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燕
我被絆在賣搖椅那兒,想起來有點莫名其妙。我本來就是從那兒經(jīng)過,去調(diào)料區(qū)買蠔油和胡椒粉的。我問小桃做啥好吃的,小桃說只管買就是了,哪來那么多廢話。當(dāng)時那個女營業(yè)員正低頭擦一把搖椅,忙過來招呼我。她的眼神很特別,我好像在哪兒見過。
這期間,進來兩位買搖椅的老者,男人高大,女人嬌小。女營業(yè)員對我說,等我一會兒,過去輕聲細語地給那對老者介紹搖椅。她邊介紹,邊向我遞過來一個個眼波。我在腦海里極力打撈著有這樣眼神的人,結(jié)果我發(fā)現(xiàn),記憶犯卡了。
先是男人坐在一把搖椅里,很快又換成了女人。女人微閉雙眼,跟著搖椅輕輕慢慢地晃動著。柔和的夕陽光,從偌大的玻璃窗映照進來,把搖椅和搖椅上的人圈住,周圍的喧囂似乎被隔離開來,時光一下子變得緩慢。我看得有些恍惚。
我完全被那種漫時光裹住思想的時候,我的手里已經(jīng)攥著一張發(fā)貨票。女營業(yè)員笑盈盈地說,給老人買的吧?明天給你送過去。
因為我沒有買到蠔油和胡椒粉,小桃非常生氣,把一盤子焯過水的杏鮑菇倒進垃圾桶里,飯也沒吃就走了。
第二天下班回家,推開門,我就看見了那把搖椅和小桃迷惑的目光。哪來的?是啊,哪來的?小桃驚愕,你咋會這樣說?是啊,搖椅不會自己從天上掉到咱家來的。廢話!
小桃縮了縮窄而瘦的肩膀,風(fēng)似的轉(zhuǎn)回廚房里去了。過來拿碗筷,我七點鐘走。干嗎去?去培訓(xùn)班上課。啥培訓(xùn)?我不能一輩子做幼兒園老師。你想當(dāng)園長?那是三十歲以后的事。到時候現(xiàn)學(xué)還趕趟嗎?我可不想在這間出租屋里結(jié)婚。這是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了。做園長就能買得起房?這句話說完我就后悔了,這樣打擊小桃,后果我負不了。果然小桃怒目圓睜,你要是能買起房,我何苦幻想當(dāng)什么園長。我忙認(rèn)錯,老婆我錯了,未來的桃園長,請用餐。我知趣地閃到一邊看搖椅。
棕紅色的搖椅看起來很有質(zhì)地,我似乎忘了當(dāng)時挑選的過程了。其實到現(xiàn)在我也沒想起來我究竟在哪兒見過那個女營業(yè)員。
陽臺地面上放著五六盆花。說是花,其實都不開花,是常青之類的。小桃喜歡花,說著花的小桃眼光會變得很柔軟,很小女人樣,很動人。我覺得小桃愛花,勝過愛我。有一次,我問小桃喜歡我什么,小桃想了半天,說,就是看順眼了唄。這讓我有些沮喪。
我把幾盆花擠到一個角落里,把搖椅擺放好。
夕陽柔和的光線千絲萬縷地扯進小小的陽臺里,搖椅變得有些虛無。我怔怔地看了許久,伸手推了一下,搖椅才真實地在我的眼前晃動起來,帶著輕微的吱呀聲,像一個溫和的老者對我喃喃耳語。
我坐進搖椅,微閉雙目,身子隨著搖椅輕輕晃動,一種很微妙的感覺在我的心間慢慢地升騰起來。
我仿佛置身于家鄉(xiāng)秋天的傍晚,夕陽暖暖,風(fēng)兒悠悠,我牽著小桃的手,緩步走在落滿樹葉的小路上。我身邊的小桃,頭發(fā)花白,臉色柔和,我伸出臂膀攬住小桃,小桃把頭依偎在我的肩膀上……
一陣手機鈴聲響起,我像一只受驚的兔子,猛地從搖椅上跳了起來。電話是同事小周打來的,你什么情況,已經(jīng)遲到二十分鐘了。我一拍腦門,我的天,今天晚上我跟小周一起加班。
小桃已經(jīng)走了。茶幾上留著一碗飯,半盤豆芽菜炒粉。我剛坐下來,手機又響了,我媽打來的。我媽吞吞吐吐地說,你爸病了,他不讓我告訴你,可我們就你這一個孩子……我趕緊說,我這就把錢打過去,再想法請假回去看我爸。帥呀,媽想跟你商量商量,你爸怕是要癱了,你能不能考慮回來,在咱這邊找個工作……
我清楚地知道,小桃把在京城發(fā)展看作是她人生的最高追求,除非我放棄和她的感情,否則我絕帶不走她。
我的工資全部交給小桃管理,我只好在信用卡里刷了一萬塊錢轉(zhuǎn)給我媽,跟我媽含糊其辭地說我會考慮辭職的事,就匆匆掛了電話。
此時的京城,從白天的透明走到夜晚的朦朧,繁華絲毫未減。我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欣賞那些細節(jié)。我像一只上足了發(fā)條的鐘表,沖向圓圈的一個點,地鐵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