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曉潤
在山村孩子的記憶里,捉魚是最有意思的活動之一。
外婆村前有條大河,名叫梅江,卻看不見梅花,想必又是哪位詩人信口開河。除了山洪暴發(fā),這條河常年清澈見底。每年從暮春到深秋,這里就是我們的露天泳池。有時一天要下去三次,砍柴前、砍完柴后以及黃昏放牛時。躺在河中淺灘,天上白云變幻,兩岸田野青山,鳥兒在遠處清談,魚兒在身邊窺探。長大后游食人間,也曾去過一些通都大邑、名山勝水,然而就算在“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的杭州,也找不到這份悠閑。
人們把江南的天氣形容為“孩兒面”,因為孩子最容易變臉。孩子也知道鳥鳴動聽,轉眼就上樹掏蛋;也喜歡游魚美麗,轉身就拿起漁具。因此,有人推斷兒童生性殘忍。可我們捉魚是為了養(yǎng)在魚缸里,捉小鳥也多半是為了幫鳥媽媽帶孩子。對我們山里孩子來說,捉魚的成就感遠比吃魚吸引人。
夏天的夜晚適合捉泥鰍,我們打著松明火把,帶著專為捉泥鰍和黃鱔打造的小魚叉。一輪明月在天邊,兩三星火是遠村,蛙聲仿佛在和蟲鳴較勁,一刻也不肯消停。泥鰍在火光照射下老實地趴在禾苗邊。我們手起叉落,泥鰍隨即被魚叉的幾個鋼齒緊緊夾住,兀自掙扎不休。黃鱔比較狡猾,加上看起來太像水蛇,我們通常很少捉。傳說有些蛇獸趨光,最喜歡追蹤松明火把,所以我們總是提心吊膽,覺得還是白天去捉魚比較安全。
山洪暴發(fā)的時候常把道路阻斷,但洪水過后卻是捕魚的好時機。因為山洪常常會裹挾山溪、魚塘甚至水庫里的魚,洪水退去的時候這些魚來不及尋找藏身之地,常常擱淺在菜池、稻田甚至人家的灶膛里。如果你沒有身臨其境,很難體會那種驚喜。
有年初春乍暖還寒,我在大雨過后經過山坡上一處人家的菜園。我們那兒每塊菜地都有一個小蓄水池,干旱少雨的時候可以用池水澆地。我聽到水里一聲“撲通”,開始還以為是青蛙,走近一米見方的小水池一看,竟是一條五斤左右的大青魚。當時手頭沒有工具,回家去拿又怕別人搶先捉去,只好穿著衣褲跳下水池。魚在水里就像希臘神話中的安泰俄斯腳踏大地,力大無比,如果是在大河或深水里,沒有漁具就算成人也很難捉住這么大的魚。我在水池里和這條負隅頑抗的魚搏斗了半個小時,終于帶著滿身泥污凱旋。一路上因為貪圖村鄰的贊譽,我差點被凍死。
還有一次,我去離村很遠的山谷給在那兒放鴨的外公送飯,回來的時候看見路邊的水溝被人從上游截流,無數(shù)鯽魚和泥鰍在干涸的溝底左沖右突。可因為沒有工具,我捉回去的魚并不多,但那難以置信的場景至今歷歷在目。
我小時候愛看書,可是小鎮(zhèn)上沒有書店,所以經常夢見有人把整整一箱圖書遺忘在路邊被我撿到,醒來才知道是南柯一夢。后來即使在夢里也安慰自己,這回一定真實不虛。但這輩子終于沒有撿到書箱或大發(fā)橫財,只有捉魚讓我偶有暴發(fā)體會。
童年的愿望在今天看來往往不值一提,我覺得這是一種單純的快樂。因為那時候的我們所求不多,一個煙臺蘋果、幾塊壓歲錢都能讓我們懷念遠人,盼望過年。人生的幸??鞓泛臀镔|財產有關,但又不完全取決于物質財產。
(張小趁摘自《山風吹來薯芋香:吃貨覓食記》,北京聯(lián)合出版公司,有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