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音
那天我跟在兩個老鄉(xiāng)后面
確切地說是跟在
久違而親切的鄉(xiāng)音后面
離他們不遠也不近
我不由自主跟著他們
兩個陌生的人
好像他們帶了一壺
芳香四溢的酒
好像我是一個酒鬼
好多天了,都沒有喝上一盅
坐火車回家的民工
為了一張回家的火車票
他們不在乎打多少遍電話
不在乎在寒風中、雨雪中
站立多久,只要能回家
哪怕是站在火車的廁所里回家
他們的終點站有不同的名字
重慶、鄭州、武漢……
他們的終點站都有一個
相同的名字:家
那一節(jié)節(jié)車廂,運載的何止是
歸家的旅人?還有幾十噸的鄉(xiāng)愁
咔嚓!咔嚓!火車在奔跑
砰砰!砰砰!心在興奮地跳
他們就是一個個響亮的鞭炮
回到家,就會把沉寂的村莊炸響
以樹蔭為床的民工
那個午睡的民工
他朝右邊側躺著
在一張破舊的草席上
安全帽、工具袋放在身邊
馬路邊那一小團樹蔭
是他臨時的床
烈日在一點點往西挪動
他的床也被陽光
一點點吞食
我走近他時放輕了腳步
生怕驚憂
樹蔭下沾著汗水的酣夢
交給
我把自己交給兒子
為他洗衣服、尿片
和他說話,沖他做鬼臉
他咯咯的笑聲
能驅散我心頭的疲憊和憂愁
把自己交給妻子
她的嘮叨我早已習慣
“我連鞋子都舍不得買一雙
你還用手機上網。明天又要
買米了,買兩塊八一斤的呢
還是買兩塊四一斤的”
唉!嫁給我沒讓她過上好日子
把自己交給六十六歲的母親
自從她從老家過來
就每天六點起床,為我
煮雞蛋面,泡一杯菊花茶
把我送出門再上床睡覺
我愛上了這柴米油鹽的生活
唯一的遺憾是:我不能交給
千里之外形單影只的父親
在城市的屋檐下和一頭羊相遇
它和我一樣在寒風中瑟瑟發(fā)抖
被囚禁在簡陋的“圈”里
“咩咩”叫著,不安地打著轉
冰冷的雨滴隨風飄落在它身上
腳下是堅硬的水泥路
那一刻,我突然心生恍惚
不知道那頭羊是不是我
或者,我就是一頭
遠離鄉(xiāng)村的,孤獨而柔弱的羊
盧時雨,江西省修水縣人,江西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修水縣作家協(xié)會常務理事。有作品散見于《詩刊》《詩潮》《散文詩》《散文選刊》《歲月》《作家天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