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我們所處的時代,物質(zhì)至上,感官為王,浮躁且粗糙。僅就精神生活領域而言,影視戲劇、時尚潮流、網(wǎng)絡與新媒體……摧枯拉朽般地瓜分著人們的時間、趣味、癖好、熱情。這樣,在如此的大背景下,對于一個詩人來講,不要說創(chuàng)造轟動或者引發(fā)關注,能一直寫,能樂此不疲地堅持著存在,便不啻為一項重要成就了。單從這點說,柳沄值得敬佩與羨慕。
有評論說,柳沄是一位稀缺的思考型詩人,借助詩歌分行的形式,表達意味深繁的體會和感悟。
也有評論說,柳沄始終秉承現(xiàn)代性的寫作經(jīng)驗,強調(diào)詩歌的神秘性,并堅持以“思想者”定位自己這種類型的詩人。
又有評論說,柳沄懷抱平民意識,從日常生活題材中精心挖掘深刻的主題,向讀者展現(xiàn)的詩意世界色彩斑斕又寧靜超脫。
還有評論說,柳沄是一個理性而客觀的詩人,執(zhí)著于一種心靈秩序的建立,以文火煨肥羊的功夫,在當代漢語詩壇獨樹一幟……
這些說法,都好都對,它們?yōu)樽x者推開了能看清柳沄的一扇扇窗。是的,關于詩,各種各樣的見解和定義不計其數(shù),尤其是所謂專業(yè)研究和學術層面的闡述與理論,更令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什么符號學、結(jié)構(gòu)學、超文本、潛意識不一而足。可我總覺得,那些高度抽象的更大價值,只是給一些人提供了飯碗,而跟寫詩和讀詩的關系真的沒有那么密切。詩就是詩,詩人就是詩人,詩應該有一種不言自明的美,像一個美人不假論證,也就足夠了。評論本無規(guī)定的標準和榜樣,所適合的,只應該源于詩只能放射出藝術的光芒這一基礎認知。我們理解、領會或熱愛一個詩人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都應當是詩本身而非其他。天真和坦誠地面對詩歌,這是起碼的美學態(tài)度。
——詩無非是把你看到的、想到的,以一種高于日常說話的形式記錄下來,告訴別人,像小時候我們興奮地指給別人看月亮,看你所發(fā)說的每一件新奇的事物。
——詩是文學中最含蓄、精致、純粹、洗練的表達,當然也是最知性的表達,就寄托和撫慰靈魂而言,最便于描繪和成就夢想。
——詩是這樣一種奇特而又苛刻的技術,關乎真誠、想象、天賦,你學富五車,智慧超能,卻不代表就能寫詩。
……
所以,當?shù)蠖方唤o我寫作這篇詩評的任務時,最初幾天,我一直在尋找他如此派活兒的充足理由,最起碼,我得說服我自己呀。我認為,作為一個從事實驗寫作的前衛(wèi)小說家,刁斗一定是希望他編的小輯與組織的稿件,能更多一點標新立異,至少別太僵硬呆板。而我,盡管也寫詩歌和藝術隨筆,卻一直是邊緣人物,遠離文壇處于“在野”狀態(tài),沒顧忌,少約束,不教條。我與柳沄,雖然個別場合有過偶遇,但沒有私交,算不得熟識。這樣,說他的詩,也就可以少去寒暄客套,免除不負責任的吹捧,而直抒自己的印象和感受?;蛟S,這還真就是我的優(yōu)勢吧?但愿我不會辜負刁斗的囑托。
嚴格地說,柳沄真正吸引到我的,應該是他后期的作品,而非以往斷斷續(xù)續(xù)讀到的那些?!拔易谏嘲l(fā)上/想象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未知的遠方,那/不斷縮小的背影/在繼續(xù)縮小/想象著自己每走一步/都有可能走成路邊的草”(《想象自己》);“我得再坐一會兒/平靜地想一些/跟青煙和梯子/無關的事情”(《天氣出奇的好》);“我忍不住把手臂伸進河里/撈上來的/是自己的五根手指”(《夢里的河》)……在又一次較大面積地閱讀、梳理他的詩歌之前,我從他這些幾乎棄絕雕飾而娓娓道來的后期作品里,隱約感受到了一種陌生而又新鮮的東西。
從年齡上,從長期從事編輯工作的經(jīng)歷上,從所處的外在環(huán)境與這個時代給人們的觀念、心理帶來的局囿與沖撞上,我與柳沄,還真大致相仿多有重合。所以,多數(shù)時候,讀他的詩,我仿佛是在聽自己的心跳。
我知道他有時會很痛苦,因為找不到合適的意象;而有時又會有一種莫名的沖動,卻并不確定因為什么。有時他會為一次靈感閃爍或?qū)懴铝艘粋€好的句子沾沾自喜;有時卻又可能迷惘,甚至質(zhì)疑詩的意義和未來的虛無……但我相信,也能看到,他最終還是會堅守自己的倨傲,并反復確認,不論置身的環(huán)境何等荒謬粗鄙沒有詩意,他都一點不用感到尷尬或表現(xiàn)卑微,因為一個詩人更偉大的使命,正是從荒謬粗鄙中創(chuàng)造詩意。
開始閱讀柳沄的詩歌,會波瀾不驚,他往往是不經(jīng)意間把你帶入詩境。出奇的意象、驚人的比喻和陌生化的視角能讓你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平常過著的日子,身處其中的環(huán)境,以及周遭的事物,都可以充滿詩意;原來讓我們難堪、尷尬、困頓、窘迫的一切,也好像都還值得;原來我們無須別人的贊美或認定,同樣可以確認自己生存的價值。
讀柳沄的詩讓我相信,一個詩人,不必有很多讀者或追隨者,也可以在這個世界發(fā)揮作用,表達意見,像一只會在遙遠的未來掀起一場風暴的蝴蝶,把詩作為我們翕動的翅膀。
讓我們來看看他究竟寫了什么吧:
看似詠物的一首《瓷器》,寫盡了生命的驚奇、磨難與高貴?!氨壬嗳醯氖挛?是那些精美的瓷器/我的任何一次失手/都會使它們遭到粉碎”。但隨時臨近“萬丈深淵”的瓷器,因為“寧肯粉身碎骨/而拒絕腐爛”,所以,也就成了由也許“殘缺”的生命培育淬煉的高貴精神的一種象征。表面上雖然脆弱,實則卻有著“過分完美”的“堅硬”,尤其那一聲潛藏的“尖叫”,仿如有一天我們會傾聽到的哲理,令人驚悚和警策?!奥L的一生”只是“某個瞬間”,而精神才能久遠永恒。瓷器的寂寞和孤獨,有無常無奈,可這又何嘗不是人的一種驕傲,是一種形而上光輝的凄美閃爍。
另一首詩,表面寫平淡至極的遐想,實際卻泄露了詩人的本色。在《空著的座位》里,詩人乘高鐵出行,可“九排三號”座位“還空著/很安靜地空著”。詩人猜測這個沒有上車的人的種種可能:職業(yè)、相貌、性別、故事……“突然想到了前天下午/為我拔牙的女牙醫(yī)/她露在口罩外面的兩只眼睛/非常漂亮”。而接下來的神來之筆是:“這一切/使空著的座位/更空”。有一點幽默,但我看到的,更是詩人的淡淡悵惘,在廣大空間和漫長時日里,對生命中諸多未識之人、未達之境的渴望。讀過這首詩,想象中每一位親朋、同事、鄰居都可愛起來,詩人讓我們聯(lián)想到愛與關切的無限可能,珍貴而美好。
有人說柳沄是一個特別關注時間的詩人,我以為,這其實是幾乎所有詩人再共通不過的特質(zhì)??臻g與時間,是詩人演繹技藝和濫觴情感的唯一舞臺?!耙恢环蚀蟮奶易?一只光芒四射的桃子/從枝頭上寧靜地落下來/就像凡·高割掉的耳朵,那么沉重”“一位美麗的少女匆匆走來/彎腰去拾那枚桃子/當她抬起頭時/已成老婦”。詩人還說“得意的事情大概都會這樣/——這種念頭在我心中一閃/那桃子和女人/就突然腐爛了”。蒙太奇鏡頭一般的畫面,殘酷得簡直驚心動魄。我仿佛看到,生命倏忽而過,詩人一下子老了,我們也都老了,生活只不過是一片虛空,并沒有什么需要去記取和珍惜的。是這樣嗎?這首《一種過程》,是我讀過的寫時間的詩中最為透徹生動并特別耐人回味咀嚼的作品。
柳沄的詩,構(gòu)成了一個自足的世界,自然、文學、死亡、時間,更有廣大而豐沛的生活日常。在這些好像信手拈來的題材中,他以自己的語言習慣、結(jié)句方式經(jīng)營意象,鍛煉詩意,表達對生死、社會、人性、天地、情感等種種社會人生問題的見解和情緒。
通往一個偉大詩人的道路通常有三條:一個是呼應了時代的蓬勃激蕩,勢如井噴,如惠特曼、聶魯達和馬雅可夫斯基;另一個是個人命運跌宕多舛,歷經(jīng)苦難,比如我們熟知的布羅茨基、阿赫瑪托娃;再一個,就是雖然并未經(jīng)歷過刻骨銘心或轟轟烈烈的生死變故與情仇愛恨,無由揮灑宏大的敘事,但在生活的潛流里,卻能不斷向人性的縱深開鑿掘進。
艾米莉·狄金森在美國一個叫艾默斯特的小鎮(zhèn)上過著幽閉的生活,自25歲起基本足不出戶,只是孤寂地在她出生的那座老房子里起居寫詩,構(gòu)建一個屬于自己的詩意天空。在她看來,“思想才是最大的事件”,供給詩歌的建筑材料何須外求呢?同樣,能不斷寫出風靡世界的出色作品的格麗克、辛波絲卡,也都是在日常的教學、讀書、交往,以及瑣細煩冗的事物中萃取著令人迷醉的詩情。
在我看來,柳沄的情形就屬于后一種。雖然他早年也下過鄉(xiāng)當過兵,但隨后成了職業(yè)的詩歌編輯,差不多幾十年如一日地沉浸在案牘里字紙間。的確,在他身上,沒有過什么大開大合的震蕩與沖突,但他豐盈內(nèi)心的敏感多情,卻照樣能讓他把讀者引入生活那奧妙無窮的縱深地帶。女兒急著出門赴約,將咬了一口的蘋果隨手放在茶幾上,詩人瞬間感到了失落:“我跟那只發(fā)呆的蘋果/一樣靜,一樣/緩不過神來/我無法像被咬過的蘋果那樣/很甜很甜地對待著/所遭遇到的一切”(《滋味》)。連剝一顆橘子,也能引發(fā)詩人的感慨和聯(lián)想:“他剝著,繼續(xù)剝著/好像橘子里面/藏著跟橘子不一樣的東西/好像不把橘子剝開/橘子就不是橘子”(《剝一顆橘子》)。這很像詩人在寫自己對待周遭一切事物的態(tài)度和樣子,總要在俗常的情節(jié)、話語、物件和情境中剝出點什么。
珍愛生活中的點點滴滴,對任何微小事物都懷有熱忱與趣味,這不由讓我想起了日本詩人石川啄木那個意味深長的詩人定義。他不認為,詩人應該具備任何與眾不同的特質(zhì),他說,成為一個詩人的全部條件,僅僅是也必須是,他得是一個人,是一個所具備的條件,不多于也不少于一個平凡之人的人?!安簧儆凇边€好理解,“不多于”則值得深思。有時候,觀念、機巧、功利、匠心、恃才,對一個寫詩的人,都不如“平凡人”的素樸、老實、天真來得管用。其實,這也是從另一個角度印證瑞典詩人特朗斯特羅姆所談及的詩歌本質(zhì):詩歌最首要的任務是“塑造精神生活”。
縱觀柳沄的創(chuàng)作,他肯定是已經(jīng)觸到并真切地領悟到了這個根本。沿著他幾十年的詩歌寫作軌跡回溯,我們不難看到,他對事物的感受和幻想,對世界的體察和領悟,是越來越近于特朗斯特羅姆所言及的那種“醒著的夢”的,而他以細膩和平靜為特點所描繪的精神的天宇間,透過那云淡風輕,是看得到聽得到電閃雷鳴的。
在一首詩中詩人寫道:“靜謐的房間/家具在月光中展翅欲飛/穿過一座手無寸鐵的森林/我慢慢走入我自己”。
在另一首詩中詩人寫道:“一棵樹在雨中四處走動/在傾注的灰色中匆匆經(jīng)過我們/它有事,它在雨中汲取生命/就像果園里的一只黑鳥”。
詩人還寫道:“吃晚飯的時候/突然就想到了川端康成/在我的心目中,他/一直是一位孤獨的/天堂的守門人/此刻,正用寬大的掃帚/清掃著臺階上的灰塵”。
詩人又寫道:“閑不下來的,是人/那青煙似的一生/沿著一架長長的/肉眼看不見的梯子/費勁地爬到/梯子夠不到的地方/然后就散了”。
……
嘿嘿——請原諒我在此玩了一個笨拙的游戲,但攀爬著這架“看不見的梯子”,我畢竟享受到了些許“慢慢走入我自己”的快感。實際情況是,上邊的引詩,前兩首摘自特朗斯特羅姆的《尾聲》和《音響》,而后兩首,引自柳沄的《再次寫下雪》和《天氣出奇的好》。我把它們排列在一起的目的,是想表明,除去翻譯的因素,就意象和詩性而言,無須呼喊和張揚,柳沄這些抓到本質(zhì)的詩的冷靜敘說與含蓄抒情,即便站在大師身旁也幾無遜色。沒有什么比試圖隱藏更能引人注目的了,我們稱贊柳沄的詩,特別是他后期作品所表現(xiàn)出來的那種節(jié)制與克制,其理由,即在于他詩歌所據(jù)有的這種高級品性。
如果允許我繼續(xù)以游戲的方式投身閱讀,我還將發(fā)現(xiàn),閱讀柳沄,有一種方式格外有效和可靠,那就是,從心理敘事的維度開放每一首詩,將其放置于整體的關聯(lián)或叫作系統(tǒng)中做延伸考量。如此,你將會清晰地看到,柳沄由中國的詩學傳統(tǒng),即由借景抒懷、追求意境、賦比興手段的熟練運用,能有意識或無意識地實現(xiàn)現(xiàn)代詩寫作的轉(zhuǎn)化與突進。
于是,呈現(xiàn)在讀者眼前的作品便開始擁有更多、更鮮明的現(xiàn)代氣質(zhì)。比如前面已經(jīng)說到的抒情的節(jié)制與克制,比如日?;膹妱炮厔?,比如意象的廣泛應用,比如口語化和散文化對工整、對稱、雕飾的語言形式的抵觸和消解,比如個體經(jīng)驗向人類普遍情感的轉(zhuǎn)化——在很多詩里,“我”便是“我們”;再比如,放棄押韻或表面的韻律節(jié)奏,而代之以事物自身的質(zhì)感與內(nèi)在的邏輯。
柳沄早期的詩集《陰謀與墻》中,有一首這樣的詩:“我驕傲地對太陽說/我是淘金人,有/金質(zhì)的歌,金質(zhì)的夢”(《我驕傲地對太陽說》),這種有點高蹈抒情式的表達,或者說主流意識的表達,在其向現(xiàn)代性詩歌的躍進中,日益地受到覆蓋和摒棄是非常明顯的。
而在題材的拓展和表達日?;难葸M與確立中,柳沄顯然走得更遠,也更成功。有人將之歸結(jié)為一個過程,我則更傾向于將其看作是一種綻放,寬容與安然中,一種無限廣大的情感天地在人們心中的豁然開放。較之于我們慣常接受的觀念灌輸,很多人很長久的時段里,已經(jīng)習慣了到文本后面去歸納思想,去概括意義,去尋找本質(zhì)。就詩歌而言,其所描繪的、呈現(xiàn)的事物本身,乃至詩本身,其實就是本質(zhì)。它的后面沒有藏著什么,如果有,也只存在于被它觸動的那一瞬間的一陣顫抖里。
在柳沄眼里,生活中的經(jīng)驗沒有什么不值得入詩:坐高鐵、打電話、旅游、住宿、看畫、讀書、賞景……眼之所見,手之所觸,心之所想,統(tǒng)統(tǒng)可以被他收至筆下,成為心性之美的永恒介質(zhì)。在像采礦一樣的開掘、選擇、篩取、提煉、發(fā)現(xiàn)中,他給我們貢獻了足夠精妙的比喻,足夠多的意象,足夠純粹的詩意,在這個世風日下、物欲橫流、高貴潰退、委瑣泛濫的時代,他的詩,還給我們提供了足夠多的天真和勇敢??摧p窮達,不附眾議,不投降,不出賣,不渾噩僵麻,不同流合污?!斑@可不是隱喻/我確定看到一片落葉/從地上一躍而起/將一片風帶出老遠”(《時候一到》),生命像那片樹葉,帶起時代與命運的風暴。若沒有人,時間、歷史、自然又有何意義呢?所以,我們在柳沄的詩里看到的一切精彩,都是基于人的驕傲與高貴,以及由此而衍生的見聞、思考、驚喜、狂熱、不滿和憤怒,當然更有悲憫。
每年的八月河水暴漲
如短暫的經(jīng)期混濁又洶涌
這一切使大凌河母性十足
使之前之后的灌溉
無異于哺養(yǎng)
——《再次談到大凌河》
瞧著我
于福爾馬林似的余暉中
若有所悟地坐在
身體與遺體之間
——《被一塊石頭瞧著》
在入海口,遼河把自己刪得
只剩下遲緩和平靜
跟一個人
即將進入到另一個世界時
一樣平靜
——《關于遼河》
直到那個人
將一柄粗大的魚叉
扎進魚里
魚疼著
巨大的疼著
痛苦的魚用一根纖細的刺
卡在
我的喉嚨里
——《夢里的河》
此刻,除了墓碑
沒有什么不在搖晃
——《這里》
不知為什么,我總喜歡
將越墜越圓的落日
看作是一只,被上帝
用舊的煙斗
——《向西》
許多人在比我更廣泛的閱讀中,已經(jīng)注意到了,柳沄最多關注的是時間和死亡。那么,我相信,在“身體與遺體”之間這段旅程中,他身旁一直空著的那個座位,便一定屬于他想象中美好的“女牙醫(yī)”了,她代表著他的憧憬向往。
詩人朋友李輕松有一次接受一家媒體的訪問,談到寫作詩歌的重要元素,她說這是一個時間的范疇:年輕時是欲望、激越、決絕;中年時是節(jié)制、隱忍、純粹;未來呢,是角度、反轉(zhuǎn)、張力。如果要我做些補充,我想說,除去她歸納概括的這些,應該還包括感受與表達美的方式或途徑,畢竟自作多情是幾乎所有詩人共通的前提,或者說,是跨越年代、疆界、種族的純正血統(tǒng)。
柳沄肯定是一個多情的人。但他不濫情,也不作假。這體現(xiàn)在他詩歌寫作的另一個較為顯著的特點上,就是作品普遍較短,我?guī)缀醪挥浀每吹竭^他的鴻篇巨制。這讓我想起19世紀的美國詩人埃德加·愛倫·坡在一次演講中,涉及這種情形時所做出的論斷,我認為,時至今日,對詩歌界,它仍然有啟示意義:長詩并不存在;詩之所以是詩,僅僅因為它可以在啟迪心靈的同時對其施以刺激,詩的價值與這種刺激一般成正比,而由于心理上的必然,所有的刺激便只能很短暫。我能理解他的話:“詩太長了,強度便會減弱,一種厭惡感隨之產(chǎn)生?!蔽液闷娴亓粢獾?,柳沄先前出版的《柳沄詩選》共選詩七十七首,后幾年出版的《周圍》選詩九十九首,而后者,平均每首詩二十六行,比前者短了五行。這當然沒有絕對的意義,但我總覺得,這是不是能從另一個側(cè)面標示出,柳沄的詩藝更加純熟,柳沄在更加靠近詩歌的抒情本質(zhì)呢?
如果再進一步拓展或深入,在柳沄的詩里,這種本質(zhì),是不是可以讓我們領略到由一種傳統(tǒng)的溫雅向現(xiàn)代的知性、凌厲過度和進化的可觀景象呢?
只要想想身邊“空著的座位”,寫詩就值得。
作者簡介:
王波,詩人,出版人,藝術評論家。出版《奇跡是怎樣創(chuàng)造的》《展開生命》等作品集。創(chuàng)作大量詩歌及藝術評論。曾創(chuàng)辦《甲殼蟲》雜志。倡導“詩即本質(zhì)”。現(xiàn)為正午文化出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