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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生(短篇小說)

2021-07-29 11:02錢靜
當代小說 2021年7期
關鍵詞:楊晨劉艷干爹

錢靜

1

劉艷進鎮(zhèn)醫(yī)院一個多小時后,生下一個男嬰。那孩子五官緊湊,看不出像誰,小臉通紅,雙眼微閉,眼珠滑到右邊,蔑視人間的樣子。楊晨站在床頭,看著孩子。他一直希望是個女孩,現在像收到一個次等貨物卻不能退貨重寄,有些失落,臉上淡淡的。不過,身體部件該有的都有,健康就好,還有那蔑視世間的眼神,估計智力不會讓人失望。他凝著的表情松開。沒過半分鐘,他的神情又凝起來,心中出現一幅畫面:一個幼小的身影,在他前面泥濘的路上走,一路風雨交加,孩子神情沮喪,他脫下外套,上前給他披上。

孩子不哭不鬧,眨著黑亮的眼睛,楊晨母親一臉喜悅,抬手輕碰他的小臉蛋:“小乖乖,你咋這樣乖???”孩子眼珠一偏,對她不理不睬,還是一副傲慢的樣子。一旁的楊晨突然想起,孩子還沒起名字。離上次跟王建良通話已經六天,他想給他打個電話,可又想,劉艷得住幾天院,便打消念頭。他去醫(yī)務辦公室,問劉艷的主管醫(yī)生需要住幾天院。女醫(yī)生說劉艷是順產,如果沒有并發(fā)癥,三四天就可以出院。

除了兩頓飯,劉艷一天吃三次雞蛋,清早起床,下午兩點,夜里九點,一次能吃五六個雞蛋。生榮榮的時候,他就見識了,那時被驚嚇住,現在也吃驚不小。

楊晨洗碗回來,坐到劉艷床邊。“你說,王建良愿意給小孩做干爹么?”劉艷說。

“不知道?!?/p>

王建良原與楊晨岳父母同村,初中畢業(yè)考上衛(wèi)校,畢業(yè)后在鄉(xiāng)衛(wèi)生院,后來進了縣人民醫(yī)院,在內科,曾做過幾年醫(yī)務科科長,最后在科長位上退休,住在城里。聽岳父說,王建良已經退休一年多。從祖輩上論下來,王建良跟楊晨岳父還是親戚,比岳父小一輩,稱楊晨岳父為叔叔。

農忙時候,楊晨和劉艷常去岳父家?guī)兔?,偶爾碰到王建良,楊晨主動打個招呼。王建良微胖、圓臉,兩鬢白了一些頭發(fā),走路輕巧,整個人有種輕盈感。有時在村里婚宴上,楊晨和他同坐一張飯桌,桌上有人說話,他靜靜地聽,一顆花生在嘴里慢慢磨動,仿佛嚼碎的花生也在細細體會對方的話。前年,岳父腎結石,在縣醫(yī)院住院,他把王建良叫到飯店吃飯,要了手機號。王建良平靜地坐著,話語不多,緊要處說幾句,說到專業(yè),話稠一些。楊晨似懂非懂,說到日常生活里的事,把它提升到一個高度。他喝酒,但不多,喝后的性情跟喝前沒分別,一樣的溫和、平靜,垂著眉眼,看上去無所掛心,實際對別人的言談舉止處處明察,給人以神秘難測的印象。楊晨發(fā)現,王建良身上有一種“氣息”,綿延不絕,這氣息適合孩子。好聞,耐聞。

2

孩子在劉艷臂彎里入睡,他不想打擾,他們也需要多休息。他走出病房,來到走廊盡頭的窗戶前,虛看著庭院里明艷的陽光、柏樹。

按習俗,孩子生下來的三天內(如果在醫(yī)院生,從孩子到家算起),第一個跨進家門的人,不管男女,不管老少,就成了踩生人。仿佛新生命的氣息散布在家的每個犄角旮旯,來人一腳踏進院門就與它交流上了。在院門口給他喝半碗涼水(或茶水),就是孩子的干爹或干媽。有的不愿意,但經不住主人的再三請求(順帶混進一些強求),只好答應,好像孩子的貞潔都被你玷污了,就要負起責任。

據說,認了干爹,孩子會少夜哭,無病擾,不會固執(zhí)得十頭牛也拉不回。這些話雖有些迷信,但傳來傳去,像棵幼苗,澆上一瓢瓢相似的觀點傾向,蓬勃昂揚起來,在很多人心里扎下根,生枝長葉。有一種說法,孩子是誰“踩生”,性情就跟那人相同。村里認了干爹的孩子,他沒有細細考察過,也就無從知道是否這樣。

認了干爹、干媽,頭三年,每年都得帶著孩子去拜年。一壺兩斤的酒,一塊三四斤的豬肉是不能少的。往后,每隔三年拜一次,每一次,干爹干媽得給孩子說一句話,多是身體健康、好好學習之類的。孩子十五歲后,才結束拜年活動,但孩子與干爹干媽的關系一生不變,成了永久的親戚。榮榮出生,他沒有找,覺得沒有必要,都是舊風俗,最主要的是,認了干爹,多次拜年,麻煩。

現在,他的想法變了。

楊晨聽母親說過,他是找過干爹的,不過,踩生的是一個女孩。他頭天夜里九點多出生,第二天陽光來到院子的時候,村里的一頭黑豬溜進院門。父親在屋門口剪一些布片,準備用來包裹他,見黑豬進來,起身去趕。豬顛著一身骨架回頭往院門口小跑,進來一個女孩,豬嚇得又折身往院里跑。女孩十五六歲,身體纖瘦、單薄,面無表情。她沒跟父親搭話,徑直去趕豬,父親也跟著趕。豬出了院門,女孩走了。父親去女孩家,說明情況。她的父母沒意見,既然碰上就認下干兒子。女孩不知道是好事還是壞事,父母都答應,也就不好拒絕,便去了。女孩到院門口,喝下楊晨父親端來的茶水,雙手摩挲著跟在父親身后,進了睡屋,探頭看一眼老頭似的孩子,仿佛見了怪物,趕忙縮回來。父親讓女孩給孩子起個小名,女孩定了定神,羞澀地笑笑:“咋起呢?從沒起過?!?/p>

父親微笑說:“親家母,一個小名,隨便起,順耳、順口就行。”

女孩聽到父親對自己叫親家母,仿佛戴上王冠,突兀又受寵,還有點別扭,把頭扭到一邊,捂著嘴笑。一分多鐘后,女孩仿佛適應了王冠,慢慢收束笑,低頭想一分鐘,抬眼說:“叫晨晨咋樣?早晨的晨?!?/p>

女孩初中畢業(yè)進城打工,三年后嫁到外省。他的那個干媽,到底長什么樣,性情怎樣,楊晨不知道,最多,從母親嘴里得知一點。她曾說:“長相一般,但腦子夠用,會陰著算?!弊詈笕齻€字讓楊晨回味好久。

如果女孩一直把書讀上去,嫁在近處,自己的人生也許會不一樣,至少不會磕磕絆絆走過半生,生活還是一片荒涼。讓那頭闖進院子的豬壞了運也說不準。

生活路上有人扶一把總是好的。六天前他決定給將要出生的孩子找干爹。碰到誰就讓誰做孩子干爹,有點隨便了,萬一不是自己滿意的人呢?

村里有兩家,小孩八九歲才請人算孩子生辰八字,找了干爹。而且連稱呼也改了,不叫干爹,直接就叫爸爸,干媽改叫媽媽,自己的親生父母,反而叫叔叔嬸嬸,當然,孩子是跟“叔叔”、“嬸嬸”生活的。

選踩生人的事,劉艷阻止過他,“延續(xù)了幾百年幾千年的東西,憑你一個人就要把它改掉,萬一出現不好,你要咋整?”

“事在人為,很多事沒有一成不變的道理,不會有問題?!彼届o地說。

“管你的?!笨此麍猿郑龥]有再爭辯。

找誰,他認真考慮過。村里汪春給孩子選的干爹是水廠退休的老李,老李說話總有些傲氣,聽著有點硌耳。老李只會在村里的老榆樹下跟人打牌,他父親死的時候,他侄子去叫他,他說:“等我這把牌打完?!边@句話,村里人念了好幾年。他不明白,汪春為什么要選他。

他把周圍的人挑了一遍,最后選定王建良。當天他就給王建良打電話,報上自己名字,把孩子出生后認他做干爹的事說了,又補充一句:“這實際上是讓你踩生。”

踩生選干爹,跟舊俗不同,但王建良沒說什么,好像認可這樣做,只問他小孩預計哪天出生。楊晨說,可能就這幾天,到時我用車去接你。王建良說后天要去參加州醫(yī)學會的一個會議,要開兩天,但最后還是告訴他,四天后他如果沒找別人,再打電話給他。當時楊晨心里咯噔一下。劉艷說:“他是不想跟我們結親家才說要去州里開會,退休的人哪有那些會?”他倒不這樣認為,如果王建良真想拒絕,會說開一星期的會,而不說只開兩天,況且,還讓自己打電話給他。但轉念一想,他怎么先問哪天出生,可能是怕在時間上沖突,借此避開。還五天,長了。他左想右想,猜不出王建良是有意拒絕,還是真的忙不開。

再過四五天,不知道王建良會怎樣答復他,可電話又不能早早打過去。

3

三天后的下午,他看劉艷臉色紅潤,精神也恢復許多,可以下床走幾步,便去問主管醫(yī)生明天劉艷能否出院。主管的女醫(yī)生說:“可以了,回家多補補身體,注意靜養(yǎng),至少要休養(yǎng)一個月?!钡玫结t(yī)生的答復,他疾步走出病房,來到走廊盡頭的窗戶旁,給王建良打電話。電話沒人接,好心情被絆了一下。過半小時,他又打過去,有人接了,為了釀出好語調,他做出笑臉。對方問他是誰,他聽出是王建良的聲音,報了名字。王建良說他病了,在縣醫(yī)院住院,不知道要住幾天。楊晨的心情嘩啦掉進一個深洞,怎么撈也撈不上來,臉都僵了,最后連好好養(yǎng)身體的話都忘記說。窗外沒有陽光,樓房慘白地呆立著,失魂落魄的樣子。五六分鐘后,他才想起自己沒對王建良說句安心治病的話,頓時把自己恨得咬牙切齒。

生病了?怎么就在自己打電話給他的時候?是不是拒絕的借口?他的聲調沒什么變化,跟平時一樣平靜,聽著似乎又有點虛弱。他拿不準王建良是不是真病,電話里聽不到他周圍的聲音,人好像在房間里。他回想自己跟王建良接觸,是否給了他不好的印象。他檢視一遍過往,自己對他一直很客氣,沒有過分的言行。

他回到病房,劉艷正給孩子喂奶,母親坐在床腳,疊中午在商店里買到的小孩衣褲,一套淺藍色絨衣絨褲,嘴里像是對楊晨說:“天氣慢慢冷了,要給他穿厚實些?!眲⑵G看到他的臉色,便問:“咋了?”他說沒咋。他后悔沒把情緒藏好,露出邊邊角角。

傍晚,母親回去了。飯后,他把王建良的事告訴劉艷。劉艷說:“既然這樣,你就給他起個名字?!?/p>

“明天到家再說。”他不想放棄,但又不知道怎么辦。

前兩天夜里,他都是睡在劉艷床腳,身體緊挨床邊,迷迷糊糊中總擔心蹬到那母子倆。一個產婦上午出院,空下一張床,夜里他就睡在那張床上。不到十點,病房里就安靜下來,小鎮(zhèn)也安靜了,偶爾遠處傳來兩聲狗吠??諝馇鍥?,窗外沒有月亮,深黑的天空布滿星星,像鑿穿的亮洞。他閉著眼,睡不著。

如果王建良不答應,他寧可不找。

人選對了,有一些好處,比如把干爹干媽當爸爸媽媽叫的那一種。由熟變生,由生變熟,是有點夾生,但小孩慢慢也能消化。既然是“爸爸”、“媽媽”,他們自然就要像對自己的孩子一樣,除了疼愛,還可以打罵。那孩子也就有了兩份疼愛和打罵。但在孩子心中,它們差別很大,親生父母那里來的疼愛,好像是自己應該得的,并沒有太往心里去,打罵產生的怨恨如同胃里的米粉,兩三個小時就消化了(只是那些并不過分的打罵)?!鞍职帧?、“媽媽”那里來的疼愛,仿佛是自己額外得的獎賞,分外珍惜,常覺得他們的好,那打罵,也分外記得,但更多的不是怨恨,而是會想:我真的做錯了么?結論多是歸為自己的錯誤,過后當成教訓,做事說話多了幾分小心。當然,“爸爸”、“媽媽”雖然知道被賦予打罵的權利,責罵是有的,但打多不愿實施,畢竟不是自己的孩子,至少,楊晨沒有親眼見過。

他母親說過,靠碰的踩生在外祖父小時候就有了,這樣說來,它不知道流傳了多少年。如果它以前是雜草般隨意生長,那么現在它應該更符合人們的心意。如果靠選的踩生盛行起來,生活就是另一種色彩。每一時期的生活都有一種色彩,有的花紅柳綠,有的山寒水瘦,有的白雪飄飄。再過二十年、三十年,生活會是什么色彩呢?他不知道。

直到午夜十二點,才迷迷糊糊睡去。

第二天上午十點,楊晨辦了出院手續(xù)。

他把劉艷和孩子送到家,在場院里慢慢踱步。雖然秋天已經深了,但陽光一出現,身上還是感到它的熱烈。

他走進屋,跟劉艷和母親說:“我去縣城看看醫(yī)院里的王建良,既然曉得人家病了就要去看看,不能用著人家才聯(lián)系。”劉艷和母親都認為應該的。他交代母親,殺只雞給劉艷補補身體,母親說這個我曉得。他最后說:“我去城里后,你關好院門,哪個來了,有什么事就在門外說,踩生的事等我回來?!?/p>

4

楊晨駕駛著面包車,下午一點到縣城,在一個小店里吃了一碗面。走出小店,他給王建良打電話,說自己到了康順,問他在縣醫(yī)院的哪個病房。王建良微微有些吃驚:“你到縣里了?我得的是肺結核,你來不安全?!?/p>

肺結核?怎么會是肺結核呢,是不是拿這個病來擋自己?既然離得近,不管他得的是什么病,都要見一見?!拔乙呀浀结t(yī)院門口,表哥在哪個病房?”

“到醫(yī)院門口了?住院部二號樓,408房間?!?/p>

看來是真病了。他到藥房買一個白色口罩,再到商店買兩盒蛋糕、一箱牛奶,在街頭買兩斤蘋果。他提著食品來到醫(yī)院門外,停住腳,看到路邊一棵椴樹,樹腳有兩根石條搭起的長凳。他走過去坐到石條上,掏出煙來抽。醫(yī)院門口人來人往,公路上車輛穿梭,太陽在頭頂,他躲在樹陰里。抽完一支煙他才起身。

病房里有三個病人,兩個男人在北面的床上,都戴著口罩,一個坐著一個躺著。南面半躺著一個,背后墊了被子,被子像是從家里拿來的,淺綠色,下半身蓋著醫(yī)院的白色被子,與北面的兩個男人隔了一條過道,沒人陪護,眼神沉靜、安詳,仿佛世事都擋在身外。半躺的病人戴藍色口罩,從臉型和露出的眼睛和額頭,楊晨猜他是王建良。他走近,叫聲表哥,王建良點點頭,坐直上身。楊晨把手里的糕點水果擺在床頭柜前的地上,選一旁病床邊的中部坐下,離王建良的臉一米多??谡衷谏弦麓永铮魃鲜欠窈线m,他有點猶豫。

“傳染給你不好?!蓖踅颊f。這話給他搭了梯子,他掏出口罩戴上。床墊比鎮(zhèn)醫(yī)院軟些,也更白,床架高度適中,腳掌剛好能完全放到地面。王建良說起這幾天的病,從州上開會回來,有點干咳,吃三天藥不見好,到醫(yī)院檢查,是肺結核,可能是被人傳染,已經住院兩天,還得住一段時間。氣流捂在口罩里,話語失去了棱角,顯出壓扁如口罩般的形狀,但他還是聽清了。他說,慢慢治療,安心養(yǎng)病。北面躺著的男人雙手枕著頭,偶爾看一下他倆,坐著的男人口罩的一邊帶子掛在耳朵上,低頭喝水,下咽時發(fā)出咕咕聲。

“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王建良問,語調沒有什么色彩,楊晨看不到他的表情。

“男孩。”

王建良點點頭,說一聲好。一個女人手提淺黃色塑料盆,從門外走過,拖鞋在地面發(fā)出噠噠聲。

既然他談到這事,自己也不必再繞山繞水,索性說了好。“表哥,如果不嫌棄我家,就做小孩的干爹吧?!彼⑿χB自己都覺得有點懇求的意思。

“按習俗得回去踩生,可我沒法回去啊。”王建良側著臉,垂著目光。

這個答復他想過,如何做他都想好了?!斑@個不妨礙,只要表哥答應,把你穿過的舊衣褲,還有一雙鞋讓我拿回去,算是你回去踩生了?!彼恢来謇锶藭鯓幼h論,也許會說,人都不去,叫什么踩生,但他不管,只要能與王建良結為親家就行。

王建良對禮數倒持開明態(tài)度,想了想,揚起下巴:“如果你認為可以,也行?!睏畛靠此拿碱^展開,目光愉悅,好像是笑了。

“既然表哥答應了,就給小孩起個名吧?!彼脽岽蜩F,笑著說。

“小孩照片有沒有?”

他掏出手機,在相冊里點出孩子的照片,遞給王建良。王建良看著手機上的孩子說:“好,好,長得蠻實?!痹谕舛嗄?,他的話語還保留著一些家鄉(xiāng)詞匯。

“奶名還是學名?”王建良把手機遞給他。

他想,一次起了好,不麻煩,便說:“學名吧?!?/p>

“這是第一個還是第二個?”

“這是第二個。老大是兒子?!?/p>

“他哥叫什么?”

“楊加榮,加法的加,榮華的榮?!?/p>

“要跟他哥一樣帶個‘加字么?”

“我不講究那些,只要是三個字就行?!?/p>

王建良微微垂下頭,目光落在潔白的被子上,虛的。楊晨也垂下目光,抿著嘴,雙手放在腿上,左手握著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慢慢握緊,劉艷被推進產房時,他坐在門外的長椅上也是這樣。

“叫楊智杰,智慧的智,杰出的杰,怎么樣?”王建良帶著征詢的目光看向他。他松開左手,點著頭一連說了兩個好。

“等會兒你表嫂來,你跟她回去取我的衣服褲子。今天不忙著回去吧?”

“回去的?!彼f,聲音比進病房時明亮許多。

5

從王建良家出來,楊晨手里多了兩個粉色袋子。他感受到手里的分量,這提的可是孩子的一生。

難得進一次城,何不買點東西給孩子?他把兩個袋子放到面包車的副駕駛位上,鎖了車門。剛走兩步,停下?,F在的盜賊膽子大得不把太陽放在眼里,技術高超得比專家還專家。他打開車門,把兩個袋子提在手里,來到一家超市門口,看到沿墻而立的藍色儲物箱,雖然用小票開箱,可萬一有人暗中看見自己鼓鼓囊囊的袋子,想辦法開箱弄走呢?一旦它們離開視線,他心里像丟了魂似的。算了,壞人都聰明得過分,還是到不用隔離隨身物品的店好。

他沿著街走,前面一段街面被藍色圍擋封堵,只留左邊商店前狹窄的小道供行人通過,圍擋右邊的樓房拆得稀爛,好多鋼筋像干枯的血管拉扯著斷墻。他不知道那些被拆的房子里曾發(fā)生過多少人間的悲歡離合,除了當事人,它們都隨時間煙消云散,更多的人無從知曉。幾年后(就他所知,城里有一片樓房建了五六年還沒完工),新的樓房里又上演新的人生故事。從王建良家出來的時候,就看到一片被拆的樓房,連旁邊的兩個亭子和石板鋪地的游廊也不見了,聽說亭子和游廊有兩百多年,他還記得游廊石雕上一幅農人挑柴趕牛的圖。

圍擋外的商店,生意沒受多少影響,進出的顧客跟從前一樣多。他岔進一條窄街,走了一段,看見一個嬰幼兒服裝店,便走進去??吹甑氖莻€女人,身形苗條,皮膚白,帶著淺笑,話語溫和,一副對待嬰幼兒的態(tài)度。成年顧客享了幼嫩孩子的福,得到本不該施與他們的笑臉。她問他幾個月的小孩穿的,男孩女孩。他說男孩,剛生下五天。他差一點說,小孩找了一個干爹,踩生選干爹我是第一個,還好,腦子里的一根神經剎住話頭。

他給楊智杰買了一套絨衣絨褲后,走進一個鞋店。店里左邊擺著成年男鞋、女鞋,右邊是童鞋。他走到右邊看,男店主走過來問他,幾歲小孩穿?他說七歲,男鞋,要皮的。店主給他看一雙紅色的,說:“今年小孩流行穿這個?!?/p>

“不要流行的。那雙我看看,黑色的。”他指著一雙鞋子,心里說,你知道踩生選干爹我是第一個么?還流行。

經過討價還價,他七十塊買下黑色小皮鞋。鞋店前面五十米有一個報刊店,每次來縣城,他都會去看看,去年他買過一本《讀者》和一本《文摘周刊》。他走到那兒才發(fā)現,報刊店沒有了,變成一家麥當勞連鎖店,里面賣漢堡、雞排等食品。白色柜臺前,一個肥碩如彌勒佛似的小男孩正大口吃著漢堡,一片萊葉掉落到他圓鼓鼓的肚子上。小孩身旁的一個女人正在付錢,花色裙子剛過膝蓋,小腿上的汗毛倔強地刺出白絲襪。

他回到車上,看到擋風玻璃左側相隔不遠的三家酒店,門兩邊貼金彩繪,在陽光下迎街呆立。

6

楊晨離開縣城的時候已是下午四點。窗外的風撲進來,吹到臉上有點冷,他關上窗子。遇上平直的路面,腳在油門上踩深些,車子飛馳起來,身子也輕了。想到剛出生的孩子,他把車速減緩下來。副駕駛位上擺放著裝有王建良衣褲和回力鞋的袋子,每隔一會兒,他都會讓目光瞥向它們,似乎擔心它們從窗口逃走。他有點遺憾,沒見到王建良的整張臉,好像不是自己要看,是替孩子看的。

面包車行駛了二十多公里,包里的手機響了。他放慢車速,掏出手機看,是母親打來的,母親說:“榮榮放學回來,在院門外,要不要讓他進門?”他說:“讓他爬墻得了,房后有一堵墻矮一點,你拉他一下。”他想到今天是周末。接著他又問:“其他人沒進院門吧?”母親說沒有,他交代了一些“一定”、“決不”的話。他慢慢領悟出:關鍵日,也是拒絕日,心一軟,后面的日子跟著軟了,爛了。這關鍵日就成了柱子,往后的日子好不好就取決于這幾根柱子。

楊晨到家時,太陽已落山。

他離開家后,母親遵照他的話,關了院門。她知道,這道門是留給踩生人的。午飯后,鄰居李嬸來借一袋化肥,她隔著門說:“真不湊巧,化肥用完了,家里有兩塊地還沒用上呢?!崩顙饑@一聲,走了,她頂著門的手放下來。傍晚五點,她正把雞肉煮進鍋里,汪春來收電費,她說:“家里新貼上家堂,按老規(guī)矩不能讓外人進家,過兩天再來。”汪春呵呵笑:“還有那多講究。”她賠笑說:“很多老規(guī)矩都不能丟啊,得依著呢?!?/p>

她本不善于對村里人拒絕,但今天不同,尤其是兒子交代的“一定”、“決不”在心里撐著,便不管不顧了,即使再有人來敲門,她也要頂著門。

廚房里光線暗下去,她正往鍋里下雞蛋,方桌上的手機響了,她把五個雞蛋打進鍋才接電話。楊晨說他已經來到院門外,還特別提醒,不要跟他說話,端半碗茶水。她不解地問:“不要跟你說話?王建良來了?”他回一聲嗯。她暗想,這兒子辦事利索,進一趟城,事就辦成了。她用筷子在鍋里攪一下,用一個瓷碗泡上茶水,去給楊晨開門。

院門打開,母親愣住了,只兒子一人,而且,他身上穿了另一套衣服,半新的,上身是一件暗紅色夾克,短得只到褲腰,下身一條咖啡色褲子,腳穿一雙褐色回力鞋。熟悉的兒子穿上一套舊衣褲,不一樣了,人好像變新了。她剛想問,他擺一下手,從母親手里接過茶水,汩汩喝下。楊晨拉了拉衣服下擺,凝兩秒的神,腰挺了挺,臉上浮起慈愛,走進院門,看見站在門口的榮榮,右手握著一個紅柿子。他沒有停腳步,向北邊的睡屋走去。榮榮看著有點陌生的父親,睜大眼睛,見父親進屋,跟過去。劉艷剛喂完奶,坐在床沿,雙腳吊著,見了他,眼神充滿驚奇、疑惑,嘴微微張開。他的右手在小腹前微微擺一擺,示意她不要言語。孩子躺在床上,穿著母親買的淺藍色絨衣絨褲,稀疏的軟發(fā)閃著淺淡的光澤,睜著黑碌碌的眼睛看天花板,小嘴緊抿。他走到床邊,撫著孩子嬌嫩的臉,柔聲說:“小乖乖,你的名字叫楊智杰,記好了,叫楊智杰。”孩子聽到聲音,轉臉看他,仿佛得到一件新東西似的,露出笑來。楊晨也滿臉堆笑,這么多年來,少見他這樣大幅度地笑過。

他好像想起什么,對劉艷說:“哦,我忘了,還有好東西給楊智杰?!彼瓷淼矫姘嚿咸崃藘砂鼥|西,鎖好車門,把它們抱在胸口焐了焐,走進臥室。他把一個袋子打開,擺在楊智杰身邊:“這是你干爹買給你的,他說,冬天快到了,要保暖。”打開另一個袋子,他把黑色小皮鞋遞給身邊的榮榮:“楊智杰干爹給你買的?!睒s榮接了鞋子,臉上漾出一抹喜滋滋的笑。劉艷說:“他干爹也是多禮啊,以后我們得好好感謝人家?!?/p>

“當然了?!睏畛空f。他轉向榮榮:“你弟弟的干爹給你買小皮鞋,以后見著他也要叫干爹,曉得沒有?”

“嗯?!睒s榮應著。

他走到另一張床邊,脫下衣褲,露出原來穿的毛衣灰褲。他把王建良的衣褲疊得平平整整,放到衣柜深處。

剛要出門,劉艷問他:“他干爹不是在醫(yī)院里嗎,咋會給楊智杰買衣服?”

“這你就不曉得了,這是他干爹叫他干媽去街上買的。”

責任編輯:吳? 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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