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像一本書總是那么豐厚,打開它,翻到某一頁,我似乎又嗅到了日子散發(fā)出的淡淡馨香。
家鄉(xiāng)的馬家磨河里有一眼藍(lán)汪汪的清泉,泉水汩汩地向下流去,而我家所處的那個干癟的小村子,依山而居,坐落在河的上游。曾幾何時,村里的老人說,如果將這泉水從峽谷中抽上來,就會造福咱們這個村。當(dāng)然,幾十年后的今天,家鄉(xiāng)的夢想依然沒有變成現(xiàn)實,而那股泉水仍永不疲倦地向下流去。
這是一眼承載生命的泉,更是一眼歷史悠久的泉。她背靠著堪稱“小武當(dāng)”的昌靈山,家鄉(xiāng)人民吃水就靠這眼清泉,她用新鮮的乳汁養(yǎng)育著我生生不息的父老鄉(xiāng)親。我們的村莊距離泉的位置大約5公里。以前,家家戶戶都靠著簡陋的交通工具——牲口駕著木頭車,車上面裝一個大大的鐵桶,為家里供應(yīng)水。
當(dāng)時,我們家運水的這項差事自然就落在了年長我6歲的姐姐身上。在我的記憶里,姐姐沒讀過幾年書。后來,我聽母親說,農(nóng)村剛開始實行包產(chǎn)到戶制的時候,家家戶戶都缺少勞動力,為了多掙工分,她硬是把正值學(xué)齡的姐姐從學(xué)校拉回來,做自己的幫手。至今,姐姐似乎對中途輟學(xué)沒有多大怨言,倒是母親,一提起這事,仍對自己的行為耿耿于懷,懊悔得直嘆息。
駕車出了家門,姐姐吆喝著馬車,去泉邊拉水。至今我仍清晰地記得我家的那匹棗紅色的馬駒,體格健壯,全身像綢緞一般的皮毛,順溜光滑,在太陽光下閃閃發(fā)光。我呢,自然要給姐姐做伴,有個照應(yīng)。從我家到泉那兒是一段下坡路,桶子空著,馬拉車不費力氣。姐姐駕著車,坐在左邊的車轅上,我坐在右邊的車轅上,車子行駛在崎嶇不平的石子路上,鐵桶發(fā)出丁零當(dāng)啷的聲響,給本就枯燥的旅途,平添幾分生機。
有一次,我從家里翻到幾本巴掌大小的連環(huán)畫:《大刀王五》《金瓜銀豆》《霍元甲》《豌豆姑娘》《高山下的花環(huán)》等,我如獲至寶,它們成了我童年最早的讀物。每次和姐姐去拉水,我在口袋里裝上一兩本連環(huán)畫,等拉水的馬車出了村口,我就迫不及待地把連環(huán)畫拿出來,專心致志地看起來。姐姐見我看得入迷,就好奇地問我:“你看的是什么書呢?”我告訴她是連環(huán)畫《霍元甲》,她聽了興沖沖地對我說:“那你念出來吧,我也聽聽,最近我在看電視劇《霍元甲》呢!”于是我就大聲念出來,車子一邊走,我一邊念書,不知不覺中,就來到了泉邊。
夏日里火辣辣的太陽,炙烤著大地,清涼的泉水,從泉眼里溢出來,澄澈,明亮。掬一捧泉水送入口中,甘甜,沁人肺腑;捧一把泉水洗臉,神清氣爽。有時,我會將饃片放入泉中,浸泡片刻,從泉里拿起來送入口中,清香無比,回味無窮,不亞于現(xiàn)在孩子吃的冰激凌。休息片刻,姐姐拿著小塑料桶子開始往鐵桶中裝水,我坐在泉邊的石頭上,將沒看完的連環(huán)畫攤開在膝蓋上,繼續(xù)讀起來。這時候,峽谷兩邊滿山遍野的松樹林靜謐得似乎睡了,松針變得更加青翠欲滴,就連松樹上的小松鼠也仿佛屏住了呼吸聽我讀書。微風(fēng)輕輕拂過臉龐,伴著小鳥的啾啾聲,與我的書聲唱和,這是我最愜意的時刻,時間仿佛凝固了……
有時候,村子里的年輕人路過泉邊,停下來休息,也喜歡聽我讀故事……
冬天的時候,泉里似乎冒著一團團的熱氣,流出來的泉水蔓延了整個河面,天氣一冷,河面上凍結(jié)了厚厚的一層冰,像鋪上了一塊潔白的玉石,又像鑲嵌了一塊潔凈的鏡子。車子一停,跳下車來,我就開始滑起冰來。我先飛快地跑幾步,兩腳一滑,雙腿輕輕半蹲,身體略向前傾,整個人輕盈得猶如一只低翔在冰面上的小燕子,又像一只快速旋轉(zhuǎn)的陀螺。過了一會兒,我的小臉蛋被風(fēng)吹得通紅通紅,身上卻微微沁出細(xì)密的汗珠。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快樂起來的時候,我什么都可以不管不顧,什么都可以忘記的。等我玩夠了,姐姐的水桶里也灌滿了沉甸甸的一桶水,我們滿載而歸。
有時候,天冷得沒法捧著書讀,我就把最近看過的故事,講給姐姐聽。至今我還清楚地記得,我給她講《紅樓夢》中寶玉結(jié)婚時的片段,賈母和王夫人采用“調(diào)包計”將寶釵和黛玉調(diào)換,造成了黛玉和寶玉的生離死別,釀成了一場悲劇。姐姐聽到此處,潸然淚下,泣不成聲。我那時年齡尚小,不懂人間辛酸,人情世故,也許悲傷的故事情節(jié)和悲慘的人物命運,打碎了姐姐對美好愛情的憧憬。
姐姐沒上過幾年學(xué),那時的我成了姐姐了解外界與學(xué)知識的“媒介”。在我的幫助下,姐姐識了好多字,行為舉止根本不像是一個僅僅上過幾年小學(xué)的人。后來,我上了師范學(xué)校,村里流行收音機,我家是村里最早買收音機的人家,姐姐用它聽歌曲,聽新聞,聽評書?!度龂萘x》《海瑞傳奇》《隋唐英雄傳》《紅樓夢》《薛仁貴征東》等評書,姐姐都一一聽過。收音機替代了我的工作,成了姐姐了解世界的工具。我上師范三年級的時候,姐姐出嫁了,我讀過的那些書和那臺伴隨她幾年的收音機成了姐姐珍貴的嫁妝。
離開家鄉(xiāng)已經(jīng)二十多年了,家鄉(xiāng)的那眼清泉從古流到今,一直靜靜地流著,永不疲倦。它既沒有大理蝴蝶泉的靜謐神秘,又沒有濟南趵突泉的熱烈奔涌,她永遠(yuǎn)靜靜地流著,淌進我的心里。
多少次我魂牽夢縈,夢回故鄉(xiāng),又走在那拉水的小路上,耳邊又響起鐵桶發(fā)出丁零當(dāng)啷的聲響……
[作者簡介]
王維花,一級教師,市級骨干教師,熱愛教育事業(yè)。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是她為之奮斗的目標(biāo)!
寄語《語文世界》小讀者:
喜歡讀書,你就大聲念出來吧!最美不過讀書聲!
——王維花
2021-3-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