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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間

2021-07-16 23:14:51海峽
當(dāng)代人 2021年6期
關(guān)鍵詞:藥鋪數(shù)落瓦罐

蕓已經(jīng)把那個好看的廢煙花筒搶到手了,三娘家的梅子跑過來硬是從她手底下把廢煙花筒搶走了,還把她撞倒。蕓忍不住大哭起來。

哭哭哭,煩不煩?娘邊說邊把鞋子脫下來照著蕓的屁股就揍。剛四歲的蕓接不住娘狠狠的一鞋底子,踉蹌幾步跌倒在地。

蕓不敢哭了。她躲在墻根處,在一朵又一朵煙花綻開天空投下閃亮?xí)r,用眼睛在地面上搜尋,她看到一只廢煙花筒落到地上,卻再不敢去搶,她怕自己搶不過別的孩子,再被撞倒,再被娘打。

平日里,蕓也不敢離娘太近,娘的巴掌隨時可能落在她的身上。

蕓不知道,其實娘是因為看到堂伯家過年買煙花放,在全村人面前顯擺自己有錢,想到自己家日子的窘迫,心里煩。她和三娘的娘家在同一個村,年齡也一般大,三娘的長相遠(yuǎn)不如她,卻嫁了又能干又俊朗的堂伯,而她卻嫁了老實又普通的爹。娘當(dāng)然不知道,蕓被撞倒,頭撞在地上有多疼,更不知道蕓搶到手的廢煙花筒又被搶走有多傷心,娘只顧分析三娘在煙花閃光下的表情里有幾分得意幾分炫耀。

蕓聽到奶奶在叫她,趕緊跑過去拉著奶奶的手。奶奶說帶她回家睡覺,她聽話地跟著奶奶往家走,一點(diǎn)都不留戀這里的熱鬧。

夜深了,蕓躺在奶奶懷里,聽到另一個房間里娘壓低聲音數(shù)落爹,抱怨自己命苦。奶奶重重地嘆著氣。奶奶的嘆氣讓蕓心疼,蕓抱緊了奶奶,卻又好想逃往屋外,再也聽不到娘數(shù)落爹的聲音。奶奶睡熟了,蕓一點(diǎn)睡意都沒有。她悄悄坐起來,穿上奶奶的大棉襖,下了床。

奶奶的棉襖真大,連她的腳都蓋上了,袖子也垂到了腳面。前幾天晚上她拉肚子,光著身子跑到外面,奶奶就是這樣追出去給她裹上這件大棉襖,奶奶自己卻穿著單薄的布衫,在寒風(fēng)里陪她,再抱著她往屋里跑,一夜這樣折騰了好幾次。

天明了,奶奶用煙草果殼熬水給蕓治療拉肚子,邊燒火邊咳嗽。奶奶還是凍病了。奶奶咳得娘心煩,娘又?jǐn)?shù)落蕓,你就是個害人精,把奶奶折騰病了。上次給奶奶抓藥的錢還在藥鋪賒欠著,現(xiàn)在哪好意思再去藥鋪?zhàn)ニ??奶奶?qiáng)忍著不咳出來,臉憋得紫紅。蕓“哇”一聲哭了,娘的巴掌打在她的屁股上生疼,可蕓的心更疼,她心疼奶奶,她知道奶奶不想讓娘打她,才使勁憋著不咳嗽。

奶奶還是沒憋住,更劇烈地咳嗽起來,邊咳邊氣喘吁吁地說,我沒事的,用熱瓦罐焐焐胸口,出身汗就好了,不用去藥鋪,上次吃的藥也不對癥,最后還是用熱瓦罐焐好的。奶奶的話被一陣陣咳嗽掐得零零碎碎,蕓看著灶臺后的瓦罐一顫一顫的,像是禁不住奶奶的劇烈咳嗽,要被震破一樣。蕓趕緊跑過去把瓦罐抱著。抱著瓦罐,蕓心里好受多了,還好有這個瓦罐,還好奶奶總有一個又一個偏方治病。

娘的火氣消了,走出門去。奶奶喘息著,沒再繼續(xù)咳嗽,蕓依偎到奶奶身旁,替奶奶捶背。奶奶轉(zhuǎn)頭對蕓笑笑說,不怕,奶奶沒事的。不要怨你娘,她心里苦。

蕓穿著奶奶的大棉襖到了屋外,看到放過煙花的天上有著奇怪的光,把地上的東西照得清亮。她走到放煙花的地方,盼望著地上還有沒被撿走的廢煙花筒。

梅子站在她家大門外,把兩個廢煙花筒放在眼睛上向著天空望。蕓問梅子在看什么。梅子說,用“望遠(yuǎn)鏡”看天上的星星。說著,梅子用“望遠(yuǎn)鏡”對著蕓看。突然梅子把“望遠(yuǎn)鏡”從眼前挪開,驚訝地說,你是蕓嗎?蕓說,是我呀。梅子揉揉眼睛說,不對,你怎么是個大人呀?

聽了梅子的話,蕓低下頭看自己,奶奶的棉襖她穿上剛剛好。

蕓跑回家,跑到奶奶的床前,窗外的天光照得屋里也清亮。蕓喊著奶奶,奶奶翻過身。蕓看到床上不是奶奶,是娘,像奶奶一樣老的娘。娘從床上坐起身,東翻西找,說我的衣裳呢?突然娘瞪著蕓喊道,快把你身上的衣裳還給我!蕓低下頭看著自己身上的棉襖,我沒見您的衣裳呀,我穿的棉襖是奶奶的。

娘大哭大叫,罵蕓不孝敬,她可是一位老人呀。蕓找不到娘的衣裳,就脫下棉襖給她穿上。蕓沒有了棉襖,凍得瑟瑟發(fā)抖,怨自己不該從奶奶身邊逃走,不然她就不會長大,奶奶就不會消失。蕓求娘讓她躺到床上暖和一下,娘氣憤地攜了床上的被子給蕓,蕓看到扔過來的被子變成了一塊石頭,急忙躲閃,石頭在蕓剛剛站的地上砸了個坑,嚇得蕓逃向門外。

天還沒亮,放過煙花的天空依然有著奇怪的光。梅子還在那兒玩廢煙花筒。蕓跑到梅子跟前,想讓梅子再用“望遠(yuǎn)鏡”看看她,把她再看回從前的模樣。梅子突然不見了。

(海峽,河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作品見于《散文選刊》《小說月刊》《微型小說選刊》《天池小小說》《百花園》等。著有小小說合集《對著月亮許愿》。)

編輯:王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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