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水
天黑了,街頭歌手還在唱歌
他唱《大?!?/p>
我們跟著唱
是黑夜讓我們想唱歌
對著黑夜中的大海
看不見的大海
絲毫談不上壯觀
大海小得像把吉他
波光纖細若琴弦
但是大海也在唱歌
冬季晚上七點多鐘
回家的路上
往西南方向看,高空有一粒亮光
它是飛機嗎?飛機,應(yīng)該移動
是星星嗎?星星卻只有一顆
是避雷針尖上的燈嗎,燈應(yīng)該頻閃
一粒純粹的光
因為不確定,而被我們懷疑
站在鏡前
輕易地就走到鏡中
鏡子突然碎了
來不及轉(zhuǎn)步,跑出來
鏡中的人,困在碎片里
鏡子外的人
又何嘗不是
一生修補裂縫
得到更多的裂縫
你說有人在登基,有人在下跪,露珠都長了翅膀
我說飯瓢掉進了橘筐里
你說天空好驚奇,天陰了,打雷了,下雨了
我說飯瓢掉進了橘筐里
你說螞蟻在搬家,猴子在打架,踩在腳下的冰快化了
我說飯瓢掉進了橘筐里
我把我的身份給他們
就像魚,送出的十八片魚鱗
我用我的電話去驗證
也像憋得太久了
吐出的水泡
我允許他們訪問
我的相冊,允許
分享我的位置
我什么都允許
他們要什么
我都給
我以為
自己得到了一張網(wǎng)
變成了,古老的漁夫
當我支付,交易,閱讀
發(fā)現(xiàn)那不過是我
在網(wǎng)中一下一下地掙扎
有人在冒充我
他通過減肥,得到我的身體
為模仿我的真心,他用謊言裝飾謊言
他戴著我的臉,面具
長進肉里
他用我的臉過濾他的丑陋
用我的眼眶流他的眼淚
冒充我的人,甚至學(xué)會了我的缺點
終日在世上游蕩
去見我的朋友,敵人
我從未見過,不想見的人
我怕,我死了
他仍在世上生生不息
冒充我活著
我要把他找出來
叫住所有戴面具的人
我要摘掉所有人的面具
拿回我的臉
我從花園出來
希望碰上幾個開花的人
然而與我擦肩而過的
個個繡口錦心
說得一口花言巧語
不開花
卻似謊言一樣芬芳
一個個剛從香水里
撈出來
有人天生沉默
好像多長了一張嘴
有人封了嘴
嘴巴荒廢
有人嘴巴只是微微張著
像是語言的過濾器
把不當?shù)倪^掉
把真誠的也過掉
在微信朋友圈,說話的人
越來越少
像巨大的林子,無數(shù)的鳥
蹲在樹上,壓彎枝頭
沒幾個發(fā)出叫聲
能叫的,一定是天真的鳥
瀕危的鳥
因為身體受到保護
被默認口若懸河
能叫的,一定是不關(guān)心天空
只談?wù)撚鹈蜐{果的鳥
當然聰明的鳥,喉嚨
能模仿獵人的腳步
能把其他鳥嚇得抱緊樹枝羽毛亂飛
當然,獵人也混在鳥群里
躲在樹葉后叫
叫得比哪一只鳥
都婉轉(zhuǎn),動聽
在朋友圈,我也是一只鳥
天真又聰明,叫一聲又看一眼周圍
我的叫聲短促
若話語一出嘴巴就零亂
若鳴囀沖出喉嚨就消散
好像叫了,又仿佛沒叫
這是一門高難的技術(shù)
我學(xué)會了
很多人早已學(xué)會
我手中的花快要枯萎了
我想把它送給猛虎
可是林中已空空蕩蕩
巖石倒映隱者的身影,苔痕新綠
我想把它送給身邊的流水
天上的明月
我想把它送給世上那些堪稱偉大的人
柔弱的花枝,竟壓彎了他們的碑石
我想把它送給鼓掌的人
卻沒有一個人為我的殷勤停下來
要把大象縮小
小到揪不住它的耳朵
要它的腳步,依舊沉重
那么低的雷霆
像星球在喘息,塵埃
在回家
我的甘肅朋友,告訴我
他不想離開新疆,又不想離開甘肅
我的江蘇朋友,告訴我
他想化成新疆的泥土,也想化成江蘇的泥土
我的浙江朋友,告訴我
他既想做新疆的沙子,又做浙江的流水
他們的問題,也是我的問題
光子穿過雙縫
一片樹葉,如何同時落在兩個地方
一個人怎樣才能死在這里,同時又死在那里
死后如何建兩座墳?zāi)?,立兩座碑,刻兩種碑文
衣冠與肉身,最終要如何分配
這生的摯愛,帶給死的難題
我一直在星空下思考
我不應(yīng)該讀這些詩
詩人的詩,不該由詩人來讀
我合上詩集
又覺得詩歌可憐
印刷了詩歌的紙,可憐
不忍心,又去翻閱
第一次我冒充讀者A
讀詩
第二次我冒充讀者B
讀詩
第三次我冒充讀者C
讀詩
我一個人冒充無數(shù)個讀者
讀一本詩集
我讓每首詩都感受到了被閱讀
我讓每首詩都聽見
我的贊嘆聲
哀嘆聲,唏噓聲
和我的默不作聲
一只兔子死在路邊
經(jīng)過它,我的身體一陣戰(zhàn)栗
不是因為兔子的死狀
而是它的死
與手機欠費信息震動提示
恰好在我的身體里相遇
我從人群里出來
并非要走進另一群人
我不過走在人群之間
讓人看起來,我是這個群
又屬于那個群
看起來,我離開了某個派別
又加入某個集團
我走自己的路
總是給人太多的錯覺
我從人群里出來
就像刀走出刀叢,不再做刀的事
成了一塊單純的鐵
走在刀與刀之間,走在刀口與刀口之間
我的道路狹窄
被刀鋒挾持
也如刀口般鋒利