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翻開吉田修一的《橫道世之介》時,筆者對世之介這個人物的印象停留在一個傻傻的青年模樣,沒有現(xiàn)代都市青年的精英范兒,甚至還有些缺心眼。就是這樣一個普普通通青年的大學生活,被吉田修一寫出了一股哀傷的味道。
與《橫道世之介》同類的作品有《最后之子》《公園生活》等,都是以日本東京為背景,聚焦青年的都市生活,他們都擁有共同的特性、同樣的困惑,也同樣孤獨。世之介與夏目漱石《三四郎》中的小川三四郎有相同之處,實際上,世之介這個角色的原型就是三四郎。
一、角色名與性格的相似之處
作者最初創(chuàng)造世之介這個名字有一個小故事。井原西鶴非常有名的作品之一——《好色一代男》中的男主人公叫世之介。吉田修一覺得這個名字讀起來有種別樣的節(jié)奏感,且這個名字很有意思,就敲定了主人公世之介的名字。但姓什么呢,吉田修一想到了自己家鄉(xiāng)長崎“橫道もの”這個詞,指有點偏離世道的人,這雖然不是一個褒義詞,但安在主人公身上總覺得氣質很合,吉田修一想表現(xiàn)的就是這么一個與社會有游離感且慢半拍的角色。
在夏目漱石的《三四郎》里,主人公小川三四郎也有著類似的感覺。同樣是去東京求學的鄉(xiāng)下青年,他與世之介一樣的不著調,幼稚單純又有著些許的滑稽感。他的名字中,“小川”帶有一種漂泊感,“三四郎”則源自夏目漱石幼時的鄰居——物理老師田中三四郎,且“三四郎”中的“三四”對應的是小說中三四郎的年齡,即二十三四歲,寫出了他在這個年紀的迷惘和困惑。另外,這個年紀與夏目漱石的進學年紀相吻合,但不同的是,夏目漱石是土生土長的東京人,這個故事取材于他在熊本高中任職的那幾年。
二、時代背景的共性
通過探究三四郎與世之介所處的時代特點,人們會發(fā)現(xiàn)這兩個時代具有一些共性。
《三四郎》發(fā)表于1908年,此時的日本正處于明治維新早期,整個社會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鄉(xiāng)下的三四郎面對都市化的東京已經(jīng)有些脫節(jié),而東京還在變,以非常快的速度在變。
司馬遼太郎在《<三四郎>的明治像》中這樣寫道:“只有東京閃閃發(fā)光,其他地方還停留在江戶時代?!比睦缮磉叺呐笥?,諸如野野宮、美彌子等,要么是有才的學者,要么是家底豐厚的千金小姐。除了地域的差異,三四郎的眼前是時代的變革與更替,還有階級的鴻溝。
世之介則掙扎在20世紀80年代中后期的日本泡沫經(jīng)濟時期。這個時代與三四郎所處的時代截然相反。當三四郎和朋友們?yōu)榻甲叩臅r候,泡沫經(jīng)濟陰影下的世之介與那時所有的青年一樣,對未來充滿迷惘。不過,三四郎也是迷茫的,他不知道近代化的前面是什么,而世之介不知道自己面前的是什么。兩個同樣處于社會變革期的人,都處在青春的困惑中,得不到解答。
此外,《橫道世之介》與《三四郎》的作者吉田修一、夏目漱石都有著職業(yè)轉換的經(jīng)歷。吉田修一是畢業(yè)于法政大學經(jīng)營系的高才生,從事了幾年相關工作后轉向了文學創(chuàng)作。夏目漱石也不是文學系出身,而是英語系。或許放在別處并沒有什么值得討論的,但夏目漱石與吉田修一都帶有時代印記,且他們都喜歡在文中加入自己的特色,例如,《三四郎》中不時冒出英語,《橫道世之介》則多次出現(xiàn)了與股票相關的內容,甚至還提到了2008年的金融危機。
三、文中人物關系的區(qū)別
近代化促使廣大青年學子奔走,他們擁作一團,創(chuàng)立了一個又一個組織,去參加各種革新運動?!度睦伞防锏闹饕巧际怯嘘P聯(lián)的,他們彼此認識,從而擴張組織,換句話說,他們就是一張網(wǎng),一張結在一起、復雜而糾結的網(wǎng)。
《橫道世之介》里的人物關系則相對單純得多,雖然都是世之介在大學期間認識的同學,但這些人都是獨立的,他們是以世之介為中心點輻射出去的線,或者說是平行的線,與世之介在不同階段短暫相交。
總的來說,不同時代,人們的關系由群體逐漸走向個人,可以說,三四郎面對的是群體與社會的疏離感,而世之介則是個人與社會的游離感。
四、視點的方向性
從群體與個人的關系,人們能看到小說的視點。夏目漱石創(chuàng)作的最有名作品之一是《我是貓》,這是以貓的視點創(chuàng)作的一部作品,以貓的眼睛來看這個世界。而《三四郎》可以說是通過三四郎的眼睛來看近代化的。鄉(xiāng)下青年以一張“白紙”的狀態(tài)前往東京,他看到了與家鄉(xiāng)不同的人、事、社會、世界,看到了美彌子的愛情世界,還看到了野野宮和他的學術世界,這構建了青年眼中的日本。
與《三四郎》不同,《橫道世之介》帶來的是親切又疏離的感覺。親切是好像人們周圍也有像世之介一樣的人,他們插科打諢、不務正業(yè)、缺根筋,但很好相處,是一個曾經(jīng)關系不錯的朋友。但人們與這個人是疏離的,又或者說人們與每個人都是疏離的。這里借用視點人物和局外者的觀點,即第三人稱小說,視點人物作為主人公并不面對讀者說話,他們的心理活動和想法通過局外的第三者表達?!稒M道世之介》中的視點人物是世之介,其不是視線的出發(fā)點,而是落腳點。作為局外的讀者化身成了世之介周圍的朋友,世之介的形象在讀者的眼中變得立體起來。
《橫道世之介》并不是線性敘事,而是不停地在平成時代和現(xiàn)在之間跳轉。當時間點跳到現(xiàn)在的時候,雖然日語有主語模糊的情況,但不難看出是以第一人稱敘事的。這個第一人稱的“我們”就是世之介的朋友,抑或是作為讀者的“我們”。“我們”某天突然想起曾經(jīng)有個朋友,并回想起和他相處的一些片段,然后時間回到過去。看似是普通的第三人稱視點,但這個第三人稱是從作為讀者的“我們”而出發(fā)的視點,這樣一來,就會涌現(xiàn)多層次的抽離感,因為“我們”作為朋友在看世之介,也作為讀者在看文中的“我們”。即使這個故事再貼近現(xiàn)實,也不是現(xiàn)實,或者說它更像是記憶中的碎片,是一種被無意識刪改過的記憶世界。
換句話說,從視點上看,《三四郎》是明治青年向外看的世界,《橫道世之介》是“我們”向內回憶的世界。
《三四郎》的這種向外看具有突破性。夏目漱石不僅通過客觀的第三人稱描繪了近代化時期的日本,更含有一種說教的意味,脫離了局外者,以作者自身的觀點去警告世人,這也是《三四郎》被稱作日本近代教養(yǎng)小說典型之作的原因。
五、內心的追求
雖然《三四郎》與《橫道世之介》以不同的方向為視點,但最終的落腳點都是一種內在的追求,讀者可以看到了三四郎內心的困惑,同時以局外人的角度看待世之介的困惑。不管是明治時期向往立身處世的青年,還是泡沫經(jīng)濟時代的普通求學者,抑或是讀者,面對這個社會、面對人與人的關系、面對未來都有著彷徨與不安。每個時代或許有不同的特點,但人們依舊能從不同的時代獲得一種共鳴,去關注內心的訴求。
(遼寧大學外國語學院)
作者簡介:舒升云(1996-),女,湖北武漢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日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