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華
吃晚飯的時候,我跟媽媽學(xué)了三舅在學(xué)校挨老師批評的事。今天中午三舅爬到操場旗桿頂上玩去了,好幾個男同學(xué)在下面一邊喊叫一邊使勁兒地搖晃旗桿,把宋老師嚇得臉都紅了。三舅下來后,被宋老師揪著耳朵送到了校長辦公室,下午三舅沒來教室上課。媽媽嘆了一口氣說:“這孩子沒有人能管住,也許長大了就好了。”
這時,我看見一個人影從我家房檐邊上的梯子滑了下來,不用看就知道三舅來了。姥姥家和我家只隔十來個大門,屯里的房子是連成片的,三舅從這家院墻翻到那家房頂,三下兩下就到我家了,他很少走正門?!熬虏顺措u蛋啊!我早就聞到味兒了。”人還沒進屋,三舅的聲音先飄了過來。媽媽用筷子頭敲了一下三舅伸向菜盤的小黑手,厲聲說:“那么大的操場放不下你了,還爬到旗桿頂上玩,險不險?”三舅知道是我告了狀,翻了我一眼說:“那史麗春又在全班考第一!”媽媽撂下筷子說:“史麗春在全班考第一,她考第一第二與你有啥關(guān)系?要是在全??嫉谝荒悴坏蒙咸彀。 比撕吡艘宦?。
三舅的外號叫三猴子,這個外號好理解,三舅在家里行三,雖然我倆同歲,都在上小學(xué)五年級,可他長得比我還瘦多了,臉黑臂長,腿腳特別靈活,把他放在猴群里,可能沒有誰能認出他是人來。墻再高他都能翻過去,樹再高他都能爬上去,屁股坐在凳子上不會超過半小時。這個外號放在他身上是再貼切不過了。姥爺聽到三舅最多的消息是左鄰右舍告訴他,你家三猴子和誰誰誰打起來了。姥爺是生產(chǎn)隊隊長,一家都是本分的農(nóng)民,五服內(nèi)都沒有像三舅這么頑皮的孩子,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可三舅還是那個三舅。
屯里人把知天文識地理的人稱為先生,姥爺找先生看過。先生摸著三舅的頭瞇縫著眼說:“你們管不了他,有管他的,你們家園子里有一棵柏樹,擇個好日子,認那棵柏樹當干媽也許能降伏三猴子。這孩子日后必成大器,有當團長的相?!崩褷敭斕旆浅r\地領(lǐng)著三舅完成了認干媽的儀式,可沒出三天,三舅摘棗時從樹上掉了下來,左手臂骨折,像《紅燈記》里的王連舉一樣挎著胳膊。先生再見到姥爺時感到掛不住臉,說你們認干媽選擇的時辰不對,所以不靈。以后的事實證明,先生有一點說的是對的,三舅確實當過團長,是屯里的最后一任秧歌團團長。
我們是通過考試才進入初中的,錄取率是百分之五十,初中要去剛剛由公社改成的鄉(xiāng)的地方去學(xué)習(xí),三舅自然而然地當了分母。
雖然三舅的文化程度只有小學(xué)畢業(yè),可他有進城當工人的機會。
市里有一家大型化工企業(yè),他們的煙筒每年都要清理一次殘垢,這煙筒高達一百二十多米,從地上往上看,看得人眼暈。原來干這活兒的人回南方老家了,一時找不到敢攀到煙筒頂上的人,急得廠長團團轉(zhuǎn),不得不在全市招賢納士。得到消息后,三舅連夜趕到市里揭了榜,生怕被別人搶了先。事后,廠長在食堂設(shè)宴為三舅慶功,動員三舅作為特招進入化工廠,三舅頭搖得像撥浪鼓,說:“當工人一個月只能開五十多塊錢工資,我干這個兩天就頂他一年的了,進廠還得受人管著,我才不干呢?!?/p>
三舅的人生轉(zhuǎn)機是在史麗春參加第三次高考落榜以后,她每次都以低于錄取分數(shù)線十分左右而與大學(xué)校門失之交臂,這一次,她絕望了,精神恍惚地來到了后山的虎跳崖,想一死了之。鄉(xiāng)親們在崖下手足無措,史麗春的爸爸、媽媽哭喊著央求女兒要想開。史麗春更激動了,哭著說:“誰也不能上來,爸爸媽媽的大恩大德來世再報了。”這時,三舅從人群中站了出來說:“我去試試?!笔符惔旱陌职种缓脩?yīng)允。三舅像猴子一樣順著懸崖峭壁攀援而上。約莫一個小時,三舅背著史麗春順著羊腸小道下了虎跳崖。這件事的后果是一個月后我在史麗春面前降了一個輩分,她成了我的準舅媽,半年后轉(zhuǎn)正了。有史麗春管著,三舅走上了正道。有人說,史麗春比那棵老柏樹好使。
前幾天,我回老家,在屯邊剛下車,看見惠民廣場上有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孩在跑著攆雞,一個六十來歲的老頭在后面一邊追著一邊喊:“小剛,別跑了,別摔著!”
這不是三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