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凡

（上）

“媽媽你看我的手又紅又腫，我被姐姐的涂改液害慘了……”葉青瞪著無辜的大眼睛跟媽媽告狀。

“不應(yīng)該呀，你是不是自己摸到別的東西啦？不要什么事情都賴姐姐喲！”媽媽輕輕托著葉青腫脹的小手，其實她也很心疼。

“哼，告狀失敗了吧？剛才弟弟說他的涂改液用完了，我就把媽媽顏料架上那罐瓶口最大的白顏料給他當替代品了，有什么問題嗎？”葉丹撇撇嘴，有點兒不服氣。

“鉛白！一定是鉛白搞的鬼……”媽媽恍然大悟，趕緊起身給葉青翻找抗過敏的藥物。爸爸在一旁聽得稀里糊涂：“我怎么不知道家里有帶毒性的危險顏料？這事兒不能都怪女兒，爸爸媽媽也有責任！”

“媽媽，鉛白不是普通的白顏料嗎？我還是不太懂……”葉丹有些緊張。

“說來話長，這件事兒我應(yīng)該早點兒提醒你們的！”媽媽喂葉青吃完藥，開始收拾出差的行李。她準備去敦煌尋找傳統(tǒng)顏料鉛白的資料，家里的鉛白是她好不容易從國外找到的樣品，帶回家還沒來得及處理就誤傷了可憐的兒子。葉青說他要在家乖乖“養(yǎng)病”，哪兒都不去。好奇的葉丹不停地央求媽媽帶著她一起去，媽媽又一次被女兒的執(zhí)著打敗了，也給她訂了一張飛往敦煌的機票。

透過飛機的小窗戶，葉丹第一次欣賞到了無與倫比的西北風光——湛藍的天空下，云和云的間隙里，她看見了連綿不絕的灰白沙漠、渺無人煙的灰褐色戈壁、傷痕似的雅丹地貌，還有遠方那影影綽綽的潔白雪山。雪水匯成的河流日復(fù)一日地穿山鑿石，沖刷出千溝萬壑，浸潤著干涸的大地。這里就是沙漠中的一片綠洲——敦煌

兩個多小時的航程不算太久，葉丹和媽媽很快就乘坐出租車抵達了預(yù)訂好的酒店。下車時，一個皮膚黝黑的小女孩走過來搭話：“請問你們是來敦煌旅游的嗎？需要向?qū)?？我叫小栗子，我家有駱駝，可以全程為你們提供‘座駕！”小女孩見她倆沒搭話，便試探性地跟著走了兩步，很執(zhí)著地推銷自己，“我在圖書館讀過很多關(guān)于莫高窟的書……平時沒課的時候我都來這里當向?qū)?，對這里非常熟悉，我可以帶你們?nèi)e人很少去到的地方……”

葉丹聽完她的話確實有些動心了。再說，有個同齡的小伙伴陪著，旅程肯定不寂寞媽媽眼就看出了葉丹的心思，她果斷決定請小栗子當向?qū)?，并約好第二天在莫高窟景區(qū)碰面。

第二天一大早，三個人就在莫高窟景區(qū)門口見了面。小栗子一邊走一邊給葉丹和媽媽進行解說：敦煌是古代絲綢之路的“咽喉之地”，而莫高窟是中西文化的寶庫——在中國文化的基礎(chǔ)上，吸收了印度文化、希臘文化、波斯文化和中亞地區(qū)的文化。莫高窟還有一個名字叫千佛洞，共有735個洞窟，4.5萬幅壁畫，2415尊泥質(zhì)彩塑，是世界上現(xiàn)存的規(guī)模最大的佛教藝術(shù)景區(qū)。

“你的導(dǎo)游詞背得很熟練嘛，我都想手動給你點贊！”葉丹不由得豎起了大拇指。

“我還沒說完呢！莫高窟分南北兩區(qū)，南區(qū)是禮佛活動的場所，壁畫、彩塑大多分布在這里，標志性的打卡地九層樓就在南窟，而北區(qū)是僧侶修行、生活的場所，彩塑和壁畫相對少一些，你們對哪個區(qū)更感興趣，咱們就先去那里?！毙±踝雍茉敢庾層慰蛥⑴c游覽路線的選擇。

“南區(qū)！我投南區(qū)一票”葉丹興奮極了。她也如愿見到了小栗子口中的“九層樓”。它從外表看，像一座依山而建的九層高樓，白壁丹檐格外壯觀，里面是“敦煌96窟”。三個人從門口走進去，只見洞窟里有一尊巨大的盤腿而坐的彌勒佛雕像。媽媽提前也做了不少功課，她說九層樓建造難度很高。首先，人們要在崖壁的高處挖出一條甬道，然后向上挖出窟頂，再逐漸下挖，還需要在第一條甬道的正下方挖出第二條甬道，將挖出的沙石從下方的甬道排出，直至挖到地面。

媽媽感興趣的是洞窟里的壁畫和彩塑，她帶著孩子們在洞窟里慢慢欣賞。壁畫上的人物千姿百態(tài)、線條優(yōu)美，主題也相當豐富，佛學、農(nóng)耕、軍事、藝術(shù)無所不包，難怪莫高窟被稱為“墻壁上的博物館”！而那些栩栩如生的彩塑比例精準、衣飾華麗、造型健美、神態(tài)逼真，讓人震撼不已。

當然，媽媽最關(guān)注的還是這些彩塑和壁畫所用的顏料：鉛白、朱砂、赭石、石綠、石青、炭黑，配色以綠、青、紅為主，高雅而神秘……

“這些壁畫已經(jīng)有一千多年的歷史了，竟然還保存得如此完好！”葉丹感慨道。

“因為用了很多礦物性顏料，所以顏色才能經(jīng)久不褪?！眿寢屵呎f邊目不轉(zhuǎn)睛地觀賞那些珍貴的壁畫。

“可是，鉛白怎么會讓弟弟過敏呢？”葉丹想起了弟弟的遭遇，感到了一絲愧疚和不安。

“一直以來，鉛白都是畫家們調(diào)色板上最重要的顏色——無論是作畫前涂抹畫布，還是去調(diào)和其他顏色提高明度、勾勒人物的眼睛和各種高光點，都要用到鉛白。”

葉丹想起了她看過的那些經(jīng)典名畫：“那么名畫里水果的光澤、銀罐的反光點、狗吠叫時露出的牙齒應(yīng)該都使用了鉛白吧？”

“天哪，這些知識我都不懂今天你們給我上了一課，我這個向?qū)Р环Q職呀！”小栗子局促不安地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沒關(guān)系，以后你可以把這些知識講給更多的游客聽！”媽媽一邊微笑，一邊溫柔地安慰她。

（下）

“我再給你加點兒素材吧，因為白色能夠反射絕大多數(shù)光線，所以白色會給人純潔無瑕的觀感。你看，壁畫中的人像抹上鉛白，皮膚顯得更加真實了。但這種顏料本身具有毒性，畫家們在使用大量鉛白后，會感到疲倦、暈眩，甚至走路蹣跚踉蹌。當時毫不知情的畫家們沉迷于它的美麗，連達·芬奇都說過，‘要想找到你認為美好的顏色，首先準備好純凈的白色底子。同樣，過去的女性甚至把它當成‘粉底抹在臉上，想想都可怕！不過在1 994年以后，鉛白在國外的市場上已經(jīng)很難找到了，現(xiàn)在的歐洲，鉛白已經(jīng)被禁售了?！?/p>

“敦煌是絲綢之路上的交通樞紐，出現(xiàn)國外的顏料鉛白也不算稀奇?？墒牵最伭喜恢广U白一種呀！媽媽怎么能確定這壁畫和彩塑上用的是鉛白呢？”葉丹反問道。

“這是一個很好的問題！”媽媽的話氣變得嚴肅起來，“美國人蘭登·沃納曾經(jīng)到敦煌未了解顏料的歷史。他不僅撬走了大量敦煌壁畫，甚至還帶走了一尊唐代佛像?！?/p>

小栗子從小在敦煌長大，雖然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聽到這些事情了，但她仍然氣憤不已：“走！我?guī)銈內(nèi)タ此I走的佛像的位置！”

三個人一起走到了第328窟彩塑供養(yǎng)菩薩像前，看著右側(cè)空空的石礅，心里是說不出的滋味。

媽媽接著說：“沃納將雕像和壁畫運到美國后，請鑒定師用X射線對它們進行分析。他們從中鑒定出了鉛白、高嶺土、紅赭、朱砂、藍銅、紅鉛、靛藍、石綠等多種珍貴的顏料……其中，紅鉛是由白鉛加熱后形成的?！?/p>

“原來顏料也可以用X射線進行鑒定，我還以為只有在拍內(nèi)臟和骨骼的影像時才會用到它呢！”小栗子感到大開眼界，她想起了在敦煌當?shù)亓鱾鞯囊欢侮P(guān)于顏料的傳說。

很久以前，莫高窟曾招募能人巧匠來此地給石窟繪制壁畫。一對擅長描摹畫像的父女前來應(yīng)征。他們被分配到一座新的石窟進行創(chuàng)作，但有一個條件：他們要在觀音菩薩的誕辰之日前將壁畫畫完。沒想到畫到一半時，他們的顏料竟然都用完了。畫菩薩的衣衫要用的白色、畫絲帶要用的綠色、畫臉部紅暈需要的紅色、畫光環(huán)陰影需要的黑色、畫侍從袍子需要的藍色都沒有了，這可如何是好？

這一天，女孩夢見自己站在敦煌的三危山上，渾身被顏料包裹住，當她想把顏料帶回來的時候，它們卻順著指尖溜走了。而后，洞窟里的菩薩現(xiàn)身了，她說這座山上有無數(shù)顏料，只有最勇敢的、最純潔的人才能得到它，而顏料就藏在崖壁后的口枯井中。女孩毫不猶豫地綁上繩索探到井底，她用力推開了井底的石頭，五色的泉水從井底噴薄而出！

“這段傳說我以前從來沒在書上讀到過，真的非常動人！不過小栗子，你不是說還要帶我們?nèi)ヒ粋€別人很少去的地方嗎？我只知道敦煌有莫高窟、鳴沙山、月牙泉和大沙漠，我們還有哪里可去呢？”葉丹拉起小栗子的手好奇地問。

小栗子用手指著一座灰蒙蒙的石山說：“走！我們?nèi)ヅ郎?！?/p>

三個人沿著山路向山頂進發(fā)，廣闊荒涼的戈壁讓她們的身影顯得渺小至極。站在山頂上迎接她們的是樂尊廟。推開寺廟的小門，便能看到樂尊和尚的雕像，他被認為是開鑿莫高窟的第一人。寺廟的壁畫上記錄著他當年工作時的情景。一千七百多年前，樂尊和尚一路跋山涉水，歷盡艱辛來到敦煌。當站上三危山的山頂時，他找到了開鑿石窟的最佳地點，成就了莫高窟的千年傳奇。

三個人在樂尊廟旁邊的空地上席地而坐。小栗子掏出點心和飲料，有清甜的李廣杏、酸甜的杏皮水，還有五彩的面餅。那面餅的餅皮層層疊疊的，夾著各色的糖醬，仿佛是從莫高窟里取下的顏色！葉丹和媽媽品嘗著可口的點心，心里感慨萬千，尋找鉛白的旅程讓她們更懂得了敦煌文化的珍貴。此時夕陽西下，莫高窟被披上了一層柔軟的金紗。那巖壁上的洞窟變得像豆子一般大小，九層樓也變成了一個黑點，所有的故事都被悄悄隱藏在了千年的風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