我裝作客氣了一下后,適時停止了倒茶的動作。然而,海燕仍然沒有走,還在我的右邊支著身子。我說,要不,你坐一會兒?海燕看看條凳,說,這個凳子坐過的都是婦女吧。我接不上話。她又說,我還是小姑娘。她說這話時下巴不由往上抬了抬,似乎想把驕傲兩個字表達(dá)出來。

這時候,我承認(rèn)自己確實(shí)有些煩了。一半因?yàn)樗皇遣∪耍螞r我已經(jīng)下班。另一半我對她的做作有些反感。我在桌前擺弄著鋼筆,說,我待會兒還要去看個病人。我撒了謊。

海燕似乎這才想起離開。離開前,海燕把身子靠在門框上,探出爆炸頭,往外探了一下,似乎在確認(rèn)外面有沒有人,之后才搖搖晃晃地離去,也沒跟我打個招呼。

我有些木然地坐了一會兒。好像剛才來了個病人,可她說是來看我的。我沒給她倒茶,她也沒坐。然后,我騙她要去看個病人,于是她走了。她的腿不怎么方便,出去搖搖晃晃,腿上一定有病。只是,看她的腿病,不是我的專業(yè)。我像拼圖一樣,回憶著那個叫海燕的女人。隔壁還在喚鴨趕雞,再聽,是回去吁吁,嗷嗷起身。

是夜,我在燈下寫日記。

一同記進(jìn)的還有海燕,一條腿有不便,且又固執(zhí)地站立著的一個女人。或許,我稱她為女人,可能她會不快。

當(dāng)然,我不可能叫她女人的。女人在鎮(zhèn)上還有別稱,叫老寧,往往是指為人婦。出了鎮(zhèn),我不知道女人這詞還能涵蓋到哪些人。

我的日子極其平淡,上班門診,下班宿舍,只是無法做到淡然,一空閑,心里就覺得堵。一堵,就想寫東西。寫著寫著,我會發(fā)起呆來。而后,心情平靜,繼續(xù)紙上涂鴉。偶爾也會對著紙上的文字出神,等回過神來,我會想起那句“你也在寫文章”。再往里想,有一絲愧疚,我那天的做法類似于轟,為了讓她快點(diǎn)離開而編了謊言,且態(tài)度也不那么友善。心里不知怎的,又開始堵,我在愧疚面前邁不過去。

所以,當(dāng)我再次看到海燕的時候,熱情與客氣一齊握住了我的情緒。這次是在宿舍。我請她坐下,她馬上坐了下來。我給她倒茶,她起身接過。海燕上身穿了一件小翻領(lǐng)的外套,下身是黑色的緊身褲,依然有點(diǎn)不太搭配。不過,這次她在爆炸頭上扎了一根藍(lán)色的手絹,整個臉看上去清秀了許多。

我跟她閑聊著,但更多像是做問答題。她問我屬什么。我說屬鼠。她說,她屬豬。我在心里掐了一下,比我大一歲不可能,那么應(yīng)該是比我大十三歲。我問她住哪里?她說在陳岙。在鎮(zhèn)的北面,離醫(yī)院不遠(yuǎn),也就十來分鐘的路程。她問我平時看什么書。我老老實(shí)實(shí)回答她,還給她指了指我的書架,上面是三排書脊。像是回禮,我問她喜歡看什么書。她說,她喜歡看文學(xué)書。這個我能理解。

后來,我們不知不覺說到了各自寫的東西。她說,能不能給她看看我發(fā)表的東西。我把貼有作品的本子遞給她。她翻一張,低低地驚嘆一聲,毫無雕琢。我坐在她的對面,雖然有些難為情,但還是比較受用。我有些愉快起來。

她合上本子,也合上了她的驚嘆。她說,想不到你發(fā)表了那么多的文學(xué)作品。她說得誠心誠意。我笑了笑,謙虛與羞澀都包含在了笑的里面。我問她喜歡寫什么。我記起她也寫文章這事。

她說,她寫的是詩歌。說到這兒,她嚯地站了起來,身子有那么幾秒鐘內(nèi)顯得不是很平衡。我不由也站了起來。她忙按下我,說,她要給我念一首她寫的詩。

她念得很投入,兩只手往前伸,時而握拳,時而松開,時而又往頭上晃晃,似乎力量正噴薄欲出。只是,她的腳有點(diǎn)力不從心,一只往外拐,一只往里彎,偶爾兩只腳碰一碰,但很快又分開。

她問我寫得怎么樣?我不敢說實(shí)話,只能含糊其辭,說是寫得真好。其實(shí)我只聽清了一個“啊”字還有一個“愛”字。余下,我聽得很吃力。

這時菊嬸嬸在樓下喊我可以吃飯了。我留海燕一起吃飯。她嚯地站了起來說,不吃了,該回去了。我陪她下樓。到了醫(yī)院門口,她不讓我送了,自顧騎上自行車走了。她的兩條腿在風(fēng)中像是有平仄,一會兒左拐,一會兒右傾。我回去的時候又聽到喚鴨趕雞聲。

之后,海燕又來過幾次,帶著她寫的詩歌。她的詩歌寫在練習(xí)本上,字歪歪扭扭,像是得了風(fēng)濕性關(guān)節(jié)炎。當(dāng)我心里冒出這個病名時,海燕說,她的腿是得了風(fēng)濕性關(guān)節(jié)炎的。順著這個話題,我們說了很多。

海燕念了一年初中,后回家務(wù)農(nóng)。十七歲時突然雙腿疼痛,不會走路??戳撕芏噌t(yī)生,甚至吃過廟里的香灰,都沒怎么有用。就在全家準(zhǔn)備放棄時,她叔叔不知從哪里打聽到了一位郎中,在他那里看了幾回,還扎了幾次針灸,腿慢慢可以下地了。但她基本不能干重活,而且天氣變冷或下雨,腿就會作痛。她在家待著,特別無聊,離希望與憧憬很遠(yuǎn)。有次,她在鄰居家看到了幾本雜志。借來讀后,按她的話說,是文學(xué)突然打開了她的天空。

海燕的詩歌寫得一般般,無非是對貞潔的贊美,對明天的期待,還有對自己處境的哀嘆??擅看挝叶颊f寫得很好,就像她驚嘆我的豆腐塊般的作品一樣。海燕從我這里抄走了不少雜志的地址,她準(zhǔn)備向外投稿。出于熱心,我還指點(diǎn)了一二,比如要用方格紙,最好用鋼筆抄,可以附上一封給編輯的信,等等。

海燕的詩歌,從來沒有發(fā)表過。我一開始可以選擇勸她先別投稿,但沒有。對于一個有腿疾的人而言,心存一個美麗的夢想,哪怕是泡沫,在沒有破裂前也仍能給她帶來希望。可后來的事情,非我所能預(yù)料。

海燕在幾家文學(xué)雜志社登了交友啟示,一下子收到了許多封同樣是愛好文學(xué)的異性朋友來信。她似乎對此產(chǎn)生了極大的熱情,三天兩頭跑郵電所寄信,還給他們寄土特產(chǎn)。偶爾也會拐到醫(yī)院里來跟我聊幾句,看得出她心情特好,腿腳也很輕松。她有時給我看那些陌生朋友的信,有些同樣是農(nóng)村的,有些是有單位的,那些單位也是五花八門,工廠的、部隊(duì)的、地質(zhì)勘探隊(duì)的。

海燕如何跟他們交流,我不得而知。海燕沒說起過,我也沒問。只是,我隱隱感到這是件不太實(shí)際的事。海燕雖然腿有點(diǎn)小問題,人也不怎么漂亮,但在農(nóng)村嫁個男人根本不成問題。據(jù)她的說法,那些相親過的男人都配不上她,理由是他們不懂詩歌,只曉得吃喝。文學(xué)裝飾了她的生活,也阻礙了她的生活。這句話我一直想跟她說,可到底還是沒說。

也不知過了多久,大概快一年吧,她突然跑過來找我商量事情,這次一點(diǎn)也不嫌棄產(chǎn)科門診的凳子,一屁股坐了上去。她面露羞怯,又帶些緊張與不安。她說,過幾天有個南京的朋友想過來看她,問我要不要見一見?我驚愕不已。

她說,那個人跟她通訊最多,相互還寄過照片。

我再次驚訝。

她又說,她想在我這里見個面,家里肯定不行。

原來,她在信里撒了個謊,說是在醫(yī)院里上班,父母也是醫(yī)生,對她管得很嚴(yán)。

我有些納悶,那個筆友難道也不會動腦子?要么她寄過去的照片是她十多年前的照的,要么她寫的信是抄雜志上的。

我在心里快速地想了想,勸她果斷拒絕,否則這個謊言的窟窿會越來越大,最后誰也無法預(yù)料會出現(xiàn)什么樣的結(jié)局。她神情一下子暗淡起來,對著窗外發(fā)了會愣。離開前她再央求我能不能幫這個忙?我狠狠心,還是拒絕了。

那個南京筆友到底有沒有來,我不得而知。海燕也再沒來過我這里。我有時也會想到她,猜想她的現(xiàn)狀,有好的,也有不好不壞的,唯獨(dú)不愿去想不好的。我跟她算不上是朋友,攏共也只見過幾次面,但她交友的事,我多多少少有些責(zé)任,是我閑談時提起過,只要付五元的信息費(fèi),雜志社就可以在頁角幫你刊登一則交友信息。文友,大多靠這種方式建立書信來往。

我內(nèi)疚時,一片落葉正好從樹上飄了下來,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趴在了窗臺上,上面是紅褐色的斑駁,像住進(jìn)了一個秋天,仔細(xì)一看,是密集的蟲眼。一陣悵然漫了上來,海燕如果是一片零落的落葉,那么我就是那些蟲眼,靠著對文學(xué)的想象溫暖著單薄的日子,所不同的是,我想用命運(yùn)孕育語言,而她是想把詞從命運(yùn)中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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