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慧英

2021年是我的爺爺嚴濟慈先生120周年誕辰，回望爺爺?shù)囊簧?，是追求光明的一生，是求知求真的一生。他的夢想是讓科學在中國生根，他的一生都在實踐科學救國、科技興國。

1923年，爺爺在恩師和家人的贊助下，離開剛剛訂婚的奶奶，赴法國留學。他以深厚的學識基礎、驚人的記憶力和扎實的知識功底，一年內(nèi)通過了三門文憑考試，這是巴黎大學建校以來沒有過的。法國著名物理學家法布里先生看爺爺學習優(yōu)秀，就邀請他來自己的實驗室工作，從事光學晶體的研究。三年中，爺爺完成了博士論文，成為第一個在法國取得博士學位的中國人，導師法布里還在法國科學院宣讀了爺爺?shù)牟┦空撐?。兩年前，我?guī)Ш⒆觽內(nèi)グ屠柚匦伦咴L了爺爺100年前學習工作的地方，當我們在法國國立圖書館中，捧著這本厚厚的，寫著“獻給父母、未婚妻、恩師”的論文時，時空交錯，感慨萬分。站在爺爺工作過的居里夫人實驗室和他居住過的狹小的宿舍里，我們仿佛看到他把對家人的思念、對祖國的熱愛，全部投入到學習和研究工作上。在給奶奶的信中，他說：我心似水志如舟。1927年取得法國博士學位后，爺爺立刻啟程回國，選擇物理學光學為事業(yè)方向，他的一生都沉醉于科學研究，是中國現(xiàn)代物理學研究、光學研究的開拓者。

爺爺是一個愛國的科學家。1937年“七七事變”發(fā)生時，他正在法國參加學術會議，他不顧個人安危，先后在巴黎和日內(nèi)瓦的國際會議上，公開發(fā)表抗議日本侵略中國的演講，揭露日本帝國主義的暴行，法國的《里昂時報》等都發(fā)表了他慷慨激昂的講話;他還協(xié)助中共領導人吳玉章在巴黎開展了一系列活動，介紹了中國人民抗擊日本侵略的事業(yè)，爭取國際社會的支持。爺爺積極抗日的消息傳開后，日本特務無法拿爺爺開刀，就把魔爪伸向了他還在北京的妻兒老小，想要達到恐嚇阻止爺爺?shù)哪康?，我唯一的姑姑就是被日本特務下毒致死的。所幸奶奶在朋友的幫助下，機智設計，擺脫了日本特務的監(jiān)視，帶著孩子們經(jīng)天津逃到香港。爺爺沒有被日本特務嚇倒，在國難當頭的時候，他沒有聽從朋友們讓他把全家遷到法國避難的建議，而是毅然返回災難深重的祖國，投身于抗日救國的事業(yè)中。他在昆明黑龍?zhí)?，將遷來的北平物理所改成一座不折不扣的軍工廠，和同事們一起磨鏡片，用于制作望遠鏡、測距儀和顯微鏡，抗日部隊的將士們用這些望遠鏡、測距儀，在戰(zhàn)場上抗擊日寇，用顯微鏡裝備著戰(zhàn)地醫(yī)院。連開辟印緬戰(zhàn)場的英軍部隊，也使用了爺爺他們生產(chǎn)的裝備。他們還制作了震蕩晶片，制造抗戰(zhàn)用的通訊設備和報警器，及時預警大后方，防御敵機的空襲，挽救了無數(shù)生命。爺爺和他的同事們用自己的知識為國家效力，為此，爺爺被國民政府授予景星勛章，以表彰他對抗戰(zhàn)勝利的貢獻。

爺爺一生始終和信奉愛國、科學、民主的人在一起。他1948年加入九三學社，九三學社創(chuàng)始人之一的許德珩老，是爺爺在法國留學期間就相識的摯友，他們一生一起，努力把科學、民主扎根于中國。爺爺一直為自己是九三人而驕傲。記得20世紀70年代末期，同樣擔任九三學社副主席的茅以升老，常來我們家和爺爺討論九三學社的工作和發(fā)展，每次爺爺都會送住在長安街南邊的茅老過長安街，二位老者就在路邊繼續(xù)討論，然后茅老會送爺爺再回長安街北側(cè)，再繼續(xù)討論。到現(xiàn)在，我依然清晰地記得他們當時的興奮，他們看到了九三學社可以重新發(fā)揮民主黨派的作用，祖國即將迎來大的發(fā)展。

為了國家的科學事業(yè)后繼有人，爺爺?shù)耐砟旮嗟赝度氲娇茖W教育工作上，全力培養(yǎng)年輕的科學力量。1958年，已年近六旬的爺爺全身心參與中國科學技術大學的籌建創(chuàng)立，長期主持校務工作，并在教學第一線親力親為，以物理教授的身份站在科大的講臺上執(zhí)教多年。當時科大有十三個系，爺爺負責給八個系的幾百名學生講力學和物理，每周六小時。他以淵博的學識、精辟的見解，從物理的基本定律談起，論述當前物理學最新發(fā)展，受到青年學生的熱烈歡迎。上課就在學校的大禮堂，很多其他專業(yè)的學生也跑來旁聽，禮堂里擠得水泄不通。當年聽過爺爺上課的學生約有“三千弟子”。校友告訴我，當時食堂的師傅都知道，爺爺有課的日子，會多蒸饅頭，因為同學們都會帶饅頭聽爺爺?shù)恼n，這些科大的學子們?nèi)蘸笤诟髯詬徫簧隙及l(fā)揮了重要作用。

改革開放初期，年近八十歲爺爺親自給鄧小平同志寫信，闡明培養(yǎng)科技領軍人物和后備人才的重要性、必要性。在鄧小平等領導人和科學界同仁的支持幫助下，1978年，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創(chuàng)辦了我國第一所專門培養(yǎng)科學技術高端人才的研究生院，爺爺親自擔任第一任院長。接著，他又和李政道先生一起，創(chuàng)立了CUSPEA項目，真正做到不拘一格、多層次、全方位地培養(yǎng)我國的科技人才。爺爺一直把科大和研究生院當作自己的掌上明珠，傾注了晚年全部的精力和希望。記得當時爺爺年事已高，參與創(chuàng)辦研究生院的同志們經(jīng)常到家里來跟爺爺匯報工作、商討問題。每當工作取得了新的成績，爺爺就會大聲叫我：“慧英，拿茅臺來！”那是我聽到爺爺爽朗的笑聲最多的一段時間。爺爺總是說，科大和研究生院的同學們，男生個個想成為愛因斯坦，女生個個想成為居里夫人，讓我如何不愛他們。

爺爺?shù)囊簧切腋Ｃ罎M的。他不僅擁有輝煌的事業(yè)，也擁有和睦的家庭。我們家人親眼目睹了爺爺和奶奶的愛情，大家也可以從他在法國留學時寫給奶奶的書信，也就是已經(jīng)出版發(fā)行的《法蘭西情書》中感受到那份美好。爺爺也是一個有情有義、正直勇敢的人。爺爺?shù)睦蠋熜軕c來先生，為中國的數(shù)學教育和研究作出了巨大的貢獻，然而，由于眾所周知的原因，熊老師晚年蒙受了不白之冤，在那個年代，很多人怕被牽連，爺爺卻始終和熊老師保持著密切的聯(lián)系。熊老師去世時，熊家后人給二十多位學生打電話通知，爺爺和華羅庚是唯一趕來送老師最后一程的。為了給熊老師平反昭雪，爺爺親自找了胡耀邦同志。他用自己的行動告訴我們，除了做好學問，更要做一個善良、正直的人。

我們后人始終牢記爺爺?shù)慕陶d：真誠做人，踏實做事;尊重科學，尊重他人。我們以自己的行動，努力傳承爺爺追求光明的“慕光”精神，為國家發(fā)展、社會進步，為民生福祉盡一份力，添一縷光。嚴濟慈是我的爺爺，他留下的事業(yè)和精神財富卻是全社會的，是我們大家的。我們紀念嚴濟慈，就是要告慰先賢前輩們，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他們，我們會繼承他們的精神和事業(yè)，為了中華民族的強盛和復興盡到自己的力量。

（作者為嚴濟慈孫女、九三學社社員）

責任編輯：馬莉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