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群華
一個渡口的傳奇
從井崗山下來,湘江的陽光
披上了陰霾的蒼穹。江面幽藍(lán)
木舟搖晃。戰(zhàn)士的眼睛像血染的燈籠
前有阻敵,后有追兵,我站在當(dāng)年的渡口
風(fēng)紋絲不動,似乎要窒息江岸的蘆葦
一尾魚可否是當(dāng)年的魚?它露出頭
吐納奔赴的烽火
一層波浪可否是當(dāng)年的波浪?它推著船
一槳一槳向?qū)Π侗平?/p>
敵人的炮火像冰冷的冰雹
落在戰(zhàn)士們的身邊,落在戰(zhàn)士們的身上
塵土飛卷,血肉模糊
我聽到了戰(zhàn)士們胸腔里的火焰
我聽到了戰(zhàn)士們一聲聲的吶喊
我聽到了戰(zhàn)士們的槍聲和炮彈
打到對岸去!打到對岸去!
他們的決心很堅定,他們的毅力很堅強(qiáng)
他們中午吃的小米、紅薯、南瓜、野菜
支撐著堅硬的骨頭,然后劃槳、搖擼、張帆
在渡口一塊瘦小的石頭上,我聽它講述
它述說時的眼睛,憤怒,濕潤,流淚
它說,在湘江的兩岸
每一尾蘆葦都沾滿了戰(zhàn)士們的熱血
每一尾蘆葦都會唱一首井崗山的歌
只要夜色來臨,江上靜謐,風(fēng)的鑼鼓響起
蘆葦?shù)母杪暰涂陕犚?/p>
我等著蘆葦壯烈的歌唱
陽光西墜,月上江頭。我坐看漁火
真的,蘆葦還記得井崗山的革命歌
不止這些,石頭上的彈痕
一些魚肚里的食物
還存有紅色的,有著信仰的靈魂
陳列的木船
這艘木船,從湘江的江底挖掘而出
挖掘的時候,船艙外橫躺著一副骨骸
他的骨頭潔白,他的骨頭里還嵌入了彈片
我真想拔出那塊刺眼的彈片
可我的魯莽,會弄痛沉睡的戰(zhàn)士
他來自哪里?或許來自湘江兩岸
也許來自江西、福建、廣東、廣西
有可能,他來自海外
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biāo),走到湘江之畔
就奉獻(xiàn)了自己的生命
他的生命是可貴的,是永遠(yuǎn)存在的
從木船上的槳看,揮槳的人還是他
從木船上的槍看,匍匐的人也是他
他與這條木船生死相存,所面臨的槍林彈雨
不過是陰天的毛毛雨,雪天里的細(xì)雪末
他心中有一面不倒的紅旗
交織著鮮血和陽光的紅艷艷
對了!一面紅旗就峙立在船頭
紅色鏗鏘,腳步剛毅
江水見了怕它,風(fēng)也見了怕它
讓它的方向不變,讓一條木船的方向
永遠(yuǎn)不變
戰(zhàn)馬嘯嘯
一匹馬雕在石頭上,四蹄清亮,尾巴飛揚
它的戰(zhàn)場在湘江,在對岸
我仰望戰(zhàn)馬,軍刀像一株挺拔的香樟
在咂咂作響
河灘平闊,任戰(zhàn)馬馳騁
它每英勇地沖陷一處敵陣
身上就多了一個彈頭
它每踩踏一次敵人的頭顱
腳掌就磨去了一層鐵色
它如果跌倒了就爬起來,起來就沖鋒
如果受了傷,它的鮮血足可澆灌身邊的花草
如果還活著,就一定走向勝利的彼岸
如果倒下,則是它一生的光榮
它是一名樂觀的革命者,對生死置之度外
我記得喂它的飼養(yǎng)員,也在渡江中犧牲
我記得騎它的戰(zhàn)士,揮著一把軍刀
寒光閃亮,怒不可遏
我仰望這匹戰(zhàn)馬,似乎號角已經(jīng)響起
江上木舟飛渡,槍聲炮火沖天
它邁開了四蹄,又踏上了沖鋒陷陣的征途
它只是長征眾多戰(zhàn)馬中的一匹
在湘江對岸,它躺下的地方
軍刀劈開石頭
碑上沒有落一個字
水天一色
霞光流血,蘆花白頭
秋天的湘江,水天一色,一片朱紅
我不知,這是否是烈士的鮮血
因為八十多年前,真實地把湘江染紅了
時光不可回轉(zhuǎn),歷史無法重來
但烈士們還活在這片水域
傍晚,我沿湘江的渡口喊——
某娃子,回吶,回吶
江上,便有人應(yīng)——
某娃子,回吶,回吶
我又喊——
某某娃子,回吶,回吶
江上,又有人應(yīng)——
某某娃子,回吶,回吶
他們,應(yīng)了不止一次,不止一人
一條湘江住滿了太多烈士的靈魂
有的槍,跟著他來到了江底
有的船,跟著他掩埋在沙灘
有的炮,跟著他碎了,爛了
有的大刀,跟著他濺了一身的血
燈光在湘江上閃耀
岸上的高樓,每一個窗口
似乎都有聲音在喊——
某某娃子,回吶,回吶
街上有人應(yīng)——
某某娃子,回吶,回吶
這是親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