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春
作為一部“賦予盜匪政治正確性”的史詩式巨帙,《水滸傳》在“說話人”的書場中提供的娛樂要遠(yuǎn)遠(yuǎn)超過它為后世字斟句酌的文本學(xué)者所帶來的美感?!端疂G傳》的情節(jié)被一個接著一個的動作牽曳,沖向一層強(qiáng)似一層的暴力,故事里的英雄也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升高其血腥氣息。從魯智深而武松,從武松而李逵,這部書的“作者集團(tuán)”(眾多說話人以及寫本所署的施耐庵及羅貫中)便無法像稍晚刊刻問世的《西游記》那樣,借用充滿雅趣或諧趣的詩、詞、謠來翻修散文鋪敘的動作。且看《西游記》第七回所述:
那大圣全無一毫懼色,使一條如意棒,左遮右擋,后架前迎。一時,見那眾雷將的刀槍劍戟、鞭锏撾錘、鉞斧金爪、旄鐮月鏟,來的甚緊。他即搖身一變,變作三頭六臂;把如意棒晃一晃,變作三條;六只手使開三條棒,好便似紡車兒一般,滴流流,在那垓心里飛舞。眾雷神莫能相近。真?zhèn)€是:
圓陀陀,光灼灼,亙古長存人怎學(xué)?入火不能焚,入水何曾溺?光明一顆摩尼珠,劍戟刀槍傷不著。也能善,也能惡,眼前善惡憑他作。善時成佛與成仙,惡處披毛并帶角。無窮變化鬧天宮,雷將神兵不可捉。
即便是非詩非詞,《西游記》的作者吳承恩也深知音樂性——韻腳與節(jié)奏——為散文帶來的幫助,尤其是為動作書寫所帶來的效果。同在第七回中,還有這樣的句子,可以朗讀辨認(rèn)其輔佐動感的功能:
(大圣)好似癲癇的白額虎,風(fēng)(瘋)狂的獨(dú)角龍。老君趕上抓一把,被他一捽捽了個倒栽蔥,脫身走了,即去耳中掣出如意棒,迎風(fēng)晃一晃,碗來粗細(xì),依然拿在手中,不分好歹,卻又大亂天宮。打得那九曜星閉門閉戶,四天王無影無形。
(心香一瓣摘自廣西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小說稗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