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王小東
宴席的第一天,老村長就沒來。
伊河村無河,四面環(huán)山。山叫老牛背,牛橫臥下去,伸展腰腿,剛好將村子合圍開來,牛四蹄相接處山勢漸矮,故意給村里人留了向外的通路。
村口有古槐,枝葉如蓋。第一天的宴席就在槐樹下,入席分了次序,老人孩子優(yōu)先,今天也不例外。樹下都是等開席的人,用老人們的話說,這陣仗的席口在伊河村算是頭一遭。
食材是從城里用越野車運來的,江魚打著挺,新鮮的海貨張口吸著大山的空氣,大人孩子跟看戲似的守在村口。隨著越野車從老牛背上爬上又爬下,食材便備齊了。
太陽剛掛到槐樹上頭,臨時搭建的廚房就忙碌起來了。據說廚師是城里的名家,看人家那一招一式,瞧得老少爺們直咂吧嘴兒——這陣勢!不一會兒,桌上擺滿了小山樣的菜肴,溢著香氣。
林木招呼著鄉(xiāng)鄰,見宴席已經開始,便快步向村子深里走去。
這是一處普通農家院落,木籬笆上爬滿了豆角秧,是晚熟品種,豆多,林木打小就愛吃。屋門開著,他知道,老村長在家。
“叔!”
“來了?!崩洗彘L把土煙袋在炕沿上敲了敲。
“叔,過去吃兩口吧。”
“吃過了?!?/p>
木制炕桌上的大盆里擺著白花花的饅頭,還有一碟醬菜。
老村長見林木盯著盆看,說了句,”吃點?”
林木喉嚨動了動,“不了?!?/p>
老村長掃了一眼林木,半晌無語,忽地說,“小林子,陪叔上一次老牛背!”
山路再往上,就是山頂了。
林木站在山頂斜逸出來的大石上,大口大口喘氣,脊背見了汗。老村長氣定神閑,全然不像年近七旬的老人。
山腳下是一片金黃的稻田,秋風吹起飽脹的稻穗,一波推著一波往前趕。山丁子樹上結滿了瑪瑙般的果實,一簇簇的,映著日光,養(yǎng)眼。
林木順手擼了一把山丁子,放在嘴里,嚼得嘎嘣作響。
“還是那個味兒!”
“咱山里的東西從來都是這味兒,永遠不變,饅頭也是?!?/p>
聽老村長這一句,林木頓感臉上火燒火燎的。
從老牛背向遠處望,依稀能看到伊河高中操場上飄揚著的國旗。老村長看著遠處,不作聲,周遭只有風吹拂樹葉的沙沙聲。
一瞬間,林木竟有些失神,他仿佛又看見一個少年,在風雨里赤腳奔跑著,肩頭掛著黃膠鞋。
“這娃咋不上學了?這是大學苗子!”壯年村長對著一對夫妻大聲說。
插圖:王同宇
“飯都吃不上了?!蹦腥吮е^,蹲在院當中,聲音明顯矮了幾分。
“飯我供!”
從此,每天清早,村長家的門總是敞開的,一個瘦弱的少年進門,村長把兩個饅頭塞進少年的書包,少年便跑向了老牛背,直到消失在村長目送的視線外。
林木大學畢業(yè)后,先是在城里的一家公司上班,后來自己做生意,生意越做越大,心里卻總覺空落落的。父母相繼離世,林木同家鄉(xiāng)也少了聯系。回村宴請鄉(xiāng)親,雖然說是對家鄉(xiāng)的感恩,但多少也讓人看出一些擺排場的意思。
林木回村第一件事就是看望老村長,老村長聽林木說要擺兩天的宴,請鄉(xiāng)親們,鼻子哼了哼,煙袋在炕沿上敲得比平日更響了。
夕陽像打在青瓷碗底的蛋黃慢慢攤開一汪金黃,下山的路林木走得從容許多,這一趟老牛背沒白來,他心里有數了。
起霧了,山路被霧氣截成了一段一段,夕陽把稻田涂抹得金燦燦的。
“越飽滿,越低頭。”
林木記下了老村長在山上指著稻田對他說的這句話,他想,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了。
回到村里,林木取消了第二天的宴席,帶著廚師等一干人返回城里。
不久,伊河高中教務處,收到了一個自稱“家鄉(xiāng)人”捐贈的一百萬助學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