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美玲
春節(jié)過后,我的工作單位有所變動,扶貧工作也做了相應(yīng)調(diào)整,新的扶貧對象是北溝村慕寶來。
從扶貧資料上看,慕寶來五十歲,單身。我很納悶,一個四肢健全、無病無災(zāi)的人,為什么會是貧困戶?另外,我也在思考,既然他是貧困戶,我該用什么樣的方法讓他脫貧?
那天,單位統(tǒng)一去核實扶貧資料,帶著很多疑問,我第一次來到北溝村。到達村委會后,大家分頭行動,各自去扶貧對象家里了解情況,掌握第一手資料。由于我和扶貧對象是第一次接觸,所以由村干部帶領(lǐng)。
走出村委會,遠遠地看到幾排整整齊齊的窯洞。村干部說,慕寶來就住在第一排窯洞最東頭,窯洞是國家修建的移民搬遷住宅。北溝村居民原先大都住在溝底,交通、生活極不便利,雨季還容易遭受水災(zāi),國家為此專門撥款建造一批住宅,將他們遷移到平地牛活。
我替素不相識的慕寶來高興,不用花一分錢,國家已經(jīng)替他解決了住房問題,這對任何人來說都是一件大事。村干部說,誰說不是呢?他有新房住,身體還硬朗,家里又沒有拖累,按說可以外出打工,即便不去打工,在村里干零活兒,一個月少說也能掙幾千元,也不至于成了貧困戶。接著,村干部有點兒恨鐵不成鋼地說,你有所不知,這個人懶得出奇,每天睡到晌午。你想想,早晨不能按時出工,誰還愿意雇他干活兒。
說話的工夫,我們來到慕寶來家,一路走過來,其他人家的院門都有鐵將軍把門,唯獨他家院門大開,兩個窯洞門也沒有上鎖。村干部敲了敲門,沒有人應(yīng)答,推門進去,里面一個人也沒有。村干部無奈地說,今天你可能沒法完成任務(wù)了,他應(yīng)該是吃飽飯閑逛去了。我說,要不給他打個電話,問一下他在什么地方?村干部擺擺手說,沒用,他沒有電話,也沒有其他聯(lián)系方式,平時村里有事找他,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清早過來在炕上找他。我還不死心,讓村干部領(lǐng)著在村里轉(zhuǎn)了一大圈兒,希望能碰到他,結(jié)果也能想象得到,偌大的村子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游逛。
回到村委會,其他人已經(jīng)完成資料核實工作,只有我還沒有和扶貧對象見面,我心里著急,怕影響單位扶貧工作整體進度。
返回單位的路上,同事向我介紹了慕寶來的一些情況。慕寶來是父母唯一的兒子,從小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當(dāng)年,父母花大價錢給他尋了一門親事。一年后,女兒出生,他卻一如既往不愿意干活兒。妻子多次勸說無果,只好帶著女兒改嫁,沉重的打擊下,父母接連離世。家里只剩下他一個人,沒有人約束,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沒飯吃了就給村民打零工,因為他干活兒時間沒法保證,很少有人愿意雇用他。
第二天是周六,我決定專程去看望慕寶來,順便完成昨天沒有完成的任務(wù)。我在超市買了純牛奶和面包,開車來到北溝村。公路寬敞平坦,道路兩邊全部栽種著整齊劃一的槐樹,春回大地,槐樹泛著新綠,放眼望去,綠油油的麥苗生機勃勃,田間地頭不時出現(xiàn)辛苦勞作的農(nóng)民,農(nóng)用機械也發(fā)出隆隆的轟鳴聲,我仿佛看到了豐收的景象。
到達慕寶來家時,快十點鐘了,我擔(dān)心他下地干活兒不在家,說不定又要白跑一趟。我抱著僥幸心理上前敲門,過了片刻,屋子里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誰呀?”聽到屋子里有聲音,我大聲報上自己的單位和姓名。
門打開了,我一腳跨進門檻,一個男人正在系扣子,我又退了出來,雖然沒看清那人的臉,但他應(yīng)該就是慕寶來。過了一會兒,他叫我進去,我四下打量了一圈兒,窯洞內(nèi)空空蕩蕩,幾乎沒有一件像樣的家具。一張大炕擺滿了衣物,棉衣、褲子、短袖,春夏秋冬四季服裝全都攤在炕上,幾乎挑不出一件干凈衣服。我能想象得到,換季的時候,他就從衣服堆挑一件穿上,再換季了又挑另外一件穿上,如此循環(huán)往復(fù),日子就這么過來了??谎厣蠑[放著大大小小幾個飯碗,應(yīng)該是昨天或前天用過,但還沒有收拾清洗。
慕寶來不善言談,身材中等偏瘦。我說明來意,他不好意思地說,你們那天來填資料,我恰好出去浪了。當(dāng)?shù)厝税验e逛稱作浪,聽起來頗有喜感。我說,來之前沒有提前通知,也沒有你的聯(lián)系方式,找不到人也很正常。聽我這么一說,他好像松了一口氣。
接下來,我問他,一個月收入有多少?他回答說,幾百元吧!我又問,具體來源有哪些?他說,主要是給其他村民打零工。經(jīng)過核實,他的基本情況和底冊一致,我感到一陣輕松。
離開時,慕寶來感激地說,你拿來的牛奶和面包,能吃一段時間,這幾天我都不用做飯了。聽他這么說,我又感到一陣陣心酸。
回家路上,我一邊開車,一邊苦思冥想能讓他脫貧的法子。這時,副駕駛座位上的手機響個不停,是我為兒子上培訓(xùn)班設(shè)置的鬧鈴,盡管不能按時送兒子去上課,我卻高興地喊出了聲,因為我想到一個辦法,也許對慕寶來有用。
下午,我到華為手機專賣店買了一個智能手機,又在通訊錄中存人自己和村干部的手機號碼。過了幾天,我將手機當(dāng)面送給慕寶來,他高興得像個孩子,拿著手機看來看去,卻不知道如何使用。我手把手教他怎樣接聽電話和打出電話,還教他如何看新聞和視頻。
第二天一早,我剛到單位,手機鈴聲響了,是慕寶來打來的,我挺高興,他學(xué)東西還真快。接通電話后,我故意說,你今天起床挺早的嘛,我剛上班,你電話就打來了。他著急地說,這個手機一大早就像公雞一樣打鳴,吵得我根本沒法繼續(xù)睡覺。我打電話就是想問一下,鬧鈴怎么才能去掉。我故意騙他說,鬧鈴是手機出廠設(shè)置的,沒法去掉。我沒告訴他,鬧鈴是我設(shè)置的,從早上八點開始,每隔五分鐘響鈴一次。
有了手機,我可以隨時掌握慕寶來的情況,了解他什么時候起床,給誰家做零工了,生活上有沒有其他困難。通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和聯(lián)系,我覺得慕寶來生活有了一點兒變化,最起碼睡懶覺的次數(shù)少了,給村民打零工的機會多了。
過了半個月,單位組織為貧困戶送化肥,大伙自掏腰包買了化肥送到村子。我走進慕寶來家的小院,他已經(jīng)起床了,坐在門檻上聽秦腔。我說,起來這么早,也不能閑坐著,可以收拾屋子,也可以把臟衣服洗一洗。慕寶來見我來了,忙從屋子里拿出一個小板凳讓我坐。他說,棉衣太重,不好洗,況且我也不太會洗衣服。我笑了,指著大門口的化肥和一臺半自動洗衣機說,農(nóng)事不能耽擱,化肥盡快撒進麥地,到時候才能有糧食吃。洗衣機是我家以前用過的,送給你,把家里的臟衣服洗一洗。
送完化肥,單位領(lǐng)導(dǎo)和村干部商議在北溝村建設(shè)香菇種植基地的事情,大家群策群力,有人聯(lián)系菌種,有人聯(lián)系彩鋼瓦,有人聯(lián)系超市。下午返回時,我從車窗看到慕寶來家的院子里晾著十幾件剛剛洗過的衣服。
北溝村香菇種植基地建成了,很多村民成了朝九晚五的員工。我向負責(zé)人推薦慕寶來,對方擔(dān)心他不能按時上班,耽誤工作進度,我拍著胸脯打包票,一定讓他按時上班。
經(jīng)過技能培訓(xùn),慕寶來成為基地員工,我每天早晨負責(zé)給他打手機,提醒他上班時間。過了一段時間,我再打電話時,他常常已在去工廠的路上。
臘月二十六,街道兩側(cè)掛滿紅紅的燈籠,糖果、蔬菜、玩具、服裝擺成兩列,人群熙熙攘攘,全都是來辦年貨的居民。我正在上班,慕寶來打來電話,說他拿到年終獎了,獎金還不少,他買了很多年貨,還給女兒買了禮物,現(xiàn)在準備啟程看望女兒。聽得出來,他很興奮,言語里全是抑制不住的喜悅。我也為他高興,提前祝他春節(jié)快樂!他準備掛電話時,忽然想起一件事,說他給我?guī)硪淮上愎?,怕我不收,放在門房了。
幾秒鐘后,我收到慕寶來發(fā)來的微信,一個紅紅火火的明信片,上面寫著“春節(jié)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