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嘯洋
海棠栽進絕句,新月照徹春夜。
黑夜借銀子養(yǎng)光,我借詩詞養(yǎng)一洼青綠的山水。
江南的雨蘸著霧悄悄來了。娘子搖櫓,將一波洞庭送至夢里。白衣公子騎馬南下,行至桂花樹下。
他們在宋詞的樓臺里對望、宴飲,折一枝柳慕念對方。
風將秋蘆花吹進詩集。公子的名字刻進小篆,研究風月和書法。云雀講法,成群的蝌蚪游迓星辰。
雨從南朝退了,八月是一座休眠的寺。昨夜,秋風從岸邊灌來,江山披著白霜。娘子從比喻里出嫁,聲音的綠鐲子留進詩里。
綠蛇出洞,記憶點過灰色的線條。
夜晚男人們的酒令復(fù)活:插兩肋,梁脊,立心窩。身體陷入語言的沼澤,囿于藍夜的眩暈。靈魂,在另—個不相干的自我身上沉響。
赤壁上一雙翅膀醉張,準備挾飛仙以遨游。
聽滄海在夜里泛舟,洗月。
冰鼓在冰面上滑行。酒令劃碎的圓,開漾出弧度與醉意。
明月幾時有?活著的和死去的不期而遇。一盞酒融化了生疏,借著酒,酒郎們互訴生活浸泡的命運。愁,苦,孤單和秘密,訴與相隔的天涯,訴與醒后東方零星的魚肚白。
酒過三巡,酒郎們被時間和記憶復(fù)制并飲盡,他們在高原的小屋里用雪花御寒。睡意中,醍醐與世界皆空。
長安的鳥鳴將我喚醒。昨夜,汴梁落滿青雪,一窗煙紗,一折素扇。
山茶已凋,桃花是最好的比喻,你說。
詩是瓷,詞是陶。最好的陶瓷是天空,涂著遠古淡淡的藍。
陶也好瓷也罷,都經(jīng)不住時間的敲打,你說。
詩需北望,我說。詞要朝南,你說。
唐詩雄花一樹,宋詞蕉葉一片。唐詩仗劍天涯,宋詞豢養(yǎng)小園林。
西域稀罕玉門關(guān),我說。
江南迷戀小孔橋,你說。
雨在往事中停了,風觀察他身上失敗的日子。
她的瞳孔鑲嵌在婚紗照里。光進來了,她靠著他的肩膀,目光祈求露水。
他爬上梯子,摘樹上新結(jié)的圓月。他們像一對樸素的麻雀,十個指頭覆蓋彼此的指紋。失眠后,他便從一盅打翻的酒里補充時間。
七年,二十年。
忙碌舀走了日子的一瓢。一朵花給予的傷從香氣開始。他的睡眠,開始與白色有關(guān),與被遮蔽的七種顏色有關(guān),與啞掉的青春有關(guān)。
落葉傾城,秋天應(yīng)劫而來。他去南方避雨,她在北方躲開春天的柳絮?;疑男垓狎娴皖^吃掉鏡子里的人,以誓言的形式。羊把秘密吃進胃里,變成云的內(nèi)容。牛睡著,忠于雪將臨的墓地。
生活的鹽,讓詩行瘦得叮當響。
除了塵埃,還是塵埃。
中年的歲月把刀子架在他領(lǐng)口,年輕的血氣削成—道皺紋。他拉著黃包車跑在北平的雪地,冬天沒有一個客人。
風是女人的嘆息,是她的寂寞。她盤起長發(fā),凝視遠方的生活。遠方,你忑么像沉睡的根……
飄灑的春雨讓下午傾斜。
贊同一條河流的速度,河道選擇了傾斜;贊同一場霧,陽光選擇了傾斜;贊同更輕盈的事物,重的事物選擇了傾斜。
夏天用它喜歡的鳥兒歌唱,水與井保持著清澈的距離。百靈鳥彈去潮濕,世界便征兆出干旱的一面。你帶走世界的重心,剩余的事物像夢一樣漂移、追逐、持續(xù)。
絕緣的眼睛學會不被吸引。離別,只消化忠實的眼睛、能量和色澤。靈魂接入暮色,黃昏從瓶子里倒出一聲杜鵑。
飄灑的春雨讓下午傾斜。
造物主釀造曇花的甜蜜。
無法在一尺影子里沐浴,以迎來寬闊的額頭。內(nèi)臟始終具有堅固性。綠藤在夏末抵達鐘樓的盡頭。仙人掌舉起多汁的手臂,等待與天涯結(jié)緣的旅人。受傷的鳥兒,在河流里止痛。
有些事物兼具明暗屙性。比如路,比如天氣,比如古代的勛章。
水證明水,冰驗證冰。實驗驗證無數(shù)假設(shè)。垂線段與地平線相交,一些未曾抵達的事物陡峭地閱讀自己。
樹木普遍勝利:將根埋入土中,靈魂生長出茂盛的國度。一只手延伸到另一個人的手腕上,在脈搏的裂隙間長出一株橄欖樹。靜垂,也能感化綠葉。漂亮的顳颥骨,迂回而美好的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