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紅(四川)
這個秋天到來的時候,桐子林的老耿顯得有些焦躁不安。
老鷹巖那片林子快完了!老耿逢人就說這句話。
老鷹巖的那片林子是老耿的命根子,這在桐子林一帶前前后后左左右右?guī)资锏亟缤迌捍笮《贾赖摹@瞎е謇锏娜罕娖此榔椿疃沸切嵌吩铝恋貖^斗了好十幾年呢,才栽下了那片林子,你說,不是命根那是什么?
電鋸在不停地響,挖機和運樹子的大貨車是一輛接著一輛地開進村子,這些,像一大塊石頭壓在老耿的心上,慌死人呀。
劉大才那個狗日的貨,偏要搞什么開發(fā)嘛。你要真搞開發(fā)也好呀,事情沒開發(fā)到幾件幾樣,倒是把老鷹巖那坡老林子給開發(fā)得差不多了。
老耿罵劉大才。在桐子林,也只有老耿敢罵劉大才。劉大才是何等角色?一村之長呢,除了老耿,哪個敢罵上半句,你是耗子摸貓屁股不要命了。但是,劉大才是老耿養(yǎng)大的,不要說罵,就是隨手給劉大才一巴掌,他動都不敢動。畢竟,劉大才是知道的,要不是老耿,可怕當年自己那小命兒是早沒了。劉大才他爹出事那年,他還沒得板凳那么高呢,二三歲的娃,能活下來就不錯了。再說,那年月,村子里的大人都餓得腿肚子腫起比豬尿泡還大還敞亮,自己家的娃兒還管不過來,哪個有心思管別人家的種喲。
老耿就管了,而且一管到底。老耿不但頂著大雪背著劉大才去三十里以外的洞子場找李二太醫(yī)給他治好了腦殼頂上的爛瘡疤,還送劉大才進了城里的學(xué)校,后來還給他娶了媳婦安了家。老耿這一管,倒是把劉大才管安逸管巴適了,可是自己如今眼下還是光棍一條。
老子就光棍一條,你把我能咋的,我就是要把老鷹巖那坡老林子的事兒管一管。
秋天雨水多,路滑難行呢。老耿拄著一根黃竹棍子直往老鷹巖走,三步一滑兩步一退的,累得老耿上氣不接下氣。
從桐子林到老鷹巖,抬頭就能看見那塊鷹嘴石,走起來卻要小半天的路程。
老耿走到老鷹巖,天都打麻子眼眼快黑了。老鷹巖上,早沒有砍樹子挖樹子抬樹子的人了?,F(xiàn)在這個幫人干活兒的行情,哪個工人還有那么耿直,黑著天還拼命幫你干?怕是自己的親舅子都不會賣這種傻命,早走得一干二凈了。
一場秋雨,天更是黑得早黑得緊。老耿見沒有一個人影兒,火不知往哪里發(fā),早沒了脾氣,趕緊下山,否則就得睡在老鷹巖那坡上了。沒得熊瞎子,就是野狗野貓的咬一口也嚇人呀。自己都這么大一把年紀了,一堆老骨頭,有個病有個傷的,怕是再也扛不住了。
上坡容易下坡難呀,再說,歲月不饒人,不比當年上下坡都能行如風(fēng)坐如鐘了。老耿剛下到老鷹巖的半坡上,一不小心,一步?jīng)]站穩(wěn)當,順著坡就滾了下去。等劉大才帶著一幫子人打著火把邊走邊喊哭天叫地的找到老耿時,就剩下半口氣了。
老耿躺在床上,上氣不接下氣地死死拉著劉大才的手,說:娃呀,那林子不能再砍再搬了!劉大才使勁的點著頭。
老耿又說:娃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你爹你娘是怎么死的嗎?劉大才又使勁地點頭。
老耿接著說:你爹你娘就是那年老鷹巖發(fā)山洪時,被泥石流送了命的。至今,你娘的身子骨在哪里都還沒找到呢。你爹臨走時給我說,村長啊,你一定要往老鷹巖那地方栽上樹子,把那里的山洪泥石流治住啊,不然,我死不瞑目!
老耿用盡全身力氣說完了這些話,一轉(zhuǎn)眼,就撒手西去了。
多年以后,老鷹巖那坡老林子還是那坡老林子,早沒有人再上坡砍樹了。只是那地方多了一處墳堆。不用說,那當然是老耿了。
責(zé)任編輯:李? ?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