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初到時,所住之地已受特務監(jiān)視??偫矶谖遥骸鞍l(fā)現(xiàn)有人盯梢的話,不要緊張,不要看他,可以若無其事去商店買點兒東西。如果店里有另一個門,就從另一個門出去。不要倉皇失措,否則他會更注意你。”我親聆教誨,對于特務盯梢總是泰然處之。
廖夢醒是國民黨左派領袖廖仲愷和何香凝的長女。1924年加入國民黨,1931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箲?zhàn)期間,任宋慶齡在香港發(fā)起成立的“保衛(wèi)中國同盟”的秘書兼辦公廳主任。此外,她還負責周恩來與宋慶齡之間的聯(lián)絡工作。周恩來對她的關懷與教誨,讓她感慨萬千。晚年,廖夢醒在作家徐遲的鼓勵下,寫下了回憶周恩來的文章。以下節(jié)選部分內(nèi)容,以饗讀者。
總理教我如何對付特務盯梢
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香港淪陷后,日寇搜捕甚嚴。少石(廖夢醒的丈夫李少石)和我(廖夢醒)不得不偷渡離港,于1942年春節(jié)前夕到了澳門。不久后,我的婆婆和女兒李湄也來了。周總理從重慶發(fā)來電報,囑咐我和女兒陪同葉挺夫人及其女兒葉揚眉到重慶去,少石留港澳工作。
來到重慶后,總理派車把我們接到曾家?guī)r50號周公館。此時,總理在歌樂山中央醫(yī)院做了一個小手術,很快就出院了。但不幸的是,總理的父親剛剛去世了。
當天下午天快黑時,總理回來了。葉夫人叫了他一聲“大哥”,我還是叫他“阿哥”。還記得1924年第一次見總理時,他讓我叫他“阿哥”,我的父親廖仲愷也同意了??偫砜匆娏藫P眉和李湄特別高興,便一手挽著一個。
大家坐下后,我哀傷地對總理說:“聽說老太爺不在了,我們向您致唁?!笨偫砺牶?,一下子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非常悲痛。我心里難過極了,眼眶含著淚水。
到了晚餐時,總理已恢復常態(tài)。他告訴我,這次調(diào)我來是因為孫夫人(宋慶齡)要恢復保衛(wèi)中國同盟的工作,我需要回到原來的工作崗位上,擔任秘書兼辦公廳主任。
我們初到時,住在周公館。當時,這座樓已被特務監(jiān)視??偫矶谖遥骸鞍l(fā)現(xiàn)有人盯梢的話,不要緊張,不要看他,可以若無其事去商店買點兒東西。店里如果有另一個門,就從另一個門出去。不要倉皇失措,否則他會更注意你。反正你的戶口是公開的,就是跟到家門口也不要緊。”我親聆教誨,對于特務盯梢總是泰然處之。
總理送別我的父親,又送走我的丈夫
鄧大姐(鄧穎超)到重慶后,有一天,總理和大姐請我到都郵街的冠生園去吃壽面。原來,那天是總理的生日。當時,同去的一個朋友剛好與總理同年同月同日生,而我恰好和大姐同年同月同日生,我們兩對“老同庚”各占方桌一邊。我們吃得很簡樸卻很合口味,那是我在重慶最高興的一天。
1945年10月8日,少石來到周公館。那天,龔澎(新中國成立后,曾任外交部新聞司司長、部長助理)、章文晉(曾任中國外交部副部長)也在,我們一起吃了午飯。飯后,我和少石說好,要他回家吃晚飯。因為有客要來,他答應了。他揮手向我告別時,不知為什么,我有點兒戀戀不舍,但誰能想到這天會出事。
后來我才知道,當時總理正在參加張治中宴請毛主席的酒會。酒會前,柳亞子(曾任孫中山總統(tǒng)府秘書。抗日戰(zhàn)爭時期,他與宋慶齡、何香凝等從事抗日民主活動)到辦事處找總理??偫頉]有空,讓徐冰(曾任中共中央統(tǒng)戰(zhàn)部部長)接見,徐冰讓少石陪他。他們談詩談得高興,分手時依依不舍。當用總理的車送柳亞子回沙坪壩時,柳亞子要少石也上車。結果車回來時,遇到了幾個國民黨傷兵。一個士兵舉槍射擊,子彈從背后擊中了少石。
總理趕到醫(yī)院沉痛地對少石說:“20年前,在同樣的情況下,我看到你的岳父……如今我又看到你這樣……”這時,總理發(fā)現(xiàn)我不在身旁,立刻派車去接我。然而少石沒有等到我來,便溘然長逝了。
1924年,總理從巴黎回國,我父親親自接他到黃埔軍校擔任政治部主任。1925年,父親遇刺??偫韰⒓恿肆伟笝z察委員會,做了大量的工作。這一次,總理又安慰我,并讓我考慮怎樣裝殮。我不知道怎樣回答,他耐心地等著我,我只知道哭。總理問我用什么衣服裝殮?我說:“少石20多歲就入黨,一直忠心耿耿為黨工作,他一定希望以一個八路軍戰(zhàn)士的身份入土?!笨偫硗饬?,親自到場,讓人用八路軍灰布軍裝把少石裝殮好,才叫我們母女進去進行最后的告別。總理對我的愛護,我永世難忘。
總理對我講的最后一句話
1949年3月,我們?nèi)襾淼奖本?。剛下火車,我一眼就看到總理和鄧大姐在向我們招手。當時,很多黃埔軍校出身的著名將領以及一些民主人士前來迎接我母親,幾乎把車站都擠滿了。那時的歡喜簡直無法形容。出車站時,大姐拉著我的手說:“你當了18年的秘密黨員,現(xiàn)在北平都解放了,你可以公開你的黨籍了?!蔽蚁肓讼牖卮穑骸肮_黨籍是我的光榮。但上海還未解放,孫夫人還在上海。還是等以后再說,好嗎?”大姐同意了我的意見。
當晚,毛主席在懷仁堂請我母親吃飯。我奉陪坐在末座,周總理、鄧大姐也在席上??偫韱栁遥骸岸嗌倌隂]來北京了?”我說這還是第一次。總理笑我說起話來南腔北調(diào),要我好好學習北京話。
對我來說,1976年的新年是過得最黯淡的。我因腿部骨折在北京醫(yī)院住院。那時,總理身體不好,每次有人來看我,我都會問總理的病情怎樣了?但大家都不告訴我實情。1月9日早上6點,我聽見某個病房里的病人號啕大哭,十分奇怪。
直到10日下午,我女兒推著我去向總理遺體告別,我才知道總理去世了。進入靈堂,我看見總理躺在靈床上。這時,我忽然想起我母親去世前,總理曾數(shù)次同大姐去看她。
1972年9月1日凌晨3時,母親去世了。那時,總理已在病中,卻親自到車站送靈,并派鄧大姐親自護靈到南京安葬。在母親的告別儀式上,總理在我左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話。事后,我捶胸頓足,后悔沒有戴助聽器,總理對我講的最后一句話是什么?已經(jīng)永遠不能得知了。(《領導文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