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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焦:大時代鏡頭中的“小人物”

2021-07-29 11:02張艷梅等
當代小說 2021年7期
關鍵詞:小人物命運小說

張艷梅等

命運沉浮

于英杰

世間萬物變幻莫測,人作為大自然中的一員而非主宰,其人生道路也充滿了變化與沉浮。命運的沉浮并不罕見,它在每個人的經(jīng)歷中都可以尋見。而人生就仿佛節(jié)氣變化、滄海桑田,沒有什么是一成不變的。在人生的起伏中命運有時轉(zhuǎn)向開闊的高地,有時又沖向逼仄的深淵,但不管人生面臨何種境遇,擁有一顆堅定的熱愛生活的心,便是面對命運沉浮的制勝法寶。本期選取的小說聚焦于個人不同時期的境遇轉(zhuǎn)變和他們的命運沉浮,富有藝術又貼近現(xiàn)實,向我們展示了命運的莫測和人心的堅定。

晨田《在我們消失的地方》,載《廣西文學》2021年第4期。小說講述的故事發(fā)生在廣東的東莞,以弟弟唐秀石前往東莞尋找失蹤的哥哥為線索,引出了多年前唐秀石與阿清的一段往事。1995年的冬天,唐秀石的三姑時隔多年拖家?guī)Э诮K于回家探親,和她一同來的還有姑丈的妹妹阿清。阿清是個15歲的北方姑娘,為了照顧姑姑的孩子,放寒假時隨姑丈姑姑一同回到姑姑的老家,然而年輕懵懂的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命運已經(jīng)開始了變化。原來阿清被唐秀石的爺爺暗地里安排著要嫁給瘸腿的四兒子,知道真相后的阿清想逃回家,沒想到正在翻箱倒柜時阿清被唐秀石撞了個正著,但唐秀石卻沒有向大人舉報,反而將母親的存款找出,全都給了阿清讓她逃跑。然而逃走的阿清回到家,面對的不是家人的安慰與溫暖,而是父親的打罵與逼迫。阿清無奈之下只好帶著唐秀石給的錢,再次逃往異鄉(xiāng)。15歲本應在學校讀書的年齡,卻因他人的算計與逼迫,不得不放棄學業(yè),背井離鄉(xiāng),只身面對命運的劇變、陌生的城市與未知的未來。多年后,在東莞尋找哥哥的唐秀石聯(lián)系上了阿清,如今的阿清姐已不再是當年的模樣,小說并沒有交代阿清逃走后的經(jīng)歷,但離過婚,在東莞開奶茶店等描寫,足以讓讀者猜到阿清一路走來的艱辛。被命運玩弄于股掌之間的并不只有阿清,哥哥唐秀山在廣東打拼多年,卻因敲詐公司而被捕入獄。曾經(jīng)在酒桌上吹牛皮侃大山、神采飛揚的唐秀山轉(zhuǎn)眼間成了階下囚。而十幾年前將母親的積蓄給了阿清的唐秀石,也從此帶著負罪感陷入不敢回憶的噩夢。命運就是這樣,有時看似不公,背后的天平卻能達到意外的公平。就像命運中所有的饋贈,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賈新城《鎖麟囊》,載《啄木鳥》2021年第4期。本篇小說講述了一段由陳年舊案引出的命運沉浮。賈新城采用獨特的敘述視角與敘事手法,以派出所所長王木多的視角,以抓捕衣而三的過程為線索,漸漸撥開七年前那場案件的迷霧,將衣而三、孫鳳英、蔣成福的命運沉浮向我們一一展示。案件中的死者蔣成福多年前是孫鳳英父母收留的男童,長大后他在養(yǎng)父母的意愿下,自然而然地成了孫鳳英的丈夫。然而孫鳳英對這個家里撿來的柴火棍子一樣的男孩看不上眼,成為夫妻后更是對他非打即罵,滿心怨懟,甚至明目張膽地出軌。窩囊無能但卻毫無辦法的蔣成福在養(yǎng)父母過世后更是過著沒人疼、沒人愛、沒人關心的凄慘日子。最后在七年前的一個雪夜,喝醉酒的蔣成福死在了冰天雪地中。蔣成福年幼便寄人籬下,從小受孫鳳英的氣,長大后還被戴綠帽,窩囊又無助,在七年前那個雪夜,或許是心中郁結(jié)已久因而喝醉致死,也或許是對妻子心灰意冷,對那個家也充滿抗拒,醉酒后的他就算選擇在冰天雪地里過一夜也不愿回家而被凍死。但無論是哪種,蔣成福的悲劇命運都令人感到惋惜。命運對這個男人仿佛格外無情,然而被命運更加殘忍對待的還有衣而三。衣而三是教師蘇懷瑾之子,然而他沒有遺傳母親的天資聰穎,也學不會后天的知書達理,家境在全村也是最差的。衣而三雖然從小與孫鳳英、蔣成福一起長大,但孫蔣二人都是因他而死。蔣成福雖因赴衣而三母親的六十大壽喝醉出事,可衣而三明明把喝醉后的蔣成福送到了家門口,蔣成福的意外死亡本不該怪罪于他。孫鳳英卻死揪著不放,認定了丈夫蔣成福的死與衣而三脫不了干系,出事后孫鳳英還以此勒索衣而三賠償五萬。拿不出錢的衣而三被迫將孫鳳英殺死并開始逃亡。原本過著平淡生活的衣而三就這樣因蔣成福的意外死亡,命運被迫開始改變。然而命運對衣而三的殘酷并沒有結(jié)束,逃亡后的衣而三依然受到了命運的制裁。七年前殺人的衣而三在被警方找到時已經(jīng)成為了一個失去四肢和記憶的男人。命運有時就是這樣,面對它的殘酷與無常,我們顯得渺小而無助。

文清麗《驚蟄》,載《黃河》2021年第3期。命運有時看起來不公,但其實也是公平的。它的殘忍與無情不只針對于底層的困苦人群,也給予那些中產(chǎn)階級。汪朗本是解放軍大校局長,本是一位有地位、有身份、有文化、有情懷的中產(chǎn)階級領導,但命運并沒有因他的身份與地位而手下留情。就在汪朗臨近退休的時候,與他相濡以沫幾十年的妻子突然生了病,一開始只是手腳不能動,后來說的話也開始讓人聽不懂,飲食起居無一不需要人照顧。汪朗身為一個男人,兒子又在外面上大學,他必須肩負起照顧家庭和生病妻子的重擔。退休后的汪朗沒有了局長身份光環(huán)的圍繞,如今只是一個沒日沒夜照顧病妻的中年男人。照顧病人的生活漸漸消磨了他原本生活的色彩與激情,終于無法忍耐的汪朗打算給自己放個假,將妻子交托給表姐照顧,痛痛快快地出門玩一天。不用照顧病人,無事一身輕的汪朗本可以度過輕松無憂的一天,然而忙碌的他一旦閑下來便不知應該做什么。想看電影約不到合適的人陪同,打車與女司機交流卻被人誤以為騷擾搭訕,想資助理發(fā)時給自己洗頭的小女孩上學卻被當做覬覦小姑娘的老流氓,無奈又失落的他吃飯時卻約到了當年喜歡他的女同學。女同學的赴約給他帶來驚喜,但無意間透露出的情愫卻使他感到困擾,自己不能拋下妻子而選擇早已嫁為人妻的女同學??v使命運殘酷,自己也不能做枉為人夫的事。最后,對女同學感到失望的汪朗帶著對妻子的愧疚,買了束花早早回了家。有時命運我們無法掌控,但我們起碼可以讓自己的意念不被命運所打倒或誘惑。

陳剛《逆向》,載《山西文學》2021年第3期。在人生的起伏中命運有時轉(zhuǎn)向開闊的高地,有時又沖向逼仄的深淵,但不管人生面臨何種境遇,擁有一顆堅定熱愛生活的心,便是面對命運沉浮的制勝法寶。小說《逆向》的主人公李相虎便有一顆不管面對何種命運,都依然熱忱赤誠的心。李相虎是名牌大學的優(yōu)秀畢業(yè)生,畢業(yè)后作為人才被許諾泰豐化工廠管理科的崗位。內(nèi)心激動又自豪的李相虎在到化工廠報到時才知道管理科崗位是招聘的噱頭,勞資科長談不易為他準備的卻是機修工的職位。管理科與機修工,命運仿佛給他開了個玩笑,感覺被騙的李相虎不服氣,不想遂了談科長的愿,義無反顧地選擇了焊工。李相虎被安排到鍋爐車間——焊工工作最苦最重的車間,談不易這么做就是在等李相虎自己喊苦叫屈,迷途知返。然而不服輸?shù)睦钕嗷⒉坏淌芟铝隋仩t車間的苦,還踏實肯干、刻苦好學,跟著師傅老汪學到了一手燒焊的好本領。沒有服輸?shù)睦钕嗷⒌玫搅松咸旖o予的恩賜——羅曉婭。羅曉婭是工廠所在地村支書的女兒,師范畢業(yè)后,她沒有選擇當一名老師,而是在父親的安排下進了泰豐化工廠。身為化驗員的羅曉婭在車間與李相虎漸生情愫,愛情的滋潤使得李相虎更加享受上班的時光,熱愛自己的工作,同時,也漸漸找到了生活的中心與意義。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古人早已參透命運的變幻莫測。因此,當我們陷入低谷時不要沮喪,當我們站上高地時也不要張狂,命運兼有掠奪與饋贈的本領,不管面對何種境遇,擺正心態(tài),做好自己,把握當下便是最好的應對方法。

言在此而意在彼

欒雪菲

任何一種語言,從客觀上來說它的詞匯和句式都是有限的,但人類的精神世界卻是復雜多變而又蘊含深遠的,小說家們創(chuàng)造出的隱喻世界能夠把無限的意味濃縮隱含在有限的話語中,它不僅僅是作家選擇的修辭手法,更有一種思維方式以及多重意義的溝通形式內(nèi)化其中。本期選取的小說都向我們呈現(xiàn)了隱喻的藝術美,有靈性的動物也好,看似普通的物品也罷,它們是作家“洞悉事物間相似性”的成果,是創(chuàng)作者想象力的凝結(jié),是無處不在的隱喻,它們幫助我們發(fā)掘小說文本的深刻內(nèi)涵,韻味無窮。

程多寶《不是朱鶚,也不是朱鹮》,載《小說林》2021年第3期。“欲飛不起要死不活”的是它,也是她,“撲棱著翅膀想穿越天空”的是它,也是她。小說主人公朱鶯閨房墻上的神鳥圖似乎是她的自畫像一般,隱喻著被框定是最終歸宿,然而她既不是朱鶚,也不是朱鹮,她想要找到她自己。朱鶯的母親胡素梅一直用自己的人生經(jīng)驗來引導下一代,為女兒“量身定制”生活,大包大攬,事無巨細。朱鶯曾有過抗爭,然而她耳邊總會響起那句:媽這一輩子,還不是為女兒活?如同緊箍咒一般,彎彎繞繞纏在朱鶯腦袋上,讓她不得不放下想要反抗的心。胡素梅熱衷于讓朱鶯認干爸,結(jié)干親這項風俗顯示著中國傳統(tǒng)社會交往方式:人情交往。這種社交方式隱喻中國長久以來的農(nóng)耕文明形成的人情社會或者說熟人社會,彼此的關系靠身份標識而構(gòu)成,本質(zhì)上是一種利益同盟的關系,朱鶯與認的干爹們則體現(xiàn)一種依附關系。胡素梅為女兒壘砌的屏障看起來很堅固實際卻是不堪一擊,這種赤裸裸的利益考量的結(jié)果很可能是人走茶涼。在這樣的家庭環(huán)境下,朱鶯找不到真正的自己。90后青年是中國社會個體崛起浪潮中的沖浪者,朱鶯作為這群體中的一員,她人生的頭二十年是完全跟著父母的思維行事的,在遇到老同學馬道遠后,曾經(jīng)頭上的緊箍咒仿佛被解開了一般,她開始了屬于自己的折騰時期,決定做自己,這些嘗試都是她在試圖成為一個自由和獨立的人。故事的后面,朱鶯在夢里夢見自己插上了畫兒上的翅膀,縱身一躍沖出樓頂卻無端下墜,現(xiàn)實中的她也仿佛一只溺水小鳥在床上撲騰,要回答如何成為一個“完全的人”這個問題,似乎很難,只是想飛還不夠,就像那幅油畫中的鳥,它被顏料禁錮在畫布上,失去了飛翔的資格。

湛鶴霞《千年屋》,載《湖南文學》2021年第4期。小說的題目本身便是核心隱喻,小說也以綽號的隱喻作為故事的開端,作家以具有地方特色的劃子串聯(lián)起鄉(xiāng)村的人和事,意味深長。先從綽號的隱喻說起,綽號在我國鄉(xiāng)村地區(qū)普遍存在,其表達了命名實踐與身份屬性、社會結(jié)構(gòu)之間的關系,它不僅與性別角色和社會階級相關,而且其本身所具有的屬性,能反映出個體在社會結(jié)構(gòu)中的位置。小說的兩位主要人物羅炳彰和方志高的外號分別是:羅劃子和方膏藥。羅劃子是根據(jù)職業(yè)角色取的綽號,他在湘江開劃子擺渡,一連幾十年沒有停歇。方膏藥這個綽號是帶有貶損性質(zhì)的,它意味著方志高這個人在處理事務和人際關系上都很黏膩,粘上了就很難躲避。這些綽號是區(qū)隔性的身份符號,強調(diào)的是某種個人屬性,是高度個人化的象征,反映了鄉(xiāng)村笑謔性的智慧和插科打諢調(diào)侃式的地方風俗。再來說劃子之于羅炳彰的三重意義:劃子是他前半生的謀生工具,是現(xiàn)在的他與女兒芬妹子相聯(lián)系的中介,也是他的千年屋。風俗習慣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人們的行為方式,反映著人們的價值觀念。在湖南,棺材又叫做千年屋。同其他風俗習慣一樣,千年屋在當?shù)厝诵闹兄陵P重要。所以在方志高接到“勸燒”工作的時候認為這是燙手山芋,短時間想要村里老人都接受“喪事從簡”的規(guī)定真的有困難,畢竟老人們希望在另外一個世界的永久居住之所牢固結(jié)實,千年不壞。羅炳彰的劃子曾經(jīng)是他的千年屋,他的一生都與它相關,但他后來明白劃子的拆解與焚燒是在所難免的,也意味著一種風俗的終結(jié)、時代的變遷,于是他釋然了,決定把自己留給湘江,回報曾經(jīng)的恩惠。

張敦《皮與草之歌》,載《山西文學》2021年第4期。小說以張換和朱強這對母子的視角交替進行敘事,表現(xiàn)兩個有血緣關系的角色主觀視角的差異。同時作者將代際視角和性別視角隱含在文本中,進而呈現(xiàn)其對于普通鄉(xiāng)村女性苦難命運的悲憫和對封建思想以及男權文化的諷刺。首先是名字的隱喻。重男輕女這種腐朽文化從父系氏族產(chǎn)生至今,女性被迫成為附屬的磨難一直持續(xù)著。小說主人公張換的父親張溫崇拜楊令公,因為他有八個兒子,而她的父親因為一直沒有兒子而給女兒起名為張改、張換,在名字上寄托自己的希望。作家在小說的第一部分以張換的視角道出女兒們的命名背后高高在上的父權壓制,更悲哀的是,在這樣的社會建構(gòu)下,封建腐朽的思想甚至還會通過代際傳遞下去,不管是妻子還是女兒,飽受重男輕女思想所害的女性很難從這種社會劇本中跳脫出來,正如張換母親的那個“生子秘方”,在故事的最后張換又教授給洋江的女人,循環(huán)往復,沒有盡頭。張家女兒姓名的隱喻,是作家對以男性文化為代表的社會文明的痛思和批判。小說另一層重要的隱喻意義體現(xiàn)在皮與草上面。身處皮草之鄉(xiāng),朱家便是皮草之家:朱塔和朱強父子做鏟皮工作,妻子張換負責刺皮工作。一家人的興衰榮辱都掌握在皮的手中:朱塔和張換夫妻倆每日為了“數(shù)量”努力奮斗;兒子朱強小學剛畢業(yè)就加入父親的鏟皮隊伍,為此累彎了腰,小小年紀便懂得了鏟桿之上的痛苦和勞累;朱塔踏上離開家鄉(xiāng)的不歸路也是因為要外出收集兔皮。張換作為一名普通的勞動婦女,在工作顧家的同時還要忍受丈夫的家庭暴力,足以想見她在這個皮草之家所承受的痛苦和壓力,然而她就像野草一樣,擁有生生不息的生命力,在持續(xù)的打擊下仍然在不斷成長,慢慢蛻變,在丈夫離家后承擔起大家長的責任,她的命運不如皮那般厚實,卻如野草般堅韌。

李我《鰻魚之舞》,載《安徽文學》2021年第4期。如果你是一條鰻魚,你會在浴缸舞蹈么?作家在小說中設置的這個想象世界很奇妙,鰻魚主要在陸地的河流中生長,成熟后洄游到海洋中產(chǎn)卵,它并不適合在浴缸中生存,又何談在其中跳舞呢?然而主人公陶知雨并不認為這是無稽之談,他愿意付出一些東西來實現(xiàn)這樣的愿望。愿望的承載物便是浴缸,它并不是簡單的供沐浴或淋浴之用的水管裝置,它隱喻著陶知雨孤獨的靈魂和對優(yōu)質(zhì)生活的渴望。陶知雨來自湘中農(nóng)村,對于洗澡,他很久之前就有自己的向往,無法在舒適獨立的空間洗澡一度使他患有洗澡恐懼癥,這樣的心理疾病隱含著一個信息:他急于逃離曾經(jīng)的生活。一次替補出差讓陶知雨開始對浴缸產(chǎn)生濃厚興趣,一年后他正式擁有了一個浴缸,但美夢實現(xiàn)的同時也是破碎的開始。陶知雨用盡全力去制造生活的儀式感,泡澡成了他人生的頭等大事,他又做了鰻魚暢游的夢,但夢只是夢。從陶知雨和女友江泳同居開始,浴缸在這個家中一點點被邊緣化,從陽臺轉(zhuǎn)移到床底,后因不吉利又被放到天樓,最后被托運到老家,越來越不合時宜,越來越孤獨。浴缸是陶知雨孤獨靈魂和夢想的暫時寄托,新的有儀式感的生活需要它,所以他離不開它,但在有了家的溫暖后,陶便決定給浴缸另外的歸宿。但現(xiàn)實卻是不講情面的,與女友分手后的陶又想起了那個被送走的浴缸,可是最后他親眼目睹了浴缸成為了殺豬用的澡盆,那瞬間,陶知雨又開始感覺自己變成了鰻魚,這次不是在夢里,是在真實場景里,它不再是簡單的暢游,而是跳著舞游向它本來生長的深海。

聚焦:大時代鏡頭中的“小人物”

張亞萍

時代的列車呼嘯而過,奔騰向前,氤氳著的順風氣流帶領人們進入慣性式的發(fā)展,與此同時強烈的沖擊力也讓人頭暈目眩難以睜開眼睛。置身于大時代浪潮中的個人在乘著東風飛速前進之際,也在接受著生活的審視與考驗,經(jīng)歷著夾縫中生存的不易和心酸。本文選取了四段在當下時代中常見的場景片段,把特寫鏡頭對焦普通小人物,展現(xiàn)他們最真實的生存現(xiàn)狀。文學的意義和價值便在于呈現(xiàn),呈現(xiàn)人類社會于幽微細密之處最急需人知的現(xiàn)象,警醒我們的良知心與敬畏心。

馬金蓮《眾籌》,載《人民文學》2021年第4期。大數(shù)據(jù)時代催生出的新奇軟件層出不窮,各種乞善與施善的手法也在與時俱進,乞丐設置二維碼支付通道,眾籌使得線上向陌生人雪中送炭成為可能。電子科技的便捷大大縮短了我們行善的距離,卻也深深遮蔽了善意本身的清澈。本文深刻揭露了“眾籌”行為中存在的“詐捐”現(xiàn)象,講述了一顆溫暖的善心如何從溫熱到懷疑再到崩塌妥協(xié)的全過程。全文以第三人稱固定式內(nèi)聚焦敘事視角,通過主人公馬圓的所見所聞,講述其童年好友虎家姐妹如何謊報家庭情況為父眾籌治病錢,在風波平息之后又如何刪除當時的眾籌帖子并安然地回歸往日生活的事件。全文敘述嚴格控制在人物聚焦者的意識范圍內(nèi),使讀者與主人公產(chǎn)生一種“視域的融合”,自然地進入其意識跟隨小說人物一起經(jīng)歷。馬圓是善良的,她把別人的事當成是自己某個親人的大事,捐款籌款,出錢出力;馬圓是聰明的,在大哥指出眾籌信息有誤后,她通過回憶與信息拼接分析辨別出事情的來龍去脈;馬圓是真實的,她身上有著人性普遍的弱點,能真心實意地伸出援手也會因為未得到相應的感恩而久久介懷。此外,小說還采用了內(nèi)心獨白的形式展示人物的內(nèi)心特點,建構(gòu)人物意識自由流動的內(nèi)聚焦世界,從而展現(xiàn)紛繁社會中人們復雜、糾結(jié)的內(nèi)心。在小說的末段,失望的馬圓對自己不安的情緒進行了深層次的自我剖析,她一遍遍地問自己:是嫉妒?是見不得別人好?還是施恩必須得到回報?在伸出援手的時候,我們有沒有在用自己的優(yōu)越感襯托他人的悲苦以獲取自己的滿足?這段自我剖析發(fā)人深省,既是主人公自我的剖示,也是對整個人性赤裸裸的揭露。

陳秀民《大拆遷》,載《北京文學》2021年第4期。隨著城市化進程的不斷加快,拆遷成為當下的常態(tài)性現(xiàn)象,拆遷致富則成為城市化下不健康的寄生心態(tài),隨之衍生出來的一系列鬧劇也紛紛上演。在大拆遷的社會廣角鏡頭下,小說《大拆遷》將特寫鏡頭對焦在西郊村老馬頭的豆腐坊里。作者通過滑稽與鬧劇的嘲弄筆法揭露社會的弊病與黑暗面,以自覺夸張的態(tài)度將人間的笑聲及淚水進行描摹。老馬忠厚老實,常年靠做豆腐為生,老伴生病需要照顧,兒子馬琢不爭氣,兒媳翠花不盡孝,小夫妻倆一心只想著啃老……突如其來的拆遷消息成為了后面這場“嘉年華”式鬧劇的出場引子。聽說豆腐坊要拆遷,吃軟飯的兒子兒媳態(tài)度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彎,為了拆遷費上門百般殷勤,后遭掃地出門,此為明線。在翠花的心理內(nèi)視角中還潛藏著另一條暗的鬧劇線,即馬琢并非孩子的親生父親,孩子真正的父親是曾經(jīng)的飯店經(jīng)理王國仁,且翠花和拆遷辦主任劉海豹也有不少花邊新聞。隨著后面鬧劇繼續(xù)上演,翠花拉黑劉海豹惹仇上身,原本不需要拆遷的豆腐坊面臨強拆的危機,雙方劍拔弩張。在一片亂局中翠花被打成腦震蕩,劉海豹被馬琢弄斷了陰莖,馬琢被打失憶。這場鬧劇始于雜亂的情,結(jié)束于公正的法,以劉海豹濫用職權強制拆遷,被移交司法機關為結(jié)局。作者用令人目不暇接的熱鬧情節(jié),講述著在這間豆腐坊里上演的種種沖突,也道出了小說中潛藏的狂歡化精神性質(zhì)。這場鬧劇里有傷心的眼淚,更有感動的溫情。兒媳經(jīng)過這場鬧劇后,幡然悔悟,迷途知返;失手傷人又被反傷的兒子因禍得福,失去了之前不愉快的記憶;豆腐坊申遺成功,不僅不用拆,反倒成了旅游公司最熱絡的景點。大圓滿的結(jié)局體現(xiàn)了濃厚的真情與人道主義,更重要的是在于呼喚人們以寬大仁愛的胸懷去關照下層社會的不幸百姓,以悲憫的心態(tài)去關注弱勢群體。

南炎《二胎》,載《北京文學》2021年第4期。目前國家已經(jīng)放開了全面二胎政策,但國內(nèi)的生育率依然不如預期。一句你敢生二胎嗎?不知戳了多少人的心。作為提高生育率的中堅力量,大多數(shù)成年人都背負著好幾個包袱負重前行,前有高額的生存成本令人望而生畏,后有年邁父母的殷切盼望令人于心不忍,而他們自身更是處于職場、家庭和自我實現(xiàn)等多處矛盾的結(jié)合點上。這顯然已經(jīng)成為了整個社會無法忽視的普遍性問題,小說《二胎》中的夫婦就是萬千普通小人物中的一個縮影,作品中并未提到他們的具體姓名,而是用“他”和“她”來稱呼,恰恰是因為像這樣的人還有很多,他們就是社會中數(shù)量龐大又最為平凡普通的你我他。作者用近乎于白描的方式敘述了這對夫婦的生活難題,同時也折射出了新世紀知識分子真實的生存困境及心靈上的困頓和迷惘。這對在京年輕夫妻,住著五環(huán)的房子,拿著三五千的工資,需要照顧一家老小,是否生二胎已經(jīng)成為了能左右他們生活的頭等大事。他們飽讀詩書,卻被迫在城市中淪為“蟻族”,艱辛地過著困苦的日子,跌到無處不在的生存夾縫中,生活的重壓仿佛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將他們碾得粉身碎骨。在小說的最后,在妻子即將走進醫(yī)院拿掉這個孩子時,他撥通了妻子的手機,大聲叫道:先別辦手續(xù),一定要等我到了再說。他像一個瘋子,向醫(yī)院飛奔而去……結(jié)局的開放既象征著無限也是空白,誰都不知道他們最后有沒有留下這個孩子,也許作者自己也沒有想清楚,所以他將決定權留給了讀者。

荊楓《相親記》,載《飛天》2021年第4期。近年來“剩女”問題已經(jīng)成為社會大眾廣泛關注的議題,研究生“剩女”更是成了待嫁大軍的中流砥柱。面對高學歷與低婚率并存、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觀念相碰撞、高期望與低期望交織、高文化資本與低社會資本相對的婚戀困境,她們成為婚戀中的“隱形貧困人口”。90后女作家荊楓從女性視角出發(fā),聚焦女性內(nèi)心情感世界,通過女性獨有的邏輯方式進行建構(gòu),用溫潤細膩的筆觸為我們呈現(xiàn)了一個待嫁女青年的生存現(xiàn)狀。胡美麗碩士畢業(yè)后今年剛?cè)肼殘?,二十五、六歲的她已經(jīng)成為了大家眼中的老姑娘,同事勸她早點把自己嫁出去,父母更是恨不得給她一天安排兩個相親對象。但是相親遇到的男生不是謊報身高就是學歷造假還有脾氣暴躁一言不合就要打人的。反觀公司新來的女領導梅姐,三十歲左右,知性優(yōu)雅、美麗大方、年紀不大還事業(yè)有成。本以為像梅姐這樣的成功女性肯定已經(jīng)有了美滿的家庭作為后盾,但是兩人卻在同一家餐廳相親時遇到了。梅姐對待婚戀的樂觀與灑脫讓深受相親其害的美麗大夢初醒,“人首先要學會愛自己,自己才是最大的資本。”小說全篇徜徉著輕松詼諧的氛圍,其中對于相親場面的描寫令人哭笑不得,海歸的傲慢無禮和男同性戀者的行婚提議為小說增添了不少荒誕色彩。

瘋癲的背后是切膚之痛

陳晶晶

邁克爾·E·斯托布在《瘋癲是一種文明:當其被進行社會診斷》中認為“瘋癲是由婚姻、家庭、戰(zhàn)爭、種族歧視、性等問題所引發(fā)的,瘋癲并非是一種精神疾病,而是一種社會疾病,現(xiàn)實的種種問題才是它的觸發(fā)器”。人世中,無論是父母失去孩子、戀人失去所愛還是哥哥失去弟弟,任何一種失去,都是切膚之痛。本文四篇小說中的人物都體驗著生命中難以承受的失去,在主動或者被動的選擇中以瘋癲的姿態(tài)面對生活。

梁鼐《背沙子的人》,載《鴨綠江》2021年第4期。當在窘迫生活里艱難前行的人再失去親情的慰藉時,就會成為壓死的駱駝,癱瘓在地。陳平安只是工地上靠背沙子維持生計、過著清貧生活的底層人。他的一切希望和幸福都來自兒子陳小安。但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車禍讓陳小安失去了生命。悲痛之際,卻有一對富豪夫婦請求將陳小安的心臟移植給他們患有心臟病的兒子王天天。因為想到自己的兒子將會在另一個人的身體里繼續(xù)存活,陳平安簽署了協(xié)議,要求是要經(jīng)常可以看到王天天。他與王天天相處非常融洽,在王天天身上,他重新找到了精神的支柱,但同時,王天天的離開又成為了他瘋癲的催化劑。在兒子陳小安生日那天,他準備了兒子最喜歡吃的零食、買了蛋糕去找王天天,發(fā)現(xiàn)他們一家都搬走了。陳平安成為了一個精神病患者,兒子的死始終是他心里的創(chuàng)傷,無法撫平。他臆想出兒子是被人設計殺害的,所有的人包括自己的妻子都是幫兇。所以他制造出了一場震驚的綁架案,要讓傷害自己兒子的人繩之以法,他劫持了王天天。最后,當王天天心臟病突發(fā),如果沒有及時的藥物維持就會死去時,陳平安選擇了拯救孩子而讓自己置于機槍可以射到的危險境地。他是瘋了,但是作為一位父親,他對兒子的愛卻始終是清醒的,這樣的深愛令人動容。梁鼐以瘋子陳平安的一系列行動與心理軌跡窺探的是人性中不為人見的隱蔽角落里的溫暖。

戴冰《林中游戲》,載《雨花》2021年第3期?!读种杏螒颉分腥齻€小姑娘小麗、小敏、小靜去往森林深處。在林中休息找樹枝生火的時候,她們發(fā)現(xiàn)了一個死嬰。在戴冰的筆下,這三個姑娘沒有正常情況下應該出現(xiàn)的驚恐與畏懼,而是非常平靜地以一種打量的眼光,觀看著這個死去的孩子。她們發(fā)現(xiàn)嬰兒的臉好白,睫毛好長……長得真漂亮。更有甚者,她們玩起了與死小孩有關的游戲。嬰兒在她們手中成為了模擬未來生活的一個道具。她們制定好了游戲規(guī)則:假裝小麗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她剛剛生了一個娃娃,小敏和小靜要去探望。過兩天,孩子死了,她們要一起哭。游戲帶給了她們樂趣和成就感。她們以這樣一種冷漠、瘋癲的方式模擬、幻想大人的生活樣態(tài)。小靜的弟弟不久前死了,所以她胸有成竹地要在小伙伴們面前模仿她媽媽哭的樣子,以獲得好評。但是整整一個下午,她都沒有辦法成功模擬媽媽失去骨肉的那種悲愴和疼痛。戴冰以三個孩子的瘋癲游戲,展現(xiàn)了成人世界面對現(xiàn)實苦難的種種悲痛?!澳銒屨σ坏窝蹨I都沒淌?你媽莫非不難過?”“咋會不難過?不過我也不曉得咋沒眼淚……”媽媽是否又是以另一種形式的瘋癲回應世界的風暴呢?這是孩子所不能探知的。這篇小說以三個孩子的游戲,所觸及到的正是生活的冰涼,生活總是與悲痛同生共在。同時,也正是在殘酷現(xiàn)實的目睹中,孩子的游戲才變得瘋癲與無畏。

洪放《守夜》,載《雨花》2021年第3期。在民政局等待離婚的鄧小潔和李健收到了來自老家的電話——二叔走了。一向疼愛著鄧小潔的叔叔離開人世,他們要回去給二叔守夜。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情深,對于二叔來說他愛情的萌生也是如此。二叔癡愛戲文,因此喜歡上了“把鶯鶯給演活了”的上海女子——秦女子。上海與柏莊的距離,讓二叔與秦女子的感情注定是一場夢。二叔以內(nèi)斂的喜歡默默守護著秦女子。從1984年到2007年,秦女子離開了人世,二叔失去了愛情的寄托與希望,從此他就盤踞在村內(nèi)的大樟樹下,吸煙、喝酒、唱戲,變得瘋癲。在??聦Ο偘d的分類中,二叔的這種行為屬于“絕望情欲的瘋癲”。他通過瘋癲忘卻了自己失去摯愛的苦痛,在不自由的人生苦海中放浪自己的形骸,獲得了短暫的自由。古代文學中,梁山伯與祝英臺生不能在一起,死后也一起化作了蝴蝶;焦仲卿與劉氏為了愛情前后赴死之后,兩人也合葬華山旁。但是二叔的愛情卻在歲月里漸漸失去了亮色,二叔自己也可能逐漸被抽空了靈魂,只剩下軀殼??墒?,在這場悲劇中二叔對愛的真摯與堅守卻會久久留存,不會消散。

章緣《陌生地》,載《湖南文學》2021年第3期?!隘傋印钡纳砩峡偸浅錆M著相互對抗的力量,美好與被壓抑和扭曲的人性共存、理想與現(xiàn)實的破裂最終會演變成瘋狂行為。這篇小說以陌生化的手法講述了女主人公遇到一個“瘋子”輾轉(zhuǎn)逃離的生死經(jīng)歷。女主人公“她”來到C城是為了履行與朋友艾諾的約定。不幸的是她正趕上當?shù)匾咔?,被機場的工作人員滯留,要求做一系列檢查。隨后,朋友艾諾將她帶到了一處環(huán)境惡劣的住所,讓她獨自待在那里等待檢查結(jié)果。她因此被拘禁在這二十五平米的地方整整六天。疫情之下的C城到處充斥著死亡的氣息,朋友艾諾不像是她以前認識的那個人,充滿了黑暗和冷漠,她只能費盡心思與他周旋,以期盡快離開。讓她意想不到的是,失去了兄弟的艾諾是個瘋癲、精神失常的魔鬼。至親的離開讓他內(nèi)心滋生了仇恨的細菌,做出許多詭異的行為。原來,她見到的艾諾早已不是艾諾,而是艾諾的哥哥,真正的艾諾已經(jīng)在疫情中喪失了生命。這個瘋癲的人把她帶到埋葬艾諾的水塘,蛙群喧囂,令人膽顫。或許艾諾的死是他失常的關鍵。他想:如果當初讀書的機會給了他,那么他就可以享受上等人的生活,和有錢人談戀愛……過不一樣的生活。但同時,他又對所謂的上等人充滿敵意。他對她說“你被寵壞了”,“以為世界繞著你轉(zhuǎn),以為你就該擁有一切。”他的瘋狂與扭曲,或許正是在不公平的人生命運以及失去至親的疼痛中一步步至此的吧。

打開成長的各種可能

潘俊竹

從呱呱墜地的嬰兒到行動遲緩逐漸老去的老人,在人生的各個階段,我們接受成長的既定事實,得以感受到那少年期的朝陽正氣,青春期的懵懂新鮮,中年期的游刃有余,老年期的云淡風輕。成長該有的底色之外,如生活、死亡、愛,經(jīng)由作家們的書寫,在人生不同階段也更加鮮明。契訶夫曾說:“小說家是提出問題的人,而不是解決問題的人?!钡鋵崳行┳骷覒驯е鴨栴}的同時,也在努力去賦予意義,嘗試將那些可能藏于一個個故事之中,等待處于人生不同階段的我們?nèi)ゴ蜷_各種可能。

張象《黃昏鳥》,載《上海文學》2021年第3期。張象的語言是自然流動的,讀來很舒服。整個小說構(gòu)成相對簡單,緊緊圍繞著我與老槍二人,展開其相識相知再到分別的全過程。“一笑露出一嘴煙熏牙,嗓門很大,聲震屋瓦”,老槍這一人物形象不需費多少筆力就足以給人留下難以磨滅的印象。仿佛在自己的身邊,總會有這樣一位“神人”:我行我素,率性而為,追逐自由。然而老槍這樣的人我們很難說他是理想主義的,因為他行走在“地面”上,為了升職突破了自己堅守的“底線”,反過來甚至比別人還賣力;曾為了自己所謂的未來與愛情放下身段,圍繞著錢打轉(zhuǎn)。他與我們同樣疲于生活之瑣碎與悲苦。然而,如若不是理想主義,他又為何轉(zhuǎn)身,從煙火漫卷的人間逃離到一塵不染的廟宇之中呢?老槍是矛盾的,飄蕩在愿與不愿之間,掙扎著不愿被世俗裹挾,但是比誰都更快地去掌握這種社會機制并為自己所用。他是鮮活的,看到他,我們仿佛看到了千萬副重疊的面孔,感受到他們的失落與希望交錯的復雜情緒。當然小說不僅僅向我們展現(xiàn)了生活重壓下人們的精神困境,張象以黃昏鳥為名,用其背后的意指想要告訴我們的是:縱有萬般不順,面對無限逆境與困境,就像那練習多少次都飛不起來的黃昏鳥一樣,雖然不會像其他鳥類一樣穿梭在藍天白云之間自由飛翔,自己卻可以做到其他鳥兒所不能,在浩瀚的大海中盡情遨游。正是在這緊要關頭一轉(zhuǎn)念做出其他嘗試,得以發(fā)現(xiàn)自身的內(nèi)在潛能。

解良《隱身記》,載《長江文藝》2021年第4期。從擁有生命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在馬不停蹄地奔向死亡。死亡,終究是我們繞不過去的話題。人到中年,縱有外面事務紛雜喧囂,總多了些歷經(jīng)世事的從容,卻也在這樣的年紀逐漸體悟到死亡與離別的深刻沉重所在。

在小說中,祖孫三代傳承的絕招“隱身術”,并不是什么能夠飛檐走壁、橫行江湖、打遍天下的武林秘術。在這瀟灑的名詞背后,包裹著長輩們對生命逝去的沉重體悟。中年的父親告訴兒子,爺爺會“隱身術”,年幼且愛幻想的兒子立刻聯(lián)想到充滿著江湖神秘色彩的白胡子老人。父親用“隱身術”來喻人生,沖淡了歲月流逝握不住的無奈蒼涼。兒子在那時自然并不理解,只追問著父親如何掌握這“獨門絕學”,父親的內(nèi)心必然是復雜的,“這門功夫要內(nèi)外兼修,吃飯,睡覺,走路,無時無刻都在練,但你看不出來。等你發(fā)現(xiàn)我有了白頭發(fā),那才練到一半”。待到父親被疾病蹂躪得不堪,走在死亡的岔路口時,兒子也已至中年,終于明白這“隱身術”的奧義?!拔蚁肫鹉銧敚同F(xiàn)身;我把他忘了,他就隱身?!惫适轮链司潢┤欢梗匾粲朴魄叶嗔诵┽屓?。時間自會讓你在該明白的時候明白,緊緊擁抱生命,接受死亡與離別,忘卻比死亡更可怕。

潘向黎《舊情》,載《青年文學》2021年第4期。總有寫不盡的愛情故事,但讀罷能夠在心底留下痕跡的,終是不多。然而潘向黎書寫的愛情總是那么直擊我心,文字精致卻并不故作姿態(tài)、也不矯情。字里行間,有戀人的心在跳動,詩性的浪漫與純美的愛情在此展開雙翼。好像她就坐在你的身邊,桌子上早已沏上一壺茶或沖好了一杯香濃咖啡,一個個溫暖人心的故事,就這么開始了:一段舊情往往難以忘卻,重新開始的可能卻往往為零。故事始于一場被迫與死神進行的殘酷較量。在這激流與漩渦之中,深受疾病折磨的母親為這段遺憾的感情助推了一把。在我看來,不同城市的愛情有著極大的不同,沒能預料到的是,上海獨生女的愛情歷程,也能夠給我們極大的愛的勇氣和信心。作為國際化大都市的上海,它是包容萬物的,各種差異都會得到尊重,每個人作為獨立的個體也在保持著適當?shù)木嚯x與個人空間自由,也就是所謂的“個體陌生化”,這當然是城市社會文明發(fā)展帶給我們好的一面。但是在情愛當中,這種“個體陌生化”轉(zhuǎn)身變成了不利因素。因為愛情本就是以表達自我,犧牲一部分自由為前提而達到的一種相對平衡狀態(tài)。潘向黎通過這則故事真正想要告訴我們的是:在現(xiàn)在這個時代,在城市里的愛情,我們應當把握住年輕人所擁有的各種可能性,我們可以有自由的選擇,但不應浪費。不管結(jié)局如何,只有經(jīng)歷過,才會真正懂得。

薛喜君《一團花火》,載《朔方》2021年第4期。一場處處是矛盾、支離破碎的婚姻,本就不應開始,如果能夠按下后退鍵,希望是回到一切還沒有發(fā)生的時候。這些乏味的日子早已歸為庸常,毫無詩意趣味可言,一天天就這么慣性地度過,可某日忽地抬頭一看,才驚覺青春早已逝去。皺紋仿佛被歲月刻進了容顏,卻也只能學著去接受。同樣是經(jīng)歷失敗的婚姻,小說中的蔣亞楠和柳鐵做出的選擇截然不同。柳鐵并沒有向現(xiàn)實繳槍投降,堅持要活出自己。她有自己的“主義”:生活中不能沒有酒作為知己、不能沒有男人作為裝點生活的顏色,而這些只能占據(jù)到人生的一半,不能滿,但必須有。就是這樣的柳鐵逐漸地改變了身心俱疲的蔣亞楠,將她從越陷越深的泥潭中拉了出來。當然,想要在迷霧之中看透這座掩著神秘面紗的城市是不可能實現(xiàn)的,我們也不必非要設好一個目的地。就像小說最后的蔣亞楠一樣,只要步履堅定,有一路向前的決心與勇氣,抬起頭邁出那一步步,就會有變好的可能。薛喜君看到我們被一座座“黑漆漆”的城市壓得喘不過氣,想要悄悄告訴我們:離開此地不是逃避一切,回鄉(xiāng)也不是逃離,不妨就只為放松身心,去呼吸呼吸不同的空氣,或許就會有不一樣的感悟與收獲呢!

本欄責任編輯:段玉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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