槃寧
李家樹和我成為同桌的那個秋天,發(fā)生了兩件大事:一是學校翻新操場,修建了一個天藍色的漂亮看臺;二是學校為大家統(tǒng)一訂購了校服外套。
這些本沒什么,但加在一起,就像蝴蝶扇動翅膀,新學期第一節(jié)體育課,我偷懶躲在看臺角落,看見李家樹帶領全班同學在操場跑圈,陽光映在他深藍色的寬大校服上,我的腦袋像被德克薩斯州的風暴吹得暈乎乎。
只是沒等我徹底沉醉,就被老師一聲哨響扯回隊伍,勒令多跑一圈。當我氣喘吁吁雙手撐膝幾乎要在終點癱倒時,路過的李佳樹遞給了我一塊巧克力糖。糖有點融化了,我塞進嘴巴,也將他微微黏在了我心里。
與此同時,班里女生涌起穿藍色校服的熱潮。說來奇怪,明明是相同款式的沖鋒衣,屬于女生的紅色校服,不僅說不準它的具體顏色,不論誰穿上還都有種飽經風霜的清潔工既視感;而屬于男生的藍色校服,顏色深邃似映了日光的湖水,穿上便灼灼生輝。
正巧天氣尚未轉涼,很多男生本就不穿外套,便隨意借給女生,于是校服外套在平凡黯淡的我心里變成了一把標尺——能穿到藍色校服的女生,都是人緣好或正被某個少年喜歡著的。
說不羨慕是假話,唯一的好友也體驗了一把藍色校服的那天,我暼了眼李家樹,他剛打完籃球回來,發(fā)絲上還滾動著晶瑩的汗珠。有同學來問他題目,他皺著眉想了一會兒,猛地抬起頭,我正想躲開,他把我拽近一點:“你肯定也不會,一起聽?!?/p>
李家樹的聲音溫和輕快,目光似乎一直偏向我這邊,于是我的心潮又澎湃起來。不得不說,李家樹對我真的很體貼,他會把我怎么都學不會的題目過程寫下來,讓我時不時看一遍;買早飯時冒著遲到的風險也會替我?guī)б槐滩?又是近水樓臺,他有什么煩心事、開心事都會跟我分享。
可有時候,我又覺得李家樹有點兒看不起我。畢竟每次給我講完題,他都會惡劣地拿書敲一下我的腦袋,說句:“笨死了?!迸紶枮榱烁鐐儍毫奶?,會一把推開我,讓我讓座……于是我的心變成了一架極不穩(wěn)定的天秤,一會兒滾燙的心事凝結成冰,一會冰凍又被我溫柔的心事和李家樹偶爾的靠近融化,但不管天秤傾向哪邊,我每每在題海里游得身心俱疲,就很想抬頭看一眼李家樹。
不知道是不是覺得我好欺負,李家樹對我的捉弄變本加厲。新一周輪到我們打掃衛(wèi)生,李家樹提前一節(jié)課就嬉皮笑臉地恐嚇我說要逃掉,沒想到放學時,我擦完黑板再轉過身,他就真的不見了蹤影。
我看著還一片狼藉的教室,多日的委屈凝結成烏云,壓得我淚如泉涌,我發(fā)誓再也不要喜歡他了??赡苁俏铱薜膭屿o太大,李家樹從教室外跑來,他手忙腳亂掏紙巾給我,又一個人滿頭大汗掃完了整間教室。拎著水桶回來時,見我還是悶悶不樂,他竟然蹲下身,認真跟我道歉:“對不起,我開玩笑鬧過頭了?!彼麚现^支支吾吾地說,“作為補償,你提一個要求吧,只要我能做到,我都答應?!?/p>
鬼使神差地,我脫口而出問他借校服。李家樹瞪大眼睛,神情寫滿驚詫:“你要這個干什么?”我忐忑地回答:“快畢業(yè)了,藍色校服好看,你沒看見女生都喜歡穿著在大課間拍照留念嗎?”他頓了下,點點頭說好,那天回家的路上,我雀躍的心像夏日蝴蝶,一直撲棱撲棱的。
我終于可以履行跟好友拍紀念照的約定,幾乎一整天,我都帶著點兒虛榮心和少女心,幻想自己威風地穿著藍色校服在窗口一閃而過明艷的身影。
但我怎么都沒想到,傍晚我問李家樹借校服時,他明明沒有穿,卻死活都不愿意借給我了。
好友來催我,我又委屈又失望,面紅耳赤地丟下一句“不拍了”,落荒而逃。
我發(fā)誓再也不想被李家樹捉弄了,眼不見心不煩,轉日我把座位搬去了后面一排??杉幢惚砻姘踩粺o恙,我心里到底是吹過了一場風暴,沒過幾天,功課繁忙加上淋了一場雨,我終于抵不住得了重感冒。
整個晚自習前的大課間我一點胃口都沒有,一直昏昏沉沉趴在桌上,迷糊間隱約覺得身子一暖。再醒來時,直起身子,一件藍色校服從身上滑落,我撿起,口袋里沉甸甸的,迷糊的我下意識掏出來,還好是李家樹特意留給我的——一個熱氣騰騰的卷餅和一張字條。
字條上是他歪歪扭扭的筆跡:我承認我有點幼稚,明明是想靠近你,可又怕被你看穿心事,忍不住用欺負你去掩飾。但校服這件事,你真的誤會我了,我只是想洗干凈給你,沒想到晾了一整天都沒干透。
我蒙了一下,猛地抬頭望向李家樹,他正埋頭寫題,耳朵卻泛著一抹不常有的緋紅色,我忍不住笑了,心里的陰霾一掃而光。
摸著手里硬硬的藍色校服,我突然喜歡上了此刻普通卻閃著細小光芒的16 歲,我的校服心事,也終于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